雨的途中·组诗·

2017-06-06 11:54
中国诗歌 2017年3期
关键词:伴郎

雨的途中·组诗·

杨碧薇

杨碧薇

云南昭通人。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在读。出版诗集《诗摇滚》、《坐在对面的爱情》。

蔚蓝

你无法长久地拥有我正如我从没想过

能长久地占有你

海啸托起生锈的沉船

我在极光肃穆里弹奏跳音

很久以后我变成轻脆的骷髅

成为印第安风铃上的一个零件

你开着老福特经过安第斯山

云朵下有蔚蓝的回声

那就是我未说出的一切

我曾把牡丹插进长辫,穿上扎染裙站在路口等你

我一再把徘徊吞下像新月吞着青蛙

你将爱上香草酒、暮晚的谣曲而我宁愿你猜不到

我的宽容出于绝望

我把寒风卷进衣袖才能一个人

在沙丘上潇洒地走

轻风

我不敢妄断:经受了足够的淘沥

笼罩着我们的沉重是否会变轻盈

我锁在玻璃盒里的碎瓷片

又如何从不朽中张开羽翼

我的勇气正朝着虚无漫射

你坐在窗前,将掉落的纽扣重新缝进大衣

十二月啊,蓝色刷新了天空

阳光照着我们的影子

我假装把这一切视为抒情

即使是这样的上午,也从不停留

我们在更多地侵略彼此

而我想到未来,然后忧愁

我想走开,站在世界的外面,站在

有白色海鸥的海上

把回忆与战栗一点点掏出来,沉到海底

那些都有关你,也不全关乎你

天冷了,我把围巾缠了两圈

让上面的花朵和刺

把脖子勒得再紧一些

它们在风中疯长

就像流水漫过沉默的岛屿

雨的途中

五月没有下雨。

该下的雨,在阳光的口袋里翻滚,

它们吸噬所有的非我,

裂变的同时忍受裂变。

天干地燥,火光在伺机叛乱。

你爬上童年的果树,蜷于阔叶之绿。

我看见缓缓摇晃的光带,

在你的里面,在我们之间,

折断。

清晨我们在灰色的房间,用不完全的锤炼,

实施对彼此的抛弃。

傍晚,整个沉闷的世界,铁屑激昂,

膨胀、膨胀,

占领你有限的床、无尽的欲望。

直到这循环裹挟了黑夜,

雨还没落。

两个平行的星系,

你点亮头顶灯芯,

我如残山静坐。

孤独

盛夏持续发力

我的宝塔伞,还没预备好

在这样的天气里,从容燃烧

偶尔能看到三四颗星星

那只不爱动的流浪猫,会不会悄悄去了远方

黄昏任性地漫长

谁把半开的窗上

散步的光斑,偷走了

一切和你走之前一样

今夜,出租车过林荫大道

风吹树梢,一路浪潮翻卷

我想象着或是回忆着,你用手指轻拨

藏在我身上的转经筒

突然好悲伤呀

但这悲伤卡在喉头

我如何说出口,又如何吞得下

谷雨之后

你来之前,那支烟还有两秒熄灭

它预备一场告别的单人舞

要在体面的旋转里滑向南极,朝你消失

而你带着一个错误出现

凝视了它最后的幽暗

和在人潮对冲中,蓝裙飞扬的徒劳折返

你也并不明白我

把自己放在镜子中,留给水银的背影

我像在躲避亲密的仇人,故意

错过整个花期

是啊,惊蛰那天美人还在沉睡

春分我们没有问候

很快,谷雨啦

世界的变化,并不比我内心的多

它不比我匆忙,也不比我无助

凌晨两点,在郏县醒来

这个点选择清醒是可疑的,它挖着你

让你弃用海水、孤岛和荒野的比喻

严谨的窗帘围住宫殿

琳琅的器具摆满坟墓

这一切,在你内心的影子下

弥散出骄傲又虚幻的赞歌

你抱着被子靠在床头,没弄出

多余的响动。但无物之阵仍让你四处碰壁

你想起白天,在安良镇参观了易碎的瓷器

满溢阳光的山坡上,你用手指小心捏住

冻得发紫的蛇莓浆果;你想起

那么多的朋友,那么美的酒,那么长的路

为何一到夜里

我们所渴望的一切,就变成价值观的伪命题

为何你身处温暖的蛹内

却想回到二十年前,蹲在会划破皮肤的草丛里看星星

你想倾诉,对最衷心的敌人

当这叫时间的大胡子走来时

你却不愿起身

为他冲一杯咖啡

头脑中,艾米莉·勃朗特、可可·香奈儿、伍尔夫

三毛、杜拉斯……还在辩论,为你带来新的困惑

她们的问题,都无法在生前解决

而这样的夜晚并非有害。你听

有一种大景观越来越清晰

愿余下的杂音,能与你的骨头善意相处

如你跋山涉水,也将陌生的郏县,轻轻放入自己

山河的版图

睡吧,在天亮前,请温柔地更新

天亮后,你要戴上孔雀翎,走进沉默的象群

我一直在寻找一棵自己的树

在我生活过的百色市,挂满红线与纸符的大榕树

年复一年,扎根在街尾巷口

说不清是它们,还是久居于此的人

需要借助一点仪式感才能

越过长夏中漫漶的绝望

在哀牢山,我曾误入神秘祭场

秋风暮晚,满地零碎的动物内脏,一边流血

一边歌唱。它们身后的祖宗树

在我转身离开时,轻吹木叶,弹指挥尘

有一年三月,车过呼兰河

尚未爆青的桦树旁,光点载着冰层浮游

我想起萧红,她离家出走时

是否曾抱住树干,用棉衣里漏出的寂寞

为受冻的自由取暖

当然,树里,也有极其明亮的

那些年,海口的椰树下少不了我们的文学圆桌

后来有人漂洋过海,有人留下长居

蔚蓝的海岛,还会结出许多

浆汁饱满的椰子

这些树,都本能地洞察到

我的某些侧面

好像只差半步,我就可以与唾手可得的理解

嫁接、共生

如果能忽略——我们之间

圆柔的附点、廉价的掌声

但其实,我一直在找寻

一棵真正属于我的树

现在,漫步在河南临沣寨的红石城墙上

这棵树,终于从我心中凸显出

它无藤无蔓,无花无果

一道道枯枝,与我的掌纹盘虬相结

早在一千多年前,它就不再争辩,只用线条显影

挺拔与辽阔。它无限接近天空却与天空保持

审慎的距离。在天和大地之间

它用自身完成这个词:

