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错位景观：是官不称官，称病不是病

艾振浓

文化走笔

语言错位景观：是官不称官，称病不是病

艾振浓

近几年，出现了这样一种语言景观：是官不称官，称官不是官；是病不称病，称病不是病。如称官的“村官”“铲屎官”等不是官，是官的却不称官，称“领导”或者“干部”；称病的如“懒癌”“直男癌”等不是病，真有病却称“抱恙”或者“不舒服”。我们将这种语言景观称为语言错位，那么在它的背后藏着怎样的语言学故事呢？

一、是官不称官，称官不是官

在汉语中，官曾是一个十分活跃的词，据《汉语大字典》记载，官的义项曾达20余种。官字本身不仅能独立成词，还有极强的造词能力，初步统计，“X官”形式的词，如“伶官”“史官”“刑官”等，有500余个；“官X”形式的词，如“官府”“官差”“官人”等，也有将近400个。只是由于语用环境的变化，如社会制度的改变、文化经济发展等，官的大部分含义及相关词语已经不再使用。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官的含义缩减至如下：

（1）政府机关或军队中经过任命的、一定等级以上的公职人员，如“官员”；

（2）指属于政府的或公家的，如“官办”；

（3）公共的，公用的，如“官道”。

可以看出，在现代汉语中，官基本上可以看作是政治领域的用词，称官者，应是公职人员。但实际上，公职人员却甚少称官。目前以官命名的公职仅限于外交及司法领域，如外交官、翻译官、法官、监察官等，统称有军官、警官、父母官等。既然是官不称官，那都称什么呢？

统称：领导、干部、首长、同志……

具体职位命名：

员：科员、主任科员、办事员、巡视员、调研员……

长：部长、省长、市长、厅长、局长、州长、县长、区长、乡长、镇长……

主任：主任、副主任、常务副主任……

主席：主席、副主席、常务副主席……

书记：书记、党委书记、纪委书记、常务副书记……

这样的翻译方法就是归纳分析翻译法，林语堂在使用该种方式进行翻译时，先将文章中的文化进行内部消化。然后，将这样的文化使用自己的语言进行转述。经过这样翻译的英文译文在保留文化的地道程度的同时，更加方便西方读者进行理解，实现了中国文化的传递。

总之，无论是在政治领域还是日常生活中，不管是自称还是他称，能不称官就不称官，官字作为一个活跃了上千年的词，缘何就变得如此敏感了？这与官字曾经的社会属性有关。官从“宀”，以冖覆众，有治众的意思，《说文·垖部》：“官，事隶君也。”官在古代是为皇帝服务的剥削阶级，与“做老爷”的相联系。但在当代，官只不过是众多职业中的一种，且《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规定，公务员必须“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接受人民监督”，公职人员如若再以官自居，难免有“做老爷”的嫌疑，是思想落后、政治觉悟不高的表现，如此一来，官就变得敏感了。

以“X官”的形式给职位命名是汉语的传统，但官的敏感性让这一传统变得默默无闻。有趣的是，近年来在经济领域却刮起了一股以“首席XX官”的形式命职位的热潮，如：

首席执行官、首席财务官、首席技术官、首席沟通官、首席信息官、首席营运官、首席技术官、首席风险官、首席人力官、首席文化官、首席隐私官、首席分析官、首席数字官、首席产品官、首席体验官、首席客户官、首席公关官、首席知识官、首席探索官、首席品控官、首席内容官、首席健康官、首席创意官、首席惊喜官、首席首席柔顺官、首席漂亮官……

不完全统计，“首席XX官”形式的词语截至目前已逾50个，且在不断增长中。这类词语的兴起得益于CXO词群的产生及本土化。20世纪60年代，美国公司进行结构改革创新，催生了CEO（Chief Executive Officer）一职，在中国内地被译为“首席执行官”，在中国香港及部分东南亚地区被译为“行政总裁”。除CEO外，这场变革还催生了CFO（首席财务官）、CTO（首席技术官）、CIO（首席信息官）等企业高管。进入21世纪，互联网引发的商业思维变革又催生了一批新的“首席XX官”，如谷歌于2006年任命了全球第一位首席文化官，腾讯于2014年任命了国内第一位首席探索官等。随着CXO词群的不断壮大，它所对应的中文译名“首席XX官”也在不断壮大中，并逐渐脱离CXO词群，成为一个具有独立造词能力的词模。2015年9月，线上购物平台美丽说宣布艺人杨颖成为旗下海淘品牌HIGO的首席时尚官（CFO），这一举动既引领了给明星代言人冠以“首席XX官”的潮流，也让“首席XX官”这一词模正式在汉语中落地，首席漂亮官、首席柔顺官等噱头感十足的官层出不穷。

