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禹舜 用山水笔墨看世界

2017-06-12 02:06毛予菲
环球人物 2017年10期

毛予菲

1962年出生,黑龙江哈尔滨人。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进修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现任中国国家画院常务副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哈尔滨师范大学副校长等职,代表作有《静观八荒》《唐人诗意》《域外写生》系列等。

卢禹舜穿一身黑衣,板寸头很精神,抬手沏茶间透着艺术家的恣意洒脱,可一开口,就有了反差。他的声音温和,不经意间流露的东北口音,像极了普通的邻家大叔。拍照时,摄影师瞄到墙上挂着一件黑底红印花的唐装,卢禹舜马上看穿了摄影师的心思,笑道:“穿那个拍照可能不太行。”

位于北京繁华地段的中国国家画院,冲三环开的小门并不起眼。走进小门,里面却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带着几分闲云野鹤的韵味。

卢禹舜的工作却不如环境惬意,创作和管理,两头抓、两头忙。这段时间,他更抽不开身了。5月14日,“一带一路”人类文明——卢禹舜作品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拉开序幕,他正忙着准备。“文化人要有担当”,这句在采访中反复提及的话,似乎是他对于“忙”的说明。

中国画,画世界

参展的作品来自卢禹舜的《域外写生》系列,共150幅水墨新作首次亮相,多是他在沿丝绸之路西行途中的景物、人物写生。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卢禹舜便开始这一系列的创作。如今回忆起来,让他印象颇深的是一幅《华盛顿的天空》——在画纸上的天空中,他添上几笔中国式水墨,自然地顺画晕染,营造出充实饱满的氛围。

正式为《域外写生》冠上“一带一路”的主题,是因为受到国家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的启发,以及中国国家画院“一带一路”国际美术工程的推动。在这些新的作品中,卢禹舜延续了以往的诗情画意,用画笔礼赞自然,创作主题有俄罗斯的白雪、埃及的沙漠和法国的乡间小路。在此基础上,他开始越来越多地描绘域外的人文景观,令阿拉伯世界的清真寺、意大利罗马斗兽场,甚至骑摩托车的白胡子大叔与街头的长发少女,跃然纸上,墨染层层。

“中国画,画世界”“水墨画,画人文”,在东方艺术与世界大观、自然景物与人类文明之间的游走,或许正是卢禹舜绘画的生命之流。

他喜欢铺上大面积的明亮色调,画中常有蔚蓝海岸,翠绿林木;还尝试用水墨的笔调、写意的抽象线条,来勾勒“思考者大卫”“断臂维纳斯”等希腊文明中的雕塑作品;意象的布局也常有冲突,比如在草木中画个红酒瓶子,山林间画只大虾。

《中国文化报》副总编徐涟评价卢禹舜:以一个当代中国人的视野看世界,以中国笔墨融合西画中的色彩、结构与素描,展现了不同于西方人自身描绘的风景。卢禹舜自己则理解为,“文化的碰撞,价值的传递”“我用画笔为外国人讲一段中国的故事”。

用山水水墨的笔调画人文图景,卢禹舜以此观照现实的生活。城市中冷冰冰的街灯、建筑、双层巴士,因为水墨的晕染叠加变得活泼,有了生命。正如卢禹舜自己所言:“如果说,对于现代化的城市、工业化的社会,和谐、宁静越来越难以实现的话,那艺术,至少可以创造一个可游可居的精神家园。”

画坛中的同行对卢禹舜有个有意思的评价:“山水画界的诗人”。从他的画里,你能读到欢愉,读到对大自然与人文的礼赞,还有一个东方画家的昂扬与激情。

执拗的自己,开明的父亲

追溯起来,从小就不爱说话的卢禹舜,更执着于用画笔表达自己。

他爱看抗日电影,就在课本上、作业本上画满了《鸡毛信》中的儿童团团长海娃、“日本鬼子”的手枪,以及大盖帽儿等极具时代性的物件。为此,他费力寻觅收藏了不少新鲜好玩的插图绘本,线描大师贺友直的连环画《山乡巨变》成了他最宝贝的启蒙教材。“我完全是凭着对绘画的热爱,开启了自己的笔墨人生。”

卢禹舜在学校的“不正经”,常常被老师通报给家长,他没少因此挨批挨打。卢禹舜出生在黑龙江,父亲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回到哈尔滨后,一直在文教系统工作。他不希望儿子囿于文化圈,而是鼓励他做个工程师,“学画又能干什么呢?”

