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与李渔喜剧艺术之比较

2017-06-13 00:02王彦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7年5期
关键词:李渔喜剧戏曲

王彦琳

摘 要:本文以《春燈谜》和《风筝误》两部作品为例,从喜剧情节的设置、喜剧性与悲剧性的调和关系、喜剧大众化的程度和两人喜剧差异性的成因等方面,试探究喜剧创作大家阮大铖和李渔在喜剧艺术方面的异同点。

关键词:戏曲 喜剧 阮大铖 李渔 春灯谜 风筝误

无论古今中外,悲剧的地位似乎总是高于喜剧。西方美学理论认为悲剧更具有一种崇高的力量,而中国戏曲史的研究也吸收了这样一种评价标准和方向,例如元杂剧《窦娥冤》《赵氏孤儿》等被推崇到至高的地位。而喜剧往往不被主流研究所重视,甚至五四以来鲁迅、胡适等人还对中国喜剧大团圆结局的模式提出了批评。事实上,喜剧对于中国传统戏曲来说也是有意义重大的,甚至对于后世戏曲戏剧的创作也有重要的影响。例如喜剧创作的代表作家阮大铖和李渔就对中国戏曲和喜剧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

明末清初时就有很多人把他们相提并论,张岱曰:“传奇至今日怪幻极矣……近日作手,要如阮圆海之灵奇,李笠翁之冷隽,盖不可多得者矣”[1]。两人均是喜剧创作的大家,所以也少不了将两人的喜剧作品拿来比较,以管窥不同喜剧艺术的特色。下面以阮大铖的《春灯谜》和李渔的《风筝误》两部作品为例,浅谈他们在喜剧艺术方面的异同。

一、喜剧情节的设置

在喜剧情节的设置上,两人有相似性,即都擅长采用误会法和巧合法来推动情节发展。谈到喜剧性,首先要有戏剧性。而戏剧性是建立在矛盾冲突之上的。“巧合”“误会”等带有偶然性的因素会打破事物按照常理和预期顺利发展的平衡,激化矛盾冲突,推动高潮到来。《春灯谜》又名《十错认春灯谜记》,题中有“错”,《风筝误》题中有“误”,题目就直接点名“错”“误”,正如《风筝误》第一出《颠末》(蝶恋花) 中所说“好事从来由错误,刘阮非差,怎入天台路?若要认真才下步,反因稳极成颠仆。”[2]“错”或“误”,即是一种误会或巧合。

《春灯谜》中宇文彦与韦影娘元宵节互生情愫后错上对方之船,宇文彦遭致被错当做“獭皮军贼”,被错以为身亡,被错呼姓名等接二连三的误会,父子、兄弟、朋友、翁婿、婆媳种种伦理关系皆因误会而导致错位,最后改名卢更生的宇文彦中举,座师韦初平撮合其与宇文行简义女婚配,韦初平才发现女方竟是自己的女儿,而卢更生正是宇文行简的儿子宇文彦,这才解开误会。《风筝误》中,戚友先托父亲养子韩世勋题诗的风筝掉入詹家二小姐淑娟房内,淑娟和诗于上,韩生大喜,再放风筝,却被詹家大小姐拾到。韩生与爱娟冒名约会,韩生见对方丑陋粗俗,大失所望。后戚家给詹家下聘礼,以己子娶爱娟,以养子韩生娶淑娟。戚友先以为詹家小姐定是美貌佳人,而爱娟以为戚生就是那晚密会时的韩生。韩生误以为淑娟是那夜的“丑女”,本不欲娶她,但怕犯欺君逆父之罪,只好屈从养父安排。直到柳氏亲劝说他揭开淑娟的头巾,才发现是美貌佳人,万分惊喜。后四人在一起才弄清了“风筝之误”,皆大欢喜。

虽然都是错误,但仔细体会还是大有不同。《春灯谜》事事皆错,而且这些错误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更多倾向于巧合。而《风筝误》的纠纷则全部出自一件事,即风筝飞错了方向,且由此产生的误会的各个方面,都是用来说明单一问题的不同侧面,两对人物的理想的对立,其容貌及举止风度所表现的怪诞。《春灯谜》的巧合,可以说是一种不可抗的外部力量的推动,是带有机械性的;而李渔善于让剧中人在自觉认识错误的过程中又不断自己酿造新的误会,并误得合情合理,更带有人物的主观能动性和生活真实感。《风筝误》中的误会显然没有《春灯谜》那么多,但每一处都做了精心的铺垫,不至于落入套路和显得突兀。《春灯谜》虽然竭力追求曲折离奇,但频繁使用改名换姓的手法,有些游离生活逻辑,过犹不及。如张岱所评:“生甫登场,即思易姓;旦方出色,便要改装。兼以非想非因,无头无绪;只求热闹,不论根由;但要出奇,不顾文理。”[1]例如宇文彦在《春灯谜》这一出戏中就有四个名字,观众不免对这种套路出现审美疲劳。

