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山村（组诗）

龚 坚

阅读山村（组诗）

龚 坚

麦秸帽

太阳读懂

土地读懂

唯独父亲不懂

天天戴在头上

执锄于绿色的波涛

任庄稼簇拥

孙儿的领巾

挂在玉米穗上

系住七月的虫鸣

孙女的头花

嫁接在豆棵上

结出丰收的激动

长大我的麦秸帽

是父亲的皇冠

至尊的父亲

沿水里火里

釆摘山民的魂灵

枕着泥土小歇的爹

爹卸了牛的辛劳

目光把牛送到槽边

鞋在犁弯上磕了磕

磕不掉的是对泥土的情感

撒着碎金的阳光

把软绵绵的泥土铺成璀璨

播着芳香的秋风

把泥土的香味衔向遥远

父亲抓一把流油的黑土

紧紧儿贴在心上

仰卧在松软的泥土里

任惬意和舒坦把秋色点燃

父亲枕着软绵绵的黑土

微闭着眼睛打起了呼噜

梦中挥起了镰刀

收割金色的丰年

当过兵的爹

爹查看每一棵蜀黍

像检查战士的立正姿势

爹抚摩每一棵蜀黍

像检查战士挺没挺直腰杆

爹查看飘着的红缨

似检查战士风紧扣扣没扣严

爹抚着挺直的棒槌

似检查战士的钢枪上没上膛

看够一遍的爹

俨然是一个指挥官

叉腰站在田埂上

望着成排成行的庄稼

像指挥千军万马一样

手一挥，大吼一声

你们都听着

统统给我举出金灿！

扁担的叙述

我把扁担放在父亲的坟头

大把大把烧着冥币

哭喊父亲起来

狠狠咬我几口

把我鼻脸打肿

你不该走啊，父亲

你生命的太阳才刚刚偏中

脑膜炎不是什么绝症

医疗及时还能烈日当空

你在床上哼了三天

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我说就是把扁担压断

也要为你挑回康宁

你说人活到啥时也得老

拉着不让我去踩雪踏冰

我的泪水唤不起父亲

却把睡着的扁担唤醒

它说你走得无怨无悔

只要我好心就安宁

我恨扁担无情啊

扁担怨我无能

我手抓进了坟土

头撞着扁担

任额上的血滴进坟土之中……

怀念扁担

老屋，珍藏着一根

柳木扁担

时不时地我把它搂在怀里

像趴在父亲的肩头

一个柳芽吐嫩的早晨

儿子把它塞进炉膛

我“刺溜”抽出光青烟

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砸湿地面

从此，我把它放在床上

在每一个清晨和夜晚

阅读它经历过的苦难

父亲小的时候

就用稚嫩的肩膀

挑着全家人的饱暖

一头挑着爷爷治病的药锅

一个挑着奶奶忧虑的视线

还有那老少三代殷殷的期盼

沉甸甸，沉甸甸

后来，父亲的扁担

一头挑着我的学业

一头挑着姐姐的花布衫

父亲坐在夕阳的余辉里

眼巴巴地张望

渴望自己的孩子

也能像别人的孩子一样

露出开心的笑脸

每一个周末的晚上

我抚摩着父亲结茧的肩膀

总是禁不住泪水涟涟

如今，父亲离我而去

临终时，还紧搂着扁担

说：扁担是我

我就是这根扁担

今夜，我搂着扁担睡了

梦，扁担走进了原野

一头儿深深地插进黄土

一头儿高高地伸向蓝天

枝杆上冒出了枝丫

枝丫上冒出了嫩绿嫩绿的叶片

父亲在老柳树下微笑着

对我说活着要像扁担一样

宁弯不断，任劳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