但父亲的话没起到任何作用,卢禹舜仍把课堂当作他挥舞画笔的战场,老师继续告状,他自顾自地练习。好在“父亲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等卢禹舜大了一点,觉得他好像有了点“小能力”,就转而支持他,请来黑龙江的名师为他讲课,还借来石膏像,供他习画。卢禹舜很庆幸,执拗的自己有个开明的父亲。

关于习画,还有一场父子两人的谈判。高二时,父亲同意他备考美术专业,但有一个前提,必须提前一年参考。他把卢禹舜叫到书房,严肃说道:“如果考上,那你便去;若考不上,赶紧回头,重学文化课,混个一般高校也行。”

所以那年填高考志愿,卢禹舜思前想后,在志愿栏里写了“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系”。其实,当时的绘画艺术生向往解放军艺术学院,在他们眼中,那才是真正的艺术殿堂。“但军艺门槛高,我不敢报,生怕落榜,就再也学不成。”

为了实现梦想,卢禹舜苦自磨砺,积极备考。1969年,17岁的他如愿上了哈尔滨师范大学,成了班里最小的学生。毕业后,他留校任教,1987年又来到北京,进修于中央美术学院。在这座历史文化古城,懵懵懂懂的卢禹舜遍访名师,大开眼界,开启了一段新的艺术人生。

以画坛前辈为艺术标杆

由甲申、林彦、孙月池、鲁华四位名家,是卢禹舜感念一生的启蒙导师。而在高手云集的北京,卢禹舜說自己最有幸的是,认识了齐白石弟子李可染。李老的家在燕京饭店后面的文化部宿舍楼,当时他担任中国国家画院院长,常邀请一些初出茅庐的画家来家里的画室做客。卢禹舜回忆,“那是一间小屋子,李老给起了个朴实的斋名‘师牛堂。他言语不多,好宁心静气,画室里鲜有大画家往来,却少不了我们这些小年轻的身影。跟我们聊天,李老除了讲画,还讲‘俯首孺子而不逞强。我们去得多了,慢慢领悟先生之言行,更仰先生之崇高。”

1989年,李可染在卸任中国国家画院院长前,与浙江画院院长陆俨少,带着一批名声尚微的画家开展,为他们提供崭露头角的机会。卢禹舜就在参展画家名单里。“那场展览名为《李可染、陆俨少、张仁芝、龙瑞、庄小雷、陈向迅、赵卫、陈平、卢禹舜山水画联展》,我们的名字和大师的名字写在了一起。我常感念,李先生、陆先生心中常有后人。”

另有一次,卢禹舜与陈向迅、赵卫、陈平开水墨画联展,画坛有位叶老先生特地来看画。他在展厅转了一圈,从四个人的作品中各挑了一幅带回家,又回赠给每人一幅。4个20多岁的年轻画家受宠若惊,“这是对我们无声的鼓励”。卢禹舜被挑中的那幅是一张写生,画中有座青山,山上有只白羊。“很多年后,我去叶老办公室,抬头就看见墙上还挂着那只小羊,感动不已。”

卢禹舜学画,还有位圈外导师杨振宁。那是上世纪90年代,在香港某个画廊的小型展览上,杨振宁看到了卢禹舜的画。他在画中找到了与物理学研究相契合的“平衡与对称”,很是喜欢这个年轻画家的作品。通过画廊引荐,卢禹舜第一次见到杨振宁,往后的几次展览,杨先生都为其站台,圈内外轰动不已。“后来杨老几次来北京,我们一块儿聊天,他总跟我说:年轻人要立大志,眼光要放得远。”

“艺术家,应将文化薪火相传。”如今的卢禹舜,也成为传递这薪火的一员。1993年,他在黑龙江成立文化基金会,致力于家乡文化产业的发展。2006年,他出任中国国画学院副院长,负责行政管理、人才培养。他说:“优秀艺术家的标杆是什么?看看画坛的前辈,你便知道了。”

如今的作品多了几分禅意

梳理卢禹舜的创作脉络,他的笔墨本身也是一种生命的“踪迹”。

卢禹舜决定学习水墨,源于家乡博大浑厚的山水。可以说,他是从北方土地画起的。1984年全国美展,《北疆情》让“卢禹舜”这个名字被业内所熟知,此后的《冰雪情》《秋染塞北》,题材无一不是家乡风貌。在这批早期作品中,卢禹舜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少有渲染,而是平铺直叙地讲述着北方土地的故事,表达了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有人问我,怎样才能画出自己的风貌。我曾观察中国美术史上的各派各系,扬州画派、金陵画派、黄土画派、长安画派、岭南画派,都与地域有关。只有与土地、自然环境联系在一起,才能生出自己的风格。”如今定居北京已多年,卢禹舜仍在每幅画上题字“客居北京”,以此怀念故乡,勉励自己。

一路走来,卢禹舜的笔墨也有变化。题材上,他在东北山水画领域开垦拓荒后,又陆续创作了《静观八荒》《唐人诗意》《域外写生》等系列,呈现出生机满满、奇花异卉、流水潺潺的世界。

纪实之外,感悟之外,画里逐渐多了他对世界的思考。盧禹舜自己总结:作品不再是纯粹的写生,也不像西方19世纪油画那样写实,而是多了几分禅意。比如天人合一的老庄思想。画家刘曦林如此说道:在他的画里,林木中似是而非的女性身体,就有天为阳、地为阴的隐喻。这种两面性的统一,又被美术评论家陈传席评价:画得充实丰满,但笔墨并不粗浑。既有北相,又有南韵——画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