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坚《中国地图集》中的中国形象

2017-06-14 00:21罗星
环球人文地理·评论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中国形象

罗星

(贵州大学,贵州 贵阳 550025)

摘要:罗明坚的《中国地图集》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在西方人研究中国地图学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本文通过分析《中国地图集》中文字部分对中国的介绍,来探讨罗明坚笔下的中国形象。罗明坚对中国的认知,某种程度上反映出16世纪下半叶西方人对中国的认知水平。

关键词:罗明坚;《中国地图集》;中国形象

罗明坚(Michele Ruggieri,1543-1607),字复初,意大利人。他于1579年乘船抵达澳门,1583年与利玛窦入驻广东肇庆,正式开始传教。1588年返回欧洲,在中国的传教事业结束。

罗明坚是明末首批来华耶稣会士,他被认为具有“四个第一”。与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合编了第一部汉外辞典-《葡汉辞典》;第一次将儒家经典译成西方语言;写出西方人的第一部中文著作-《天主圣教实录》;在西方编绘出第一部中国地图集(即罗明坚《中国地图集》)。

这部《中国地图集》共有80页,包含地图32幅,文字说明33页,系统地介绍了明代的中国。

在《中国地图集》的文字部分中,有3页是罗明坚根据自己的观察介绍的中国,分别是T3、T9和T10。其中T3是关于明代中国的一个“总述”,T9为“广东省广州城及其某些岛屿”,T10为“位于广州(Quamceu)江口之岛屿”。

一、“总述(T3)”中描写的中国形象

这篇总述(T3)约有1500字,可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对中国的概括性介绍。介绍了中国的地理概貌、山川林泽、丰富物产;强调了国王的威严,介绍了全国的兵力;介绍了居民的体貌特征、服饰搭配、出行方式、饮食习俗、婚嫁礼仪等。

后半部分由宏观入细微,介绍了两个方面:一是一种特别的捕鱼方法,二是华人的宗教信仰。强调捕鱼方法,旨在展示华人的聪明技巧;强调华人的宗教信仰,乃是作者不忘自己的传教任务,对华人的信仰有着特别的关注。

作者对中国的描述,多有溢美之词,甚至到了夸大的地步。他盛赞大明国地域的广大,长城的雄伟。介绍大明国物产丰富,作者用了“一切应有尽有,极尽奢华与精致”这样的字眼。为了说明广州的丰饶富庶,作者称这里每天用于食用的鸭子便“多达12000只”。

讲到国王,作者称他“保持着10000名士兵整装待发”,足见国王拥有着强盛的武力。从行文的字里行间里,能看到作者着意赞美的痕迹。如在描述北方人体貌特征时,作者称他们“脸庞宽阔,眼睛狭小,鼻子扁平,胡子稀疏”。显然,这与“高鼻深目”的西方人相去甚远,恐不符合西方人的审美观。作者在后面加上一句“但不失英俊”,来强调华人并不丑陋。说到华人“喜饮酒”,后面加上了“不暴饮”,说明了华人的节制有度。在谈到华人坐姿时,说“(华人)像我们一样,围桌而坐,而非如波斯人及土耳其人席地而坐”。 “波斯人”与“土耳其人”对当时的欧洲人来说,是“异教徒”,这样的描述能在心理上增加欧洲读者与华人间的亲近感。在描述男女所用装饰品的时候,作者称男子所用的是“银簪”,女子不仅有“黄金”,还用“珍珠与宝石”等作为装饰物。“冬季,(女子)衣下穿用紫貂、水貂及其他动物皮草”。皮草这样的衣物,在平民中绝不常见。这显然是中国贵族才有的装饰,但作者并没有说明,很容易给人以平民亦如此的错觉。

讲到华人的品性,可总结为两点:一是勤恳耐劳,二是聪明机智。作者称大明国物产丰饶,是得益于人民的劳作,说明华人的勤恳耐劳;赞美华人的聪明机智,文中有两处。第一处是在与契丹人比较时,作者称华人在聪明才智方面“过之”;第二处是称赞华人创造汉字的聪明才智。

讲华人生活的社会,作者称他们有伦理与法律自律,生活方式多种多样,“游手好闲者无之”;讲华人的宗教信仰,作者称“致力于圣事与智慧的学者亦不乏其人,宗教与崇拜即其传统”。可见华人社会井然有序,人民对宗教信仰颇为热情。从这篇总述里可以看到,作者笔下的中国是这样的一个国度:它地域广大,物产丰富。国王具有无上的权威,对内实行着有效的统治,对外捍卫着自己的领土。这里的人民智慧勤劳,生活丰衣足食,金银珠宝似是寻常可见。他们的饮食丰盛而有度,餐桌风俗类似欧洲。人们依靠道德与法律自律,社会安定有序,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一个“中国”,颇类似于马可·波罗笔下的那个“丰饶富庶、安定有序”的理想国。马可·波罗笔下的中国,是夸张的、失实的;罗明坚笔下的中国,也存在着类似问题。