我。

林间风烟,偶尔轻拨一两声古琴

那是魏晋的、宋代的回声?

还只是我自身

化整为零的呼啸……

这些已不是迫切的问题,此刻

我看着我的树,我们一起走进

繁华深处无声的流水

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笃定,大约就是短短几分钟

但我们确信对方

已全然拥有彼此的

蔑视与从容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走进书房

合起百叶窗,蜷在榻榻米上

看费里尼《孤独三部曲》

我喝黑咖啡

憔悴

这并非对日常幸福的抗拒

突然的失落,也不能助我看清什么

我越来越感觉自己

隶属于某种虚无的价值

当远方拉动琴弦,我就是它指间

一枚痴狂的皮环

除了你我还爱谁。却又无法给你全部

你看,一天天,那包紧我的茧上

灰尘又厚了一点

暮春

东风搬走我空中的后花园

一座城市——两卷残篇

我们用迥异的句法书写,终达成默契:

我确实没抓住春光

末梢的流变与暗示

而它无形的扭结却强加我一种鞭笞

尽头未尽我的热带雨林

被灰烬封印

所有事情加速扬弃

敏感的花粉、过度蓬勃的流行病菌

眷顾命运的妖精,不再于掌心施展魔法

在你眼里,我脸上并列的黑洞

正向着无限扩张自己

我终究是解冻的湖水呀,该流往何处?

“我们的青春所剩无多。”

阳光,狠着未落的话音,人还在树下等人

我不再确定——

一次又一次

你是否在这条道上停驻过

你会不会也一个人走在冬夜大街上抽着烟

明亮的灯火,好看的眼睛

是为了迎接谁

大道,在风中挺直身板

将分岔与曲折藏匿于宽阔

是为了让谁越走越累

一个与自己不停较劲的人

面对爱,和它背后神秘的力量

感觉手心发热,而烟头

从红变蓝,由蓝变小

我从未像此刻一样想你

也从未像此刻一样迷茫

唐口一夜,一种该死的走神不着边际

该怎样故作镇定呢

电箱琴已牵着贝司的手,去热带浪迹了

Penny的《怎样》,提前将仲秋

喷满房间

杨昭在讲卡佛,李长江在听

影白和罗方雄,一个醉了,一个没醉

碰杯碰杯再碰一杯

李荣先端着葵花子,从窗户右边晃到左边

芒原哼两句歌,又去陪四岁的儿子拼塑料火车

在唐口呀,壁画里的飞天

没能把沙漠的风

卷进滇东北

我的苍茫越深

灯光就越红。越红就越暗

世界好安静!我滴酒不沾

趴在桌上走神

走啊走啊,就走到三月的路上

你和我一面废话

一面把交叠的影子挪正

走到分别时

还有一半的星空未完成

你早,三亚湾

富余的蓝,高纯度的蓝

沙鸥、邮轮、三角梅

等待日出的恋人,他们在月光下亲吻的影子

涌向你,向你俯首称臣

我们把贝壳摆在礁石上

浪花跳起狐步舞时,它们就说出

海的秘密

在三亚,我多希望

自己已走到世界尽头

这是蓝的王国,蓝让海天一色

让清风徐来,蓝让人与人交流的眼神

变得轻快

但巨大的陆地永不消失

这蔚蓝的尽头,总在烈日下

挤出丝丝凉意

将它们塞进我的骨缝里

假如你是伴郎

车开得真慢。后座的四个伴娘

昏昏欲睡。泰国新娘从副驾驶座

转过头:“亲爱的们,high起来呀!”但

谁都知道,累了一天,凤霞路软软的,

月色吊在它耳垂上。

新郎说:“你们需要刺激。”他将手

从方向盘上挪过,扭开音响。GreenDay!

所有人,来了精神。《21guns》嘛,我喜欢它

酷毙了的节奏,胜过喜欢歌词。“把音量开到最大”,

我们要求。

闹房的地点,是皇马KTV包间。停好车,泰国新娘

走起路来,蕾丝晚礼服上的亮片,

就随着背部的曲线闪。我们的希腊式长裙,

裙摆随风飘。走过的人都在看,

那就看吧。

我们下定决心:不参与胡闹,无论伴郎们

如何表现。我们要小声谈笑、静静喝红酒。

万一被捉弄,伴郎来索吻,

怎么办?

不给,绝对不给。他们不是你,而你,

连伴郎也不是。

假如你是伴郎呢?四个伴娘,你怎么选。

不,无论伴娘多少个,你必须

只属于我。

即使只是闹房游戏,你也要和我

狠狠地,做成真的。你应该狠到

拼命地做,不留一片荒芜。

你不必表态,反正,远方是你的金钟罩。

脆弱的幻想,穿着玩笑的外套,进行到一半,

我们就搬出黑夜和睡眠,

这两面挡箭牌,真是再好不过了!

多年后,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个,华美而

阑珊之夜,我已不再年轻。

我忽然地微醺,对别人淡淡说起,那时

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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