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磊专访“去年的电影市场有一种行骗的嫌疑。”

文／顾小喜 摄影／达生

黄磊专访“去年的电影市场有一种行骗的嫌疑。”

文／顾小喜 摄影／达生

在黄磊成名的那个年代，他活得很先锋，中分长发、白衬衣、眼神忧郁，唱着《我想我是海》，拍着《似水年华》，演着《夜半歌声》。但是人到中年他开始有了多重身份，黄小厨、多多爸爸、综艺大咖、戏剧节策划人，直至电影导演。

黄磊的电影导演处女作《麻烦家族》改编自山田洋次的《家族之苦》，远离商业元素，是一个特别纯粹的家庭小品。作为观众，初看时会心微笑，看完又生出一些淡淡地怅惘，而这就恰恰是黄磊想要的作品感觉。

与黄磊的对话，一开场就毁了我精心准备的面对不同对象的“有目的性搭讪”：

“你是哪里人？”

“我是新疆的。”

“新疆好，国内我就剩新疆没有去过了！羊肉串儿，香喷喷的羊肉串儿！我学的像不像！”这一刻，坐在对面并获得我肯定的中年男人有些洋洋得意，看起来特别孩子气。

李立群扮演的老父亲看似一家之主 ，实则是个有些寂寞无人分享的老年人

《电影》：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在当下电影市场并不讨喜的家庭题材？

黄磊：拍什么题材的电影跟它在市场上讨不讨喜，看起来关系很大，但其实应该最没关系。一个导演或者编剧，不应该以此为创作前提。那成啥了？我又不是做小买卖的，今天萝卜好卖就种点萝卜，明天土豆好卖再种点土豆。

再说，我也不知道哪个门热，但是我选择改编这个故事，因为它清晰而独立，现在这样的电影很少。它讲的更多还是社会问题，是对社会与人的一些思考。这些思考是用家庭这面镜子照出来的，里面可能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尤其是亲情之间的平衡。

《电影》：在拍这部电影之前，你考虑最多的因素是什么？

黄磊：我考虑最多的就是应该与观众做什么样的交流。坦白讲，我们去年的电影市场已经有一种行骗的嫌疑。

《电影》：怎么讲？

黄磊：当下很多电影虚张声势，讲的跟演的完全不一样。它把所有能够吸引人的东西都摆出来：大IP、大团队、小鲜肉，就是没把故事讲好，叙事不清楚，情感不完整，这就是没有和观众真诚地交流，这种电影为什么要放到电影院去？电影观众的评价，就是给这些电影一记响亮的耳光。建立美感，建立思考，建立对生活的认识，建立诚恳而真实的态度，这些东西很重要。

《电影》：临关机那天，山田洋次导演去了拍摄现场，他当时说了什么？

黄磊：他就坐在角落里，跟我说，你不用管我，我是来享受这个过程，欣赏你们在现场工作的。我非常能理解他，老先生86岁了，一生热爱电影，享受在片场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我很感动，我的手机里到现在都保留着他和我说过的一段话，他说：一个导演就是要在摄影机上拍一辈子，其实摄影机就是在传递那个导演的人格。我会把这句话一直记在心里。

《电影》：片中的老大，在原版里性格并不明显，你演绎的时候增加了很多细节，比如老是中文英文夹杂着说。

黄磊：生活中我还真认识这样的人，跟孩子说话都是“爸爸妈妈everything都为了你”。还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见一个真人秀节目，有一个评委，点评的时候一句英语加一句中文，把三个选手说晕了。结合生活中这些例子，我在戏里也是整天very busy，每天都meeting。

《电影》：对于老大“直男癌”这一点，有个细节很明显，别人进门都是先叫您妻子“大嫂”，您一进门就说两个字“倒水”。

黄磊：这个原版里也有没有，都是我加进去的。所以最后性格柔顺的妻子忽然觉醒了，我说“你不会将来老了也给我来个离婚协议书吧”，她说“可能不用等你老了”。

《电影》：海清的丈夫是个“妻管严”，为什么设计成四川人？

黄磊：因为演丈夫的王迅，他就是四川人，四川非常流行耙耳朵文化，粑耳朵就是耳朵软，女婿过年都不去自己爸妈那儿，就一天到晚呆在岳父家。女人有时候不喜欢自己老公这样，但有时又很享受老公一天到晚在自己家。

《电影》：大嫂设计成大连人，也因为孙莉是大连人？

黄磊：对，有点粗枝大叶，遇见问题时，反应特别慢。

你看里边我给孙莉处理的，她老想发言，但是就没说出来，她全部的戏在厨房里，她都没出来过，她所有的词都是在那儿，从里面端东西出来，然后又回去了。

《电影》：为什么要把小儿子的职业设计成钢琴调音师？

黄磊：你看山田洋次设计得特别好，为什么聪聪是一个钢琴调音师？因为这是个孤独的职业，它是个沉浸在自我当中的职业，他不跟人交流，只跟一个单音做交流，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个家庭里面，很想他的妈妈。然后他也有一个孤独的妈妈，这个妈妈经历过70、 80年代，那个时代她是没有勇气离婚的。所以，才会有了这样一个不同性格的人交织在一起的家庭。

