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田旧事儿

2017-06-22 23:00尚长文
地火 2017年2期
关键词:苇子林子里钻井队

尚长文

见 证

她在采油队工作的时候,因为夜间要倒班,她便要他送自己去采油站上。

他和自己一样的年轻。在她看来,他还很漂亮,很英俊。

在他的眼里,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这差不多就是一种朦胧的爱了。

是爱就总会有表白的那一天。

他先表白的。同他预想的结果一样,她欣然地接受了。

青春期的初恋差不多都一个版本吧,他俩免不了也要山盟海誓。每每散步的时候,他都会指着荒原上青青的苇子林对她说,只要大地上有苇子,只要荒原上生长着苇子林,我俩的爱情之树,就永远会像苇子一样青枝绿叶。

没多久,一场会战和另一场会战,让俩人身处异地。

慢慢地,他们开始各自有了新的环境、新的生活,也有了各自新的向往。

终于,太多新的内容和际遇,将他俩分割开。

爱,便走到了尽头。

二十年以后,当年那个采油队上的职工,已分散在了油田的四面八方。因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缘由,大家又相约去到工作的最初点相会。这种相会,时下比较流行,也比较常见,或许是为了唤回当年的纯真,也或许是对生命做一番回眸。

他俩也如约前去。

正是初夏,荒原上的苇子林,如二十年前一般,从他们的眼前一直铺满到天际。

这样的时刻,便不能不想到从前。这时候,俩人才明白,逝去的青春,那难以复原的过去,竟然如此的美好。

匆匆的聚会,匆匆的分手。只是这一场不期而遇的聚会,让俩人感受到了一种撕裂之痛。

那之后,他一次次独自驱车前往当年的采油队,在远离采油队的巡井小路上,在那个当年“山盟海誓”的地方,驻足看着青青的苇子林。

他不知道的是,这期间,她也曾几次驱车前来。

渐渐的,秋天来了。深秋里,苇花绽放之后,这一茬的苇子就枯了,曾经充满绿意的荒原,这时便再次显出了深深的凋零和落败。

然而,就是这大片的望也望不到边的荒芜,让他俩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俩的爱情经历,不就像眼前的这一茬苇子么,曾经绿过,也曾经美丽过、诗意过、拥有过。

这,不也是一种美好的人生么。

邂 逅

那一年,他在钻井队,她在采油队。他所在的钻井队,就在她所管理的一个采油区块里打一口加密井。

是下午晚些的时候,他信步去到她们队旁边的那个林子里散步。

这时候,他们在林子里相遇了。

这似乎又是一个爱情故事的开头了。

那个林子其实算不上是一座林子,只有三二十棵刺槐。北方荒原的四月,枝头上的绿叶郁郁葱葱,但风里还是很有些凉意。他穿了一件风衣,风衣的口袋很大,出门时就顺便塞了一本书。是一本诗集。在这个时刻,风衣穿在他的身上,竟道具般地成了一件装饰,让他凭空多了几分书生气。

这个林子里,只有他和她。他们好奇地看对方一眼,便打了个招呼,属于那种礼节性的招呼。

高高的蓝天。无垠的荒野。稀疏的林子。一切的一切,都使这种偶然的巧合,仿佛成了一种刻意的安排。简单的致意后,两个年轻人便站在林子里开始了简短的交谈。

这时候有风吹了过来。风凉凉的,她打了个寒颤,仅仅只一下,但他还是意识到了。

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想脱掉风衣,把它披在那个姑娘的肩上,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止住了。是的,那样做,虽是好心,但还是未免唐突了些。

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密密睫毛覆盖下的那双眼睛变得有点湿润。

真怪,她不缺少关怀,但今天怎么就感动了。

她得走了,那个寒颤让她没了继续呆在林子里的理由了。简单的“再见”之后,她留给了他一个背影,她的背影极像一只孤独的蝶。

他从背后叫住了她。我请你一起吃饭好吗?你瞧,天已经晚了。

天真的晚了。俩人便去到一家小小的饭店。

一个小小的隔间组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在那里,他喝酒,她喝茶。他大口地喝着,她小口地泯着。喝酒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口拙,也或者是暂时没有找到共同的话题吧。他最后还吃了三碗米饭。她羡慕地看着他,她觉得,他的吃相那么可爱,像个孩子,不,这才是男人的样子。

该走了,拿起椅背上的风衣,那本诗集滑落在了地上。

她替他拾了起来。随手打开,空白处有一些读诗的感想,还有一些火花般零星的诗句。

这显然是他的“作品”了。

她的心怦然一动。

屋外,夜色苍茫。苍茫的夜色无言地包围着这两个年轻人。

荒原啊,夜色啊。无声的叹息从年轻的心底油然传来。

这一次真的该分手了。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嗔怪于他的粗心。她说,下次告诉你好吗?

他走近去,在她的前额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后来,他去到林子里等她。

后来,她也去到林子里等他。

但他们再没相遇。

再后来,钻井队撤走了,只留下了一口油井,和一个回忆。

荒原很大,荒原也很神秘。

荒原上,究竟上演过多少爱的故事呢?

爱之憾

那时,他俩参加的那个会战是在海边。从工作的地方到海边,看起来近,走起来却很远,再快也得两个多小时。

会战时期没有周末,他还是喜欢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用一辆破自行车带她去看海。

其实,海和海并不一样,这里的海比不得青岛、北戴河的海,这里的海边什么都没有,除了水天茫茫,便是寂静的海灘。

他俩却不在乎。

他们甚至觉得,守着一座空旷的海滩,这才是上天对他们的眷恋。

海的那边是什么?她这样问。

守着大海,恋爱中的年轻人大约都会这样发问吧。他说,大连呀,对岸是美丽的服装城大连。

不,对面不是大连。她摇摇头说,海的那边有一座山,那是一座仙山,那个山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青草,山腰里有大片大片的苹果树、桃树,还有盛开着的月季花、玫瑰花。

看着海面,她用深情的口吻这么讲。

他知道,她是个幻想型的女子。不过,他并不讨厌她的这个特点。青春期的女子,谁不喜欢幻想呢。幻想这个词儿,更多的是和青春联在一起的。

她继续幻想着。那座仙山上,有一个仙女,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男的。那个世界属于他俩,也只有他俩。

他笑了。他说,我知道,那俩神仙,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她剜了他一眼。她觉得,他真的傻得可爱。

顺理成章的,他们结婚了。

婚后的日子却并不诗意。结婚后没几年,他俩所在的单位便开始了一连串所谓的改革,他俩也开始在不间断的改革中,反反复复地上岗、下岗,日子便在贫困中一路折腾下来。

在这个过程里,除了容貌的衰老,她还改掉了往昔那种富于幻想的习惯。为此她嘲笑自己说,一个人,不胡思乱想,不乱做梦,就等于成熟了。

这一年,四十岁的生日过完。那天晚上,她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最后,她用沧桑的语调说,其实,当年我们要是只恋爱,只有那么一段初恋就好了。

她说,那样的话,彼此留给对方的,就是最美的回忆了。

她说,干吗要结婚呢?老百姓,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压根儿就不应该结婚。结了婚,不但没了未来,就连过去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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