朴斋主人在《风筝误总评》中认为,喜剧中误会的设置和运用既要讲究独创,“向从来作者搜寻不到处,另辟一境”;又要做到合乎情理,“奇者,皆理之极平;新者,皆事之常有”,不能脱离生活实际,“终日见鬼遇怪”。所以阮大铖与李渔虽然都追求新奇,擅用误会,但有斧凿铺排与自然精巧之异。

二、喜剧性与悲剧性的调和关系

喜剧作品不单单是逗人发笑,皆大欢喜的作品,它往往是喜中含悲,借悲衬喜,以此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如喜剧大师卓别林所说:“人生近看是悲剧,远看是喜剧。”一方面,有“悲”才有“喜”;另一方面,“悲”可以衬“喜”。阮大铖指出:“娱矣,中不能无悲焉者,何居?夫能悲,能令观者悲所悲;悲极而喜,喜若或试焉、或浣焉矣。要之皆娱,故曰娱也。”[3]李渔也主张“寓哭于笑”[4]。《春灯谜》中,若没有众人错以为宇文彦去世的“大悲”,又怎会有得知他活着并且高中状元、喜结良缘后的“大喜”。《风筝误》中,韩世勋对詹家小姐大失所望才专心读书考取功名,而且最后得知淑娟的真面目更加欣慰。

但是二人对于悲剧性的拿捏是不同的。从“悲”的程度来看,阮剧的悲剧性更深一些。《春灯谜》其实可以说是蕴含着命运悲剧的。以宇文彦为例,他可以说是被命运捉弄得最惨的人,刚遇上心上人,便错上对方之船,此后灾难丛生,被冤枉后抛入江中,打入大牢,出狱又被当成鬼,仇人成了座师,亲父母成了岳父母,直至最后才皆大欢喜。表面看来如此构思无非告诉人们命运无常,“饶他算清来,到底是个糊涂账”[5],实际上饱含作者对于社会人生的思考。很多学者认为,《春灯谜》其实也是阮大铖对于宦海沉浮、身处逆境的自己的一种投射。调笑的背后,莫不隐藏着“一把辛酸泪”。

《春灯谜》是大悲大喜,而《风筝误》是交织着温和的悲与欢。《风筝误》中可以称为悲剧性的情节其实很少,真正算起来也只有淑娟洞房之夜委屈痛哭一段:

(旦大惊,呆视介)这些话是哪里来的?莫非是他见了鬼!(高声哭介)天哪!我和他有什么冤仇?凭空造这样的谤言来玷污我!今生与伊无甚仇,为甚的擅开含血喷人口![2]

朴斋主人评“此哭可使霜飞城陷”。但是这一情节非常短暂,点到为止,很快淑娟的母亲就阻止她哭泣,而且韩世勋也很快为误会她而道歉。这里的悲剧性虽然可以略加渲染更加动人,但李渔努力将它们消融在主人公情理融通或旷达理智的性格之中,让喜剧的氛围弥漫始终。[5]当然,从更深刻的角度来说,这部作品通过两对人物的对照也暗含着社会批判,只是在跌宕奇巧的故事中被淡化了。

阮大铖的喜剧作品多是前悲后喜,大悲大喜,悲喜情节多有界限,且悲剧性显在;而李渔的作品呈现以喜为主、悲喜交融的审美形态,对于喜剧性的拿捏更加成熟。

三、喜剧大众化的转变

《春灯谜》和《风筝误》的题材都是中国传统戏曲中普遍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但其中旨趣不尽相同。《春灯谜》中男女主人公均非出自平凡家庭,宇文行简是名老秀才,韦初平更是四川节度使钦升枢密。更重要的是故事发生的场所多与官场相关,很多人物也是军贼、狱卒、老鸿胪官、皇上、判官和主考官等官方角色。阮大铖毕竟对官场更加熟悉,也热切渴望功名,所以其创作还是很难摆脱文士气。