为什么是官的不称官，但不是官的却还要在官前面加上“首席”二字，一味彰显官的显赫？在汉语中，官有“治众”的职能，经济组织机构内的管理人员也有这一职能。在经济组织结构内以官命职位，不仅不用顾虑官的敏感性，还能强调被任命者职位的重要性和权威性，以达到服众的目的，这可能是“首席XX官”这类命名形式出现的初衷。但在“首席XX官”的后续运用中，这类官有不少只是虚职或者只是一种荣誉，实际上就成了一种商业运作手段，比如聘请明星担任公司的“首席XX官”等。

除“首席XX官”词群外，还有一些新官也不符合“政府机关或军队中经过任命的、一定等级以上的公职人员”的要求，如将养猫、养狗的人称为“铲屎官”；将毕业后到农村基层就业的大学生称为“村官”，到城镇社区就业或创业的大学生称为“社官”等，五花八门的新官让官在现代汉语中具有了新的生命力。

一面忌官怕官，一面造官宠官，这样矛盾的语言现象是否是官字在汉语中再次焕发生机的征兆？让我们拭目以待。

二、是病不称病，称病不是病

除了“是官不称官，称官不是官”外，“是病不称病，称病不是病”这一语言错位景观也值得玩味。语言即艺术，如何把话说好是一门学问。汉语是一种自带委婉气质的语言，拿生病这件事来说，我们不会直接说自己生病了，而是习惯性地说“不舒服”，再委婉一点会说“抱恙”“欠安”等。一般来说，与病有关的词语让人讳莫如深，如现在医学发达，部分癌症已经有药可医，但人们依旧谈癌色变。

虽然大家对病十分忌讳，能不称病就不称病，但有些社会现象或者生活状态，人们却乐意以病冠之，甚至将某些病常常挂在嘴边，毫不避讳。“病症”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医学词汇，其字面含义也在被无限放大。这些病根据构词形式的不同，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一）XX癌

语言癌、直男癌、直女癌、懒癌、钱癌、屌丝癌、尴尬癌……

（二）XX症

成瘾症、狂买症、拖延症、抓狂症、重复症、囤积症、外向孤独症、被害妄想症、单曲循环症、出行恐慌症、选择障碍症、亲密关系恐惧症、甜点无免疫力症……

（三）XX病

红眼病、奖金病、攀比病、职业病、短视症、公主病、王子病、思想病、冷热病、相思病、幼稚病、疑心病、纠结病……

这些病症要么是语言之病，要么是时代之疾，并不符合医学上对病的定义，如此称呼，不过是一种比喻。

以“XX癌”为例。语言癌：指语句啰唆、累赘、不合常规的病态表达，常见的语言癌有“其实”“然后”等；直男癌：由“直男”衍化而来，是对大男子主义者（男性）的一种调侃；懒癌，形容一种生活状态，指“懒到了极致”。这些语言或者社会现象能以癌喻之，在于它们与癌有着相通之处。

癌细胞易增值并会破坏正常的细胞组织。语言中也有会危及语言健康肌理的癌细胞，而“语言的癌细胞”不断增生，已经“扩散到大众口中”“入侵到标语、告示及媒体上”，并“从口语内化为文字语法”。如果任由“语言癌”的扩散，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癌一旦出现，就难以攻克，特别是到了晚期，便无力回天。癌旧读yán，从疒，喦声，声中寓义。《说文》：喦，山也。网友们用“直男癌”调侃那些骨子里有着大男子主义思想，以自我为中心，以女性为附属品的人，也十分传神。这种观点是一种思想上的“癌”，它由来已久，且根深蒂固，要想改变，恐怕不是一时之间能完成的。癌一般是普通病症转化而来，属于病的高阶，可分为早中晚三期，癌症早期尚有药可寻，到了晚期基本无药可医。懒癌也可分为早中晚三期，但无论处在哪一期，都已处在懒的高阶，也就是“懒得抽筋”。

无论是以癌喻之，以症喻之，还是以病喻之，不是为了新鲜好玩，而是为了通过这种形式，将某种负面语言现象、社会现象或者消极的生活态度展现在大众面前，引起人们疗救的注意。人们期盼社会和谐、语言健康、身心正常，全社会都应大声地对各类侵害我们身心健康、语言健康的“病”说不！

每一个词都是世事历史，皆为风物镜像。语言错位现象社会生活的反映，它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而消长。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人如此，社会如此，语言也如此。

（作者系武汉大学文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温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