罗明坚于万历七年(1579)来华,万历十六年(1588)离开,他所生活的明帝国已经到了晚明时期。此时的明帝国,已是江河日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各种社会矛盾暗流涌动,一触即发。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写道:“1587年,是為万历十五年,岁次丁亥,表面上似乎是四海升平,无事可记,实际上我们的大明帝国却已经走到了它发展的尽头。”可见罗明坚所生活的那个明帝国远不如他描述中那般美好。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罗明坚刻意隐去了中国的“不美好”的一面。如在“大明国总述”中,作者称华人安居乐业,“游手好闲者无之,伸手乞讨者无之”。而恰恰罗明坚在华期间,曾亲眼目睹了中国的乞讨者。据费赖之的记载,一日诸传教士行至城墙下,见一衣衫褴褛的病人卧在地上。罗明坚怜悯他就上前慰问他,那个病人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被亲属遗弃在此。诸神甫都可怜他,将他接到寓所,并为其治病。过了几天,诸神甫问这个人是否愿意加入基督教。这个病人为罗明坚等人的善心所感动,认为基督教“为真教无疑”,于是受洗入教,安然而终。他还被认为是“大帝国之第一受洗人”。由此可见,罗明坚记载的“伸手乞讨者无之”,是不实的。他在中国的遭遇,也非一帆风顺,而是充满着坎坷。费赖之记载,罗明坚在桂林传教时“初获善待,已而受诬谤而被驱逐”,不得已返回肇庆。回肇庆后,又“有若干不良教徒诉耶稣会士于官府,人民群起攻之。会水灾起,民众掠其居宅。”罗明坚等人被“群起而攻之”,可见他所接触到的华人,并不都十分友善,而有部分充满着敌意;他们在遭遇水灾时被民众抢劫住所,可见华人也不都勤劳、自律,也会趁火打劫,贪图财物。

实际上,在中国生活长达九年,游历过中国南部数省的罗明坚,对明帝国的实际情况,有着相当的了解。地方官员的贪婪狡黠,民间百姓的艰苦生活,华人社会的种种弊端,罗明坚必然耳闻目见,体会甚深。只是在他的记述中,略去了这些内容。

罗明坚的记述中也能透露出西方人的殖民野心。作者在提到澳门时,称其为“葡萄牙人的城市”。寥寥几个字折射出16世纪殖民扩张开始后,欧洲人共有的心态。殖民者所占领的地方即为自己的领土,没有国家主权的概念,而只有利益驱使下的扩张。

二、《中国地图集》中展现的中国形象

总的来说,罗明坚在《中国地图集》中,试图描绘出这样的一个中国形象:从行政架构上来说,它形式完备;从各地机构设置上来说,它重视教育与宗教,可见其文明开化,信仰虔诚;从地理环境上来说,它地域广大,山川秀丽;从资源上来说,它土地肥沃,物产丰饶,金银铜等矿产也含量丰富;对内来说,国王具有无上权威,实行着有效的统治;对外来说,国王捍卫着自己的领土,抵御着鞑靼人的进攻。

从民风上来说,这里的人民勤劳诚恳,聪明机智;从生活水平上来说,这里的人们丰衣足食,穿金戴银,甚为普遍;从社会生活来说,这里的人们依靠道德与法律自律,社会安定有序,百姓安居乐业。

可见,罗明坚所描述的中国,是一个充满着正面形象,令人向往的国度。对中国的美化,罗明坚既不是空前的,也不是绝后的。在他之前的马可·波罗,在他之后的利玛窦、伏尔泰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西方人描述了一个乌托邦式的中国。亨利·博岱在《人间乐园》一书中指出:“欧洲文化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心理,就是将异域理想化为人间乐园。”可见这是欧洲人常有的一种心理。

虽然这是一种共通的心理,但是每个人的心理动因又有所不同。罗明坚编写地图集的目的主要在引起教宗等人的兴趣,利用他们的力量拓展在华的传教事业。罗明坚于1588年返回欧洲时,肩负的任务是向教宗申诉,向中国派驻使节。所以他在向教宗或西班牙国王呈送的描述中国的资料里,自然要展现中国美好的一面,凸显其传教价值。

从形象学的角度来说,“自我”对“他者”的描述,建构一个“他者”的形象,往往是一种文化上的利用。“当西方把中国作为可资借鉴的参照,从中汲取发展的启示和力量时,就大力美化和神话;当西方需要凸显自己存在的优越性时,就指责、贬低中国形象”。罗明坚当属于前者,通过美化中国来达到文化上的利用。

罗明坚对中国的认知,某种程度上反映了16世纪下半叶西方人对中国认知的水平。它是马可·波罗时代西方人认知的接续,又是之后走向欧洲“18世纪中国热”的前奏。

参考文献

[1](法)費赖之:《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M],上册,冯承钧译,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

[2](意)罗明坚:《大明国图志-罗明坚中国地图集》[M],罗·萨多整理,金国平等译,澳门: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文化局,2013年。

[3]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增订纪念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

[4]李孝德:《利玛窦笔下的中国形象》[D],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

[5]张西平:《西方汉学的奠基人罗明坚》[J],《历史研究》,2001年第3期。

[6]周宁:《孔教乌托邦》[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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