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村志

2017-06-12 08:15江洋才让
长江文艺·好小说 2017年6期
关键词:阿爸小子村长

作者简介:

江洋才让,藏族青年作家,著有《灰飞》《康巴方式》等长篇及中短篇小说,有作品入选《新华文摘》《长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及各类年度选本。现居青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森朗家的二小子还俗了。这消息一传出,就惹得村里好些人骂。“这个头开得不好呀,保管以后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也会学他。”“也不知,森朗是怎样教自家孩子的,他家老大的事还没降温,又出这么件事。”

说起森朗家的老大,村里人更是感到惋惜:多好的年轻人呀,怎么会做出这等丑事来。怎么?他干了什么?外村人问起这件事,村里人多半会摆谱,如不倒一碗热茶给他,而且要奶茶,他是不会白白动用自己这副好嘴唇的。所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好事坏事都从里面出。村里人就讲了,森朗家的老大呀,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外村人不屑:“这年头,搞大肚子的人太多了,这算什么大事!”“怎么不算,他搞大了村东头丹巴家傻丫头的肚子。这就不得了,搞大傻子的肚子,说明这人品行极为不端。”

刚到藏历春节前夕,森朗的阿爸,也就是这两个孩子的爷爷,去世了。死前,他嘴里嘟嚷着我家的多杰不会干这样的事,他不会欺负一个傻子。这事搞错了。还请村里人还他一个清白。老爷子临死前,呼唤着阎王爷的名字,好大胆,他竟然要求阎王能让他多活几天,直到他孙子洗清了罪名之后再收他不迟。可是,谁也不会延迟死亡的速度。老爷子说完这句话,突然眼睛睁得老大,鼻孔里流出血来,然后,他一动不动,告别了这世界,走向中阴的路途。天葬后的七七四十九天,也就是前天,森朗家的二小子突然脱了袈裟,穿着一身俗人的衣服,回到家里。刚开始,森朗还恍惚,以为只是见到模样相同的人。可是,当那人放下手里的挎包,叫了一声阿爸,森朗的头顶犹如惊雷炸响。

《荆有云梦》   王晓愚   套色木刻   80×110cm   2008年

森朗确实被自己的二儿子惊着了。他拉亮灯,又熄灭灯。他拉着儿子的衣袖走到院子里,是的,是二小子。真真切切,清清楚楚,除了他谁会有那么明亮的眼睛?除了他谁会有那么清新的笑容?可是,这又算哪门子事?森朗就听得二儿子在他的耳边说:阿爸,我还俗了。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阿爸,我还俗了。什么?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做主了?是的,我想我长大了,就不该让家里人操心了。所以,我没有通知你,特别是阿尼(爷爷)又病重,我怎能……森朗真是气坏了,他顺手拿起插在木墩上的斧子,向二儿子森格挥去。森格没想到阿爸会生这么大的气,他跑开。森朗就在院子里追。毕竟上了岁数,比不得年轻人,他累得气喘吁吁。他扔掉斧子,坐在木墩上,对着冰冷的空气喊:两个孩子的阿妈呀,我失败啦。原以为我培养了两个像酥油一样的孩子,却没承想他们变成了两块顽石。你走得早,我对不起你。森朗在院子里一通哭号,弄得整个村子对此事议论纷纷。本来村委会就对多杰弄大傻子肚子的事特别头疼。现在,又出这么件事,这让谁敢相信还会有什么好人。连森朗家的两个孩子都变成这样,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世道人心,怎么变得如此污浊。

森朗被村长找去谈话。村长也是考虑到这个村子的实际情况。以前,他自认为扎西冷拔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所谓香巴拉就是说的这儿。可是,森朗家接连发生的两件事让他白毡子一样的白发都耸了起来。尤其是多杰这件事,而森格还俗的事虽属公民人权,可还是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如若森朗气不顺弄出伤子事件,那么,共建和谐精神文明村的目标就此黯淡。村长当然给森朗倒了碗茶。也是奶茶。他向来喜欢绕着弯子说话,以为:一颗珠子的眼孔拐弯,穿完线才能感到成功的不易。村长信奉这道理。但森朗却不喜欢拐弯抹角。……村长你就直说吧!森朗一挑明。村长也就跟着说了:还是那点事。丹巴指明要你家大儿子为他傻女儿的将来负责,你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无非娶了那傻子,这比告到县城公安坐牢要强得多。你看,你是孩子的阿爸,有些事还得你来做思想工作,让他别再拗下去,这会毁了他的下半辈子。还有,听说你家二小子还俗回来了,你可别动不动斧子相向。毕竟是你的亲儿子,不是亲儿子也不能这样啊。明白了吗?森朗说好,点点头。村长就打开广播从麦克风里喊话。村头杨树上的高音喇叭里他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山野有了回响:全体村民注意了……我们扎西冷拔,民风向来淳朴,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就目前村里发生的一些事瞎咧咧。年轻人做的事,他们自己会负责。没准人家将来会成为夫妻,所以,大家要把好自己的嘴,做好自己的事,活出各自的精神文明。村长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哗啦啦,村委会办公室最大的那块玻璃碎了一地。森朗的茶碗里也掉进了玻璃。完了,这碗茶是喝不成了。村长和森朗低头看,地上落着一块砖头,屋外站着多杰。村长立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多杰,你竟敢砸村委会的玻璃。你吃了熊胆了?森朗也明白了过来。他冲出屋子,连着砸了多杰好几拳。你,疯了吗?你这块砖,差点就砸到阿爸我的头了。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大?多杰不说话。少顷,他才说,我不会娶那个傻子的。村长说,那你就去坐牢吧!森朗拉住村长的胳膊。村长,这孩子我回去开导他,玻璃我賠。你不要生气。说着,拉着多杰就回了家。一路上村里人指指点点。

