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燕山(组诗)

2017-06-16 07:56北野
南方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白云身体

北野

大雪落幽燕

黄帝正用他浩浩汤汤的仪仗

向中原行进,这黄金和白银的仪仗

这猛兽和鬼神的仪仗

带着雷霆、闪电和种子的光

我有千百种理由也不能阻止它

草木的瀑布里,漂流着山峰

白云的河流中大地在沉浮

只有我自己是身不由己的

像命运里随波逐流的碎片

被肉体禁锢的是桑林

蛙鸣、月光和大脚女人的乳房

被我禁锢的是身体、性爱和幻想

燕山以北,巨大的阴影

突然跳起,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一个人被抛在后面是什么感觉

一个人被仇恨粉碎了还能控制结局吗

一个人的忧伤,一个人的切肤之痛

一个人的孤寂和流浪,这茫茫的人海呵

让我的血肉之躯突然卷起波浪

北方,一座山岗被时间压塌

一座新的山岗,或将在远方耸起

一个生机勃勃的人间

还会留在春天和鬼神的身旁吗?

这浩浩荡荡的雪呵

像一股暖流,在大地上

重新安排了一座座神秘的山岗

竹林寺

虚无的竹林,替身和精舍里

是一团缥缈的绿荫

白鸽一样的人群中间

衰老的卧佛在安睡

如果以水为界

越来越慢的影子,荡漾如幻觉

孩子转过头去

一个尘世的果实就纷纷坠落

仿佛谁在互换着身体

从鸟鸣中你看不出时间和真理

而花朵里掩藏的

都是慢慢安静下来的面孔

我漫步其间,并不引人注意

只是让一小片浮尘

——冒出了无声的尖顶

鱼贩子是混沌的,他杀鱼

数钱,双手沾着腥红的鳞片

整整一代人,都跟着他

身体里的火焰

庸人生活在

世上,黄金堆积在山中

而愚蠢的庸人多么拥挤啊

他们还常常自比堕落的黄金

像身体里腐烂的拐杖

死了多少年

仍然敲着嘚嘚响的路面

鸟雀住回记忆之时

恰好把我沉睡的肉体唤醒

逝去的人,奔走在

回来的路上,他们对

短暂的人生,毫无倦意

而我自己,是一个什么也

放不下的人

我游荡在人群之外

抱著你的影子,慢慢向前飞

像抱着无望的前世

你是山,我就献出

滚动的石头

你是水,我就献出激荡的

波澜。你如果是影子

我就必须要挡在你的身前

像两股风声,既有

远远的分开,也有死死的纠缠

像身体里的火焰

既相互焚毁,也相互温暖

而等在远处的人啊

我们今生已经无法结缘

如同两座绝望的孤峰

各有各的深渊

这个空旷而寂寥的尘世

因为生出了你和我

才变得如此狭隘和灿烂

月亮之上

这个世界,像一座

寂静的孤岛,它在失意中

静静漂流,如果还有一线生机

它必须用我的慢跑,来改变一场

庞大的竞赛。除了疲倦的

绿皮火车,偶尔发出一声尖啸

我几乎没遇到什么对手

就获得了最后的结果

这样的事物,仿佛从前

群星的未来厘清了俗世的灯火

天鹅和蝙蝠,都有可能

成为此时的流星

但产房中的孩子,的确是标志着

友善和道德

而你,是独自享用了我

此时的“独自”,是多么霸道呵

沉睡的时候,我仍然看见

你浸染了起伏的风暴

这正是我顺从生活的理由

像你把命运交到我手里,而我只能

把它当成身体里的自私之物

说:月亮啊,如果忧伤,就让

我们熄灭吧,像空洞的内心

永远不再珍藏那些冰冷的辽阔

意义的田野

耕种后的田野

正在享受成长的寂静

道路通向远方

村庄移过了河岸

新叶像一句唱词旋上头顶

它们正渴望长向那明亮之处

我对现世避而不谈

我只对来世说“我对你的爱

已经足够,我暂时停下

是因为伤心和犹豫……”

