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天空是尽头

2017-06-19 15:56
中外文摘 2017年13期
关键词:塔利班阿富汗伊朗

□ 王 烁

只有天空是尽头

□ 王 烁

这届“世界学人”当中,只有法蒂玛有保镖,而且是俩,当然不是在耶鲁,在家乡。

她来自阿富汗西陲赫拉特省,是省议会里第一位女议员。两个保镖都是男的,为随时保护她,必须与她同住,所以只能从家族后辈中挑人,送去警校训练,再给她做保镖。

阿富汗今天没有大规模战事,但并不安全。比如,法蒂玛从来没有从赫拉特坐车去过首都喀布尔。塔利班四伏,军阀割据,举步维艰。

我问法蒂玛,你有多危险?

法蒂玛给我看了张图片,是省议员们两年前的集体照,跟她同在第一排的大约十位同事中,两年间,有人遇刺、有人中七枪躺在医院里、有两人被绑架、有一人因孩子被绑架精神崩溃。

照片里的并不只是受害者。“我来这边后,警察抓了另一个议员,发现他是一个绑架集团的首脑,有个绑架名单,我在上面。”法蒂玛平静地说。

一个崩坏的国家,还在重建秩序的路上挣扎。

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法蒂玛即将离开耶鲁回家乡。展望前途,她忧心忡忡,觉得自13年前回到家乡,阿富汗从未如此危险重重。

美军在撤出阿富汗,从最多时八万到现在不到八千。美军撤出伊拉克后,IS崛起,同样的事会不会在阿富汗重演?

“很有可能。”法蒂玛说。确实,自美国2001年进攻阿富汗以来,塔利班重掌阿富汗的可能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大。

如果这事变成现实,法蒂玛没有活路。她所在的赫拉特族本属阿富汗少数民族,在塔利班执政年代广被杀戮,部族四散,她是女性,竟然还从政,活着就是对塔利班的羞辱。

“那你为什么急着回去?”

“想孩子了。”她给我看她儿子的照片,赫拉特族人面相与中国人接近,法蒂玛的儿子看上去跟我家二宝一样像中国人。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只是她一个人,也许可以离开阿富汗,但家庭怎么办?家族怎么办?上百人的命运已跟她绑在了一起。这条路要走就走到底。法蒂玛提前回去,准备明年竞选全国议会议员。

从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路来,法蒂玛习惯了。

阿富汗几十年来没有安宁过。1979年,前苏联入侵阿富汗,法蒂玛父母逃到与赫拉特相邻的伊朗境内,打工维生。

伊朗对外来者只是勉强包容而已。法蒂玛小学成绩很好,但很快被通知不能继续上学,要上只能去旁边的城市。父亲好不容易才在当地找到工作,不能轻易放弃,一度想让她弃学算了,好在母亲坚持,父亲买了辆摩托车,每天早晚各骑两个小时,接送女儿上下学。这并没完,两年间,如此这般,她共换了六个学校,但她和父亲都坚持下来了。

机会起于微处,坚持住,抓住它,才有下一个机会。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法蒂玛一家仍寄居伊朗。当时阿富汗还是塔利班执政,能逃的赫拉特人都逃到了伊朗。两边都看不到希望。

毕业就要失业。法蒂玛问邻居:“我给你家孩子当老师行不行?”邻居同意了。这成为法蒂玛工作生涯的起点。两年间,她就成了300个孩子的老师,还建起了学校。

2001年,拉登发动9·11恐怖袭击。同年,美国进攻阿富汗,推翻了庇护拉登的塔利班政权。大敌即去,2003年,赫拉特人纷纷回国,包括法蒂玛一家。

回到家乡赫拉特省,法蒂玛教书并当接生员,打两份工之余,半工半读上完了省立大学,成为他们家族和全村第一个女大学生。

2009年,法蒂玛看到了新机会——省议会要选举了。

女人从政过去在阿富汗没有机会,但现在有了,新宪法规定女性在议会中不能低于一定比例,很多非政府组织愿意支持女性参选,提供培训、教育和组织帮助。

法蒂玛找到选举委员会,“我能不能参选?”当然可以,但是从亲人开始,所有人都反对:没人会投票给女的、竞选太危险、你没钱,等等。法蒂玛没听这些,“我相信自己能说服任何人。”她说服了丈夫、父母以及族人。

她无师自通,发现了滚雪球的逻辑。人们只会支持他们认为有可能当选的候选人,都怀疑一个年轻女孩能有多大动员力量,所以法蒂玛必须要让他们及早看到自己的潜能。她告诉同事、朋友、学生:“你们回家去,跟朋友、家人说,我在城里有个集会,—定要来参加。”结果,来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彼此看到了法蒂玛的号召力,选举的雪球就这样滚起来了。

为了绕过土匪袭扰,通达潜在选民,法蒂玛还制作了第一个电视竞选广告。

最终,法蒂玛当选。在184个候选人中,她得票排名第9,成为省议会19名议员之一。

2014年,法蒂玛连选连任。这一次,不再有人怀疑她的能力。

此次来美国之前,法蒂玛基本不会说英语,只有小时候在伊朗上学的一点点基础,凭着在美期间恶补,已经能够自如发表演讲。我在台下听着,觉得人的潜能释放,真是件美好的事情。

《肖申克的救赎》里有句台词:“有的鸟儿你是关不住的,因为它的每片羽毛都闪着自由的光辉”。套在法蒂玛身上,是这句:“因为它的每片羽毛都在奋力高飞”。

即将到来的全国议会选举对法蒂玛不会是很大挑战,两任省议员经历已使她在自己选民中奠定了信任基础,也使她成为老练政客,懂得政治就是交换,她会竭尽所能,为女性、选区、赫拉特族人争取利益。这足以使她走上全国政治舞台。

至于未来能走多远?不计风险,全力以赴,充分燃烧后,只有天空是尽头。

“祝你未来成为阿富汗第一位女总统。”我对她说。法蒂玛大笑,却没有谦让。

临走前,法蒂玛最后参加的世界学人项目是“领导力培训”。导师让我们想象五年之后自己身居何处,有何作为。

法蒂玛展示了她手绘的未来导图,在关于爱、功业和国家前途的各种憧憬之上,—个冷峻的标题:

Hopefully l am alive!

希望到时我还活着!

(摘自《青年博览》2017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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