森朗真不明白自己造了什么孽。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摊上这些事?而不是其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

他看着两个儿子低着头坐在对面的卡垫上。他们不言不语。一个头发乱蓬蓬。一个刚剃的头,长出些发茬。他看了看老大。又看了看老二。没一个让他省心。森朗闭上眼,试图把这二人关到眼外头。可这又不现实。什么事情是能一闭眼就解决的?没有。从来就没有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老大的事。老二这边可缓缓。森朗早已打定主意要让二小子森格回寺院,继续当他的阿卡,但这件事得等到多杰这事处理得当后,才能实施。干什么事都得有个轻重缓急。所以,他打定主意,这几天家里的重活都得森格来干。你不是不愿念经当阿卡吗?那我让你好好地干一阵子活。你累了,自然也就明白在寺院里当阿卡是多么的幸福。所以,森朗当场就让森格去干活。先去把牛棚里的牛粪给清理出来,晒晒干。再然后,把家里的牛赶回来。十二头,一头都不能少。今晚,你得挤牛奶。做饭。这才叫开始,后面有的是重活。然后,森朗又跑去村长家:村长,村委会的玻璃钱我给你拿来了。森朗小心翼翼地把一张五十元的绿票子放在铺着红塑料布的桌子上。

村长躺在床上,额上搭着毛巾。毛巾竟然冒着热气。他老婆陪在他身边,嘴里不停地说着:村长就是一个受气的差使。还不如一个普通村民,想干啥就干啥,还敢砸村委会的玻璃。看,把我家老头子气成啥了。森朗,你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你儿子。森朗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可是他没有张开口。因为,一个人就躺在床上,你能对他说什么?说什么对于他来说,想听进去和不想听进去都由着他。因此,森朗抿了一口给他倒的茶。这次不是奶茶。做错事的人不会有这等待遇的。然后,他小声对村长的老婆说,那我走了。村长老婆宽阔的脸上有了草原的绿意,森朗明白那是她不高兴了。他小声地在心里嘀咕。婆娘,也是我森朗家门不幸遇上事了,要不然轮不着我看你的脸色。可是现在,我不得不矮一头,想想这也是让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给逼的。森朗鼻子一酸,就走到了门口,突然他的身后传来村长老猫一般的叫声。

“就这样走了?”森朗停下脚步,一回身就看到村长顶着白毡片般的头。

那毡子好白。村里落了雪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效果。

森朗微笑着,“村长,你还有什么事?”

“明天,你们家出一个人,在广播里向村委会道歉。”

“道歉?”

“对,不会吗?”

森朗点点头。他在村长家的院子里看看那棵高大的杨树。杨树的叶子已经落尽。树顶上有只老鸦在不合时宜地聒噪。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当头棒喝。对,道歉这个活就安排给二小子,谁叫他不在寺院好好念经,却要往世俗的浑水里蹚。这当头的一棒该由他挨着。也许,他受不了这打击,世俗的打击,会回寺院。森朗想到这儿心里好受了一点。说不定这就叫坏事变好事。他心里不停地嘟囔着家门不幸生了这样两个不争气的娃。夜里,他躺在床上又开始向老婆诉苦。可这一夜,老婆并没有来到他梦里。只有两个儿子精神爽朗地蹲在他的床头看着他。月光落进森朗的卧室。森朗知道儿子是在可怜自己。真的,阿爸心眼小不说,还要担惊受怕,还要忍受人世无尽的嘲弄。这难道就是父辈要默默承受的?森朗感到大儿子多杰的手摸在他脸上。这孩子,小时候可心疼着呐。总是骑着根木棍,跟在他身后,而且嘴里哼着一支关于马的童谣:再好的马也好不过我胯下的木棍马,那是阿爸去拉萨拄过的拐棍。森朗突然又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多杰和森格已把歌唱完。他俩走出门。森朗突然忍不住就着月光哭出声来。第二天,森朗家二小子如期在广播里喊:致村委会及全体村民的一封道歉信。森朗很紧张。多杰低着头,坐在板凳上看着地。森朗想象儿子脚下的地面手绘着一幅地图:山是喜马拉雅。水是雅鲁藏布。草原是嘎尔草原。儿子沉迷其中,像是忽略了广播中的话语。这就好,只要不听,他就不会受到伤害。真没想到,二小子说得真是好呀。