留在夜里的人,我从未见过

他是陌生的和暴躁的

我听见他破空而来

退下一层层肉体;而一个

十八岁的少女,永远是无辜的

她眼睛明亮,心藏溪水

用青藤一样的双臂

把我冰凉的身子轻轻环住

妹妹,春天的泥土多么无邪

它适宜我们重新出生

也适宜我们陷入混沌,她甚至

允许我们有隔世的温暖和期许

而这长长的隔世啊,它还需要

我们配得上这遥远的荒凉和毅力

我的故乡在燕山

一只鹰云游的牧场

是消逝和幻觉的天堂

明月不可描述,白云不可描述

只有宝塔和悬崖结着前生的白霜

我身体里剩余的生活

还保留着秋风吹凉的前程和星光

每一颗果实里都有一个面孔

每一个村庄都曾住满沸腾的人群

采药人不懂得时世艰难

他仍然坚持着爬上颤抖的山巅

此时的希望永远是个谜啊

群山裂开的头顶

慢慢露出了我衰败的家乡

大地上的枯草,正在合拢远行者

寂静的脚印;而回来的人

都曾经是我痛苦又洁白的肉身

蚀心的滦河水哗哗流淌,燕山才可以

一遍一遍地埋下我的骨头

我的故乡在燕山,去年的秋风

吹过我的双肩;今年的秋光

仍然在照彻我五味杂陈的心脏

而我到底是谁呢

一片灵魂的细沙也堆不起的浮云

仍然在大地上流浪

那一年

那一年,密林里垒起明亮的宫墙

彩霞满天,七十二围先有了前朝的营帐

后来寒霜一击,猎户和游人渐渐变色

就成了松、梅、柞、榆、桦、杨……

铁的冥想,刀石的火种,秘药的苦

转眼间都赶往了波涛汹涌的北方

那一年,星辰升起

旌旗如云,马蹄释放出一幕黄金的旷野

碎银一样散失的人群

沿着滦河两岸远行

他们遇到的人

都有刀子的目光,带疤痕的脸

怀着歉意

和夜幕里锈蚀的亲人一样

那一年,秋风把所有流逝

都变成了缓慢的光

围场里浮现:弓马、狍鹿、衰弱的公子

锈迹斑斑的刀枪

向着腐朽过快的前世

一窝蜂赶过去,剩下白云下的旷野

装着我的惆怅,装着一两片

旋转的白云,和鹳鸟空洞的鸣唱

白 狐

她需要咽下许多毒

罂粟的毒,玫瑰的毒,寂静的毒

黑夜里慢慢破碎的毒

才能乘着黎明分开疯狂的雪野

一下子冲到崖顶的云朵上去

在注目良久的大地上

才能高高地看清她自己的孤独

桉树上没有窗口

天空里也没有窗口

那么刺眼的蔚蓝所需要的炊烟

要散尽多少茂盛的草木

当一道云影在大脑中

突然闪过,在浩淼的虚空里

谁才是一跃而下的精灵

在我写下一首诗之前

在我成为一个流浪的歌手之前

大雪凌空而来

几经虚构的大雪

铺开了纸上纯洁无望的凡尘

小王国里的风月故事

寂静先从内部摧毁了一座城池

你看铁门上的锈迹

你看皇帝映上画像的紧蹙眉头

后宫关着的美女,正在争风吃醋

而城门洞开

贼人雪亮的长刀已经戳进来

弄诗词的宠臣正在变成一只小动物

在大殿上爬来爬去

没有哪一个裙裾里能掉出月亮来

词语找不到的灵魂,利刃可以找到

翻开一层锦袍,再一层锦袍

是悬于血水之中一处弯曲的峭壁

如果我再往下深究

临到墓葬里的那个人,为什么

像风笛一样,充满了不屈的空洞?

他的后人仍然拿著幻想中的短刀

要冲过复仇的河流,但他是胆怯的

他夜夜在岸边徘徊、痛哭

这个颓废的病太子,失国的人

他长发纷披,唱着伤心的歌

像一个失恋的人那样

等着一群美女在时光中慢慢复活

风捉到的

风捉到了檐头的尖叫

它的手,在夜色里是明亮的

像弯刀一样挂在空中

这个时候,我在读书

有一段情节

是鬼魂走进落叶沙沙的脚步

另有一段,是心愿未了的

残月,突然跃上枝头

更多的消逝

都相聚于未知和无声

而我并不需要分辨什么

在一副寂静的喉咙里

有人说:死亡折叠起来的东西

包括了疼痛的舌头

哦,这个喧嚣的世界

我即使忽略了生活中的阴影

也无法忘记它紧闭的嘴唇

草原上

一首歌在草原上飘荡

而唱歌的人

我始终没有看到

只看到草倒伏向一个方向

一浪又一浪

最前面的,够到了远处

而远处是伤心的月亮

是月亮用来

分开大地的苍茫的白光

秋天到了

露水里的闪电开始变凉

山坡下的湖泊

在恢复着风不同的表情

我日渐苍老的眼睛

已经浑浊;我的喉咙里

一列列降落的山峦

正用金黄的陷阱

驱赶着草莽里的牛羊

我声音沙哑,我用

前人的嗓音说:

“大地啊,请用大雁的版图

挽留我北方的翅膀吧

包括我那些

正在尘世里布下阴影的传唱”

在悬崖上雕刻一座剧院

梦见一个不睡觉的女神

在悬崖上,雕刻一座剧院

她热爱的树枝上

坐着的父亲;她也热爱

站在秋光中的母亲

他们的脸上,纷纷掉着

碎屑——石头的,泥土的

油彩的……本应属于河流的

道路,却突然变成了泪水

而隐身在其中的神啊

有飞舞,有闪电,有流星

在这个辽阔的人世上

所有的人家,都会离散

那里有流泪的母亲

所有树木都将被砍倒

那里有摔落在尘埃里的父亲

而所有的河流,都会冲出

堤岸,向无人的远方

献出波澜;那里有离人的扁舟

上面坐满鬼魂

而我一个人的背影

只献给夜晚,那里有一座悬崖

剧场中孤零零的守门人

只衷情于夜空里飘荡的钟声

白云之上

少女总是服从于幻觉

因为在幻觉深处

永恒是缥缈的

形体大于天空的时候

天空是不存在的

而一颗心灵在缩小

一个新的星座需要被命名

头顶上,它独自飘动

用看不到边界的惊恐

眺望一个一言不发的人

他两眼空空,藏着

一望无际的霓虹

但他身体里的阴影

却是静美的,它们洒满了

整个旷野和天空

在我的故乡,白云满足于

童话一样的身体

它也满足于自己寂静的飞行

如果我仰望,如果我

深深地仰望,悲伤的深渊里

它幸福的白银时代

高過了众多危险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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