而《风筝误》中主角虽也生于大户人家,但故事情节却带有浓烈的生活气息,让人觉得发生在任何普通人身上也不会过于违和,故事的线索“风筝”也不过是寻常物件。李渔在《风筝误》第三十出《释疑》最终有唱词一段:“传奇原为消愁设,费尽杖头歌一阕;何事将钱买哭声,反令变喜成悲咽?唯我填词不卖愁,一夫不笑是吾忧;举世尽成弥勒佛,度人秃笔始堪投。”[2]说明他创作喜剧的理念就是让观众感到轻松愉快,可以看出他迎合了世俗的观念,如善恶有报、门当户对等,在语言上也趋向于通俗诙谐,吴梅评曰“惟词曲则间有市井谑浪之习而已”[6],正是其大众化的体现。

四、两人喜剧差异性的成因

既然是创作,必然不会产生两个相同的作家,创作的差异性可以归结到方方面面的原因。这里从“知人论世”的角度,浅谈一下阮大铖与李渔喜剧艺术差异的成因。二人都是自小便才华横溢,但家世背景大不相同。阮大铖生于科舉世家,四代之内就有五位进士、两位举人,而且其家族似与阮籍有一定渊源,堪称名门望族。而李渔祖上几乎无人为官,多外出经商,可见李渔成长于商业氛围较浓的环境,更贴近市井生活。[7]

出生书香门第,从小耳濡目染,阮大铖对功名的热切渴望是理所当然的。他高中进士,但仕途并不如意,卷入党争,三起三落。他创作的动机是以文才求取政治影响力,传奇作品中的情节也多影射自己的经历和政治辩白,张岱评价他:“阮圆海大有才华,恨居心勿静,其所编诸剧,骂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诋毁东林,辩宥魏党,为士君子所唾弃,故其传奇不之著焉。”[8]董康甚至将《春灯谜》中的情节具体比附于阮大铖现实经历,说此剧“欲东林持淸议者,怜而恕之,言己是误上人船,非有大罪。通本事事皆错,凡有十件,以见当时错误之事甚多,而己罪实误入也。《沉误》一出,是大关目。……以见己与(崔)呈秀。不过书札往还。无别件事情也。宇韦于元宵打灯谜。生出无限波澜。故标此三字曰春灯谜。亦寓意彼时朝局人情。有如猜谜云。”[9]所以阮大铖创作喜剧更多地是一种自我解嘲,而且其政治功利心理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创作技巧的灵活变化。

而李渔于顺治七年以后,移居杭州,过起了“卖赋以糊其口”[10]的生活。康熙元年,他又移家金陵,组织家庭戏班,应达官贵人之邀到各地演出,“日食五侯之鲭,夜宴三公之府”。[11]他所处的时代商品经济发展,市民阶层壮大,加之他的家庭商业背景和生存现状,“以四十口而仰食于一身,是以一桑之叶,饲百筐之蚕,日生夜长,其何能给?”[12]李渔的创作更多地会迎合观众的口味和需要,在情节和语言上通俗化;同时他自己的身份也由儒士走向市民化,不自觉地会为作品打上世俗的烙印。而且李渔认为喜剧的娱乐性是吸引观众最重要的因素,他的喜剧多环环相扣、妙趣横生,让观众笑声不断,让观众从现实中得到解脱。所以李渔对喜剧的理解不同于阮大铖的自我解嘲,而是致力于营造轻松氛围,让大家心情愉悦;而且他实践经验更加丰富,也更重视规律的总结,创作出理论著作《闲情偶寄》,更有集大成者的风采。

参考文献

[1] (明)张岱.答袁箨庵[A]//陈多,叶长海.中国历代剧论选注[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

[2] (明)李渔. 风筝误[A]//中国十大古典喜剧集[C].济南:齐鲁

书社,1991.

[3] (明)阮大铖. 春灯谜·自序[A]//阮大铖戏曲四种[M].合肥:黄山书社,1993.

[4] 〔明〕李渔.闲情偶寄[A]//李渔全集(卷11)[C].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5] 卢旭.论阮大铖与李渔喜剧艺术之差异性[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2012.

[6] 吴梅.顾曲麈谈[M].长沙:岳麓书社,1998.

[7] 卢旭.阮大铖与李渔喜剧艺术差异性之成因[J].长春工业大学学报,2013.

[8] (明)张岱.陶庵梦忆(卷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9] 董康曲海总目提要(卷十一)[M].天津:天津市古籍书店,1992.

[10] (清)黄鹤山农.玉搔头序[A]//李渔全集(卷2)[C].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11] (明)李渔复柯岸初掌科[A]//李渔全集(卷2)[C].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12] (明)李渔.上都门故人述旧状书[A]//李渔全集(卷1)[C].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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