那声音断断续续在森朗的脑子和耳朵里飘逸。我就砸玻璃的事,代表我阿爸、我哥哥向村委會及全体村民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并且敢说今后绝不再犯。我和哥哥是善良人家的孩子,不能一点事不如意就施暴。今天,砸了玻璃,明天也许会伤人杀人。这是我们扎西冷拔的村规所不容许的。……但是,大家相信我哥会搞大丹巴家傻子的肚子吗?我不信。村委会就此事应该作些说明,把调查方式给全体村民公布一下。还有……还有什么,村长的话插了进来,你一个阿卡懂什么?对,现在不是阿卡了。接着广播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村长很生气,他的咳嗽在广播里炸响,悬在村子的上空。即使,关了喇叭,村民们好久都感到那咳嗽余音绕耳,袅袅不绝。少顷,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回味森朗家二小子的话。

森朗说森格说得有理呀。他也开始细细回忆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说呢?这件事一开始就有些不对劲。怎么不对劲?如果外村人问起村里人,村里人会端起架子。看看空了的茶碗,外村人续上一碗浓浓的奶茶。村里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话语冲口而出,标点符号是从嘴边飞溅的口水,外村人听了唏嘘不已。森朗想起自己的大儿子从来没有承认过那事是他干的。对,没有。自始至终,多杰只是在拒绝。我不会娶丹巴的女儿。我不会承认这事是我干的。而丹巴一开始就说是多杰搞大了他女儿的肚子。谁说的?村长问。其他村委会成员也问道。我女儿说的。可是一个傻子的指认值得相信吗?村委会觉得傻女不指认其他人,一上来就像射箭一样只直冲多杰,一定有道理。要知道,即使她傻了,也该比一条狗的智商高。狗,况且会记住朝它扔石头的人,傻女一定会记住进入她身体的那位,何况那是怎样一种不容忘记的体验!所以,多杰无法辩驳。

当然,这时候村长也坐立不安。他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翻阅记录。他每翻一页,舌头就要弹出哒哒的声音。十一月三日,丹巴来告状,说森朗家的老大搞大了他女儿的肚子。同时村委会成员去丹巴家查证:一个口眼歪斜的姑娘挺着大肚子站在院子里。村长看着询问记录。记录并不规范,有记录查已算不错。

村长说:“谁把你的肚子搞大了?”

傻女嘻嘻哈哈:“多杰,森朗家的多杰。”

村长说:“怎么会是他?”

傻女说:“因为我喜欢他。”

村长说:“表述不错,怎么变聪明了?”

傻女一笑嘴角的涎水滴下来,村长真切地看到她一如既往是一个傻子,便把全部愤怒发泄在多杰身上。多杰倒大霉了。他被那个傻女指认了。傻女从头到尾只认定是多杰所为。多杰从头至尾没有承认。他辩解。村委会成员一个也不信。至于森朗家的二小子要求把调查方式公布出来,这不是明打明在意念里砸村委会的牌子?哐哐哐哐,村长觉得牌子已被砸出了一个个的窝坑。并且,村长意识到粗放式的调查方式确实不易公布。村长看完笔录后,一下子慌张了。怎么会这样?起初,觉得这个调查就是铁板钉钉,可现在怎么看都经不住推敲。一个傻子的指认能作为依据吗?村长越想越怕。他打开广播,本来想说几句话,却在夜里放起了歌谣。全村人,或在炉子旁,或在床上,或在牲畜棚圈,听到歌声嘹亮。亚东的歌:《向往神鹰》。村长意识到失态,可已经晚了。好多村民围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口作着揣测。森朗也听到了。森朗说村长是不是疯了?他在牛棚的立柱下捻着佛珠蹲了一会儿。脑子里不停地思索着村长为何要在夜里放这么一首歌。这歌像是一根针直扎森朗的耳膜。森朗捂上耳,眼睛却见二小子干活干得欢实。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森朗叹了口气,任由那歌声的针刺扎入耳中,像早年间收音机里的电波声嗞里嗞啦。

看,二小子把牛棚清理得干干净净,问题在于他很快乐。

“你不累吗?”