《电影》：这些人物每一个都很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黄磊：那就是要一遍一遍排练，然后一点点去修它，最后演员就会在一个整体当中。我很喜欢英格玛·伯格曼，伯格曼自传当中有一段写的非常好：他当时在德国汉堡皇家剧院拍戏，有一次前艺术总监也就是他的老师说你这样演不对，他暗自生气，觉得你是前艺术总监，我是现任艺术总监，为什么要来管我的事情。但是这位老艺术家还是忍不住跑到台上去给每个演员做调整，虽然伯格曼很烦，但是经过老师的调整之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所有的人都融入到整个故事里，变得很真实很有活力。所以在我们这部电影中，你感觉不到谁在表演，每个人都在里面恰如其分，就像海青演的女儿一接电话，她就开始摘沙发上的头发，这些细节就来自生活，我老婆就是这样，我说你听着没，听着呢！听着呢！她在那儿一根一根摘头发。这些细节让你看起来好像没演，就好像他们都在一块过日子过了好久了。

《电影》：李立群饰演的老父亲突然晕倒送进医院，旁边却有人跑来卖墓地，这种黑色幽默是现实中的经历吗？

黄磊：这段不是杜撰的，亲身经历。我的朋友在医院过世，当时就有人直接在旁边卖棺木。我都傻了，这也太厉害了！现在医院门口很多都在做一条龙服务，从追悼会到火葬，活着一条龙，死了一条龙，两条龙。

《电影》：除了这些，你还做了哪些改编？

黄磊：挺多的。比如在原版中妈妈提出离婚，孩子们会担心她怎么生活，她就说当年舅舅留了版税给她，这是日本的家庭主妇，没有工作也没有退休金，我们换成了另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离了婚你住哪？妈妈说我住养老院。还有，我们把那个私人侦探改成了律师，我们这儿没有私人侦探，只有律师取证。

《电影》：山田洋次导演同意这样改吗？

黄磊：有一些不明白，我就一点一点解释给他听，我们国情就是这样。

《电影》：全家为了孩子上学迁到郊区去住，很像你之前的电视剧《小别离》，爸爸为了孩子出国留学操碎了心。您怎么看待男人的这种中年焦虑？

黄磊：我身边太多这种人了，一个是搬到郊区的，还有租学区房的，然后倾家荡产买一个学区房的。我们就是为了孩子、房子、车子、票子、面子，做了很多的退让、周全，但又不甘心，得不到自我化解的方式的时候，就变成焦虑了。

“麻烦家族”全家福

《电影》：孙莉扮演的这个大嫂是家中的贤内助，说得少干得多，和她本人像吗？

黄磊：有一个地方比较像，就是不那么爱表达。戏里大嫂没几句台词，都是在旁边默默存在着，其实她的镜头比谁都多，因为她一直都在画面里。生活中的她也不太讲话，一直在做事，我们家的话都让我讲了。

《电影》 ：在片场她和您会有不同意见吗？

黄磊：很少，因为我们两个人演对手戏演了很多年，我们在《暗恋桃花源》一起演了十年的舞台剧，四百多场舞台戏。在创作这一块，她还是很听我的，也相信我。

《电影》：生活中你俩谁干活多？

黄磊：都挺贤惠，我们一块干活。我给我老婆起了个外号叫“黄巧手”，相对比较复杂的工艺她都做得好。我的操作能力强，比如给我们家小女儿抠耳屎，通常会觉得妈妈做更合适，但是孙莉会说你手稳你来，然后我就戴着老花镜给她掏耳屎。

《电影》：你说如果计划再拍第二部，可能让多多加入。有计划让多多进入演艺圈吗？

黄磊：其实戏里海清那个角色是有个女儿的，还会弹钢琴，如果真拍第二部我挺想让多多来。但还真没计划她的未来，当时去《爸爸去哪儿》就是留个纪念，后来好多影视剧邀约她，我们都没有同意，任何商业活动都不参加。但是多多喜欢演戏，她想演话剧，她会跟我说，爸爸你什么时候让我演一次《暗恋桃花源》。所以如果有合适的，我会同意。

《电影》：多多几岁可以谈恋爱？

黄磊：十几岁吧，那个时候她长大了，就看她自己的想法了（之后还在对这个问题轻声碎碎念叨着）。

《电影》：回头再看，您觉得片中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感情危机到底是什么？

黄磊：老父亲有一句话是说，老了老了，爱就不见了，爱吃、爱喝、爱玩就够了！为什么会说这句话，那老母亲是不是也要去考虑自己的丈夫呢？如果当年你们有问题，可以说出来，但是你也没说，你就忍着。其实老父亲和酒馆的老板娘有啥事，啥事都没有，他只是孤独。

“其实就是中国的一个老话，你不念‘恩’怎么会有‘爱’呢？恩爱是连在一起的。可是我们常常会对自己身边最熟悉的人，最信任的人，最亲近的人忽略感很强。”

《电影》：那怎么解决生活中这些小危机、小麻烦？

黄磊：你要解决它特别简单，就是对不起、谢谢、我爱你、每天笑，这就是最好的一种斩断麻烦的方法。你看我在电影尾巴的时候说的“恩爱”，其实就是中国的一个老话，你不念“恩”怎么会有“爱”呢？恩爱是连在一起的。可是我们常常会对自己身边最熟悉的人，最信任的人，最亲近的人忽略感很强。你不要觉得说谢谢和我爱你这件事情有什么特殊的专门场合要说，就应该每天都说。

《电影》：您希望您的电影给人留下怎样的印象？

黄磊：你刚才讲到的说一种淡淡的伤感，或者悲观，它是我的一个标志。我的第一部戏《似水年华》，就是淡淡的伤感。还有一个呢，就是会自嘲，悲观的反应呈现出来的就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