“阿爸,我还俗就是为了给家里解忧,让我们家富起来。”

“天天有干不完的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没你想的那么好。”

“阿爸,我怎么会嫌活重呢。既然蹚了俗世这趟浑水,我就没想着要再回寺院。”

“你会回去的。不信咱们等着瞧。”

“阿爸,如果你觉得这些重活可以压倒我,那你就错了。”

森朗莫名地烦躁起来。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只猫在挠。突然,亚东的歌消失。村子上空悬挂的只有寂静。风吹动经幡。擦净夜空这块玻璃。星星出来了,而且一颗颗被擦得闪闪发亮。森朗突然觉得自己很累。重活全压给二小子森格了,这几天,他没干一点活。但这种累真是压在心里,让他觉得脸皮耷拉,生出好多的皱纹。二小子森格看来笃定是不愿回寺院了。自己的计划还没完全实施就变成泡影,这让森朗感到很不舒服。听,村长又在广播里突兀地喊了起来:森朗,森朗,听到广播后请速到村委会来一趟。森朗真不能理解这个丹巴夜里跑到村委会要干什么。他坐在村长的对面。中间的那张办公桌面在灯光下闪耀着红光。红光反射到丹巴的脸上,使他看上去分外激动。他激动什么?森朗在靠墙的那排长椅上坐了下来。村长说:当然激动了,他女儿肚子痛。找来接生婆左等右等就是不生产。所以,丹巴来找我,说是要把女儿连夜送到县城医院。但是,他有话要对你说。说吧!森朗等他的话像是等了很久。丹巴一脸的红光,村长也是。丹巴说,森朗呀,你们家多杰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的不肯娶我女儿吗?森朗点点头,丹巴叹了口气,好像思虑了很久,他突然放慢语速,轻声细语起来:如果他不愿意,你家的二小子也可以呀,他不是还俗了吗?不管是你家的哪个儿子,总之为我女儿负责就成!村长沉默。森朗也沉默。丹巴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我希望我女儿回来时,能听到你的好消息。村长作证,如果没有,那就別怪我不客气。说完,他转身穿过集聚在门口的人群,融入到夜色里。

“这叫什么事?!”村长看着森朗直摇头。

森朗也不明白丹巴为什么这么想。回去后,他把丹巴的意思给两个儿子讲。森格的脸绷得像牛皮鼓:阿爸,这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说出的话吗?想一想,我怎么可能娶她的女儿。这件事太荒唐。森朗点点头,看到多杰坐在卡垫上低着头,面前的茶碗里热气腾腾。他不说话。一切都由他而起。森朗的心里腾地冒出一团火。多杰不紧不慢,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说:阿爸,你就让他告吧!我和森格谁也不会娶他的女儿。天不早了,你早点歇着。

森朗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时候,如果阿爸在世那该多好。森朗想着阿爸离世前的一些话。阿爸拉着他的手:儿啊,要相信自己的孩子。如果连你都不相信他,那还有谁会相信?森朗突然感到嘴中涌起一股咸涩。摸摸脸,泪水已湿脸颊,看来是它跑到了嘴里。他突然感到喉头发紧,心脏跳得没有了章法。他睁开眼,就看到阿爸坐在床前那张椅子上,他还像往常一样吸着鼻烟。拇指盖上的黄色粉末来到他的鼻孔,使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儿子,不要哭了。看到你哭,我心里急。”

“阿爸,我心里苦。”森朗哀哀地叫唤一声。

“儿子,你这个样子,不像是家里的主心骨,倒像是一个懦夫。想想你的两个儿子,名字加在一起可叫金刚狮子。你也得是一匹金刚狮子。”

“阿爸,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美美地睡上一觉,该来的自会来,躲也躲不掉。”

森朗突然被俩儿子摇醒。他睡了很长时间。已是中午,多杰和森格对他说:“阿爸,你听。”村头杨树上的高音喇叭里,村长又在喊。“再重复一遍,刚接到的电话。丹巴的女儿被送到县医院,查出不是怀孕,而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一切不言自明,我在这里要向森朗一家人道歉,尤其是多杰,村委会让他受委屈了。我这个做村长的负有主要责任。愿意接受森朗一家的批评。但在这儿我想告诉大家,丹巴家境不好,给女儿看病需要一大笔钱,希望村民们伸出援助之手……”

多杰和森格异口同声:“阿爸,我们捐款吗?”

森朗从床上爬起来,大声说:“当然要捐!”

选自《山花》2017年第3期

原刊责编 李 晁

本刊责编 向 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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