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陆的“社区营造”现实猫论、有名无实、还是暗度陈仓?

2017-07-09 22:27任文启
社会与公益 2017年2期
关键词:台湾地区营造社区

任文启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社区”和“社区工作”被重新发现,围绕社区,以社区为阵地和主题的各种概念相继出现。这其中比较显著的有“社区发展”、“社区建设”、“社区治理”和“社区营造”。这些概念背后有着何种语境和侧重点呢?

一、从社区发展到社区治理的概念脉络

第一,“社区-发展”,这一概念由美国社会学家F ?法林顿于1915年率先提出,几经修正,是指“社区居民在政府机构的指导和支持下,依靠本社区的力量,改善社区经济、社会、文化状况,解决社区共同问题,提高居民生活水平和促进社会协调发展的过程。”这一概念的基础是工业化以来的发展理论,在发展的概念框架下,将发展的理念带入社区,主要强调政府机构对社会乃至社区的福利担当。

第二,“社区-建设”,是指“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依靠社会力量,利用社会资源,强化社区功能,完善社区服务,解决社区问题,促进社区政治、经济、文化、环境协调和健康发展,不断提高社区成员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的过程。”在我国,1986年民政部“社区”这一概念引入政策文件中,90年代“社区建设”的概念引入政府文件,当然,当时的社区建设主要是指“城市社区建设”,伴随着的是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型中从单位到社区的转变。深化国有企业改革之后,单位制逐步式微,原先有单位办社区的模式无人托底,许多社会问题产生于管理真空和建设落后的“社区”之中,“社区建設”于是应运而生。社区建设在很大程度上就对应“community building”。加之中国又处在加速城市化过程中,拆建问题一时间成为最为普遍的问题,我们所看到的社区建设往往与城市扩张和非农人口转移转化相伴随。

第三,“社区-治理”,是指“政府、社区组织、居民及辖区单位、营利组织、非营利组织等基于市场原则、公共利益和社区认同,协调合作,有效供给社区公共物品,满足社区需求,优化社区秩序的过程与机制。”英文对照词为“Community governance”,也翻译为“社区管理”,只不过不同的是,这其中有在近十年来对“社会管理”和“社会治理”的政治转向,在此不赘述。社区治理是社会治理理论在社区层面的应用,多元主体、协同治理等是其核心要义。

二、社区营造的概念与实质

“社区-营造”,是指“从社区生活出发,集合各种社会力量与资源,通过社区中人的动员和行动,社区完成自组织、自治理和自发展的过程。”这一词其实也是是由“community building”和“community construction”翻译而来,时至今日,有人仍然对于“社区营造”起于何处而争论不下。就构词而言,汉语“社区营造”这一表述最早起于日本,后来传至我国台湾地区。台湾地区又提出“社区总体营造”的概念, 而美国的“community building”和“community construction”则在实践上又早于日本。因此,就汉语词源而言,来自于日本,盛行于台湾是没错的,但就英文词源或者实践而论,则美国可能更早。之所以寻找其汉语词源,因为目前中国大陆“社区营造”实践的模板和参照系更多的是台湾地区,也因为日本和台湾地区在其“社区营造”过程中加入了东亚政治文化特色内涵,主要是基于集体主义和文化认同的社会生活的再造,在词源和实践上更亲近些。从构词的角度来看,“营造”一词在日本的主要意义为“建造,土木建造工事”和“计划造林,营造自然环境”等,而汉语“营造”一词,现代很少单独用到,作为合成词用时往往作为动词使用,比如“营造环境”、“营造氛围”等,宋朝时的《营造法式》为建筑设计学的别称,民国时期有梁思成参与过的“营造学社”,从事古代建筑实例的调查、研究和测绘,以及文献资料搜集、整理和研究。因此可以看出,“营造”一词在汉语中主要是指建筑建造的意思。如果用汉语直接翻译“community building”和“community construction”,也就是“社区建设”或“社区建造”,而无论如何也不会翻译成“社区营造”,除非已经经由日本和台湾,将其中英文对照为固定翻译搭配。由此可见,“community building”和“community construction”未经日本台湾,则中国大陆直接翻译为“社区建设”,所不同的实践内容则有中国的本土特色,经由日本台湾,则以“社区营造”一词为统领。

抛开其名词追究其实质,社区营造之于日本和台湾地区的核心,在于基于营造“社区感”基础上的生活政治化。是在日本及台湾地区政治文化生活基础上生长出来的,不一定适用于目前中国大陆以综合治理为重心的社区治理。当然,在中国大陆以“社区营造”为名所开展的“社区建设”,可能有中华文化圈中的日本和台湾地区取经的意味,但这就只是一种猜测了。

作为一个时兴的名词,社区营造已经被广泛使用,似乎很多城市社区建设中,不谈社区营造就不够潮流一样。仔细对比一下日本和台湾地区社区营造的经验,就可以发现有两个方面的动力,一是外在动力,指社区乃至全社会的政治氛围、经济状况和社会福利发展阶段,良好的民主的政治氛围既是社区营造的前提,也是其过程保障,更是其追求的目标,尤其是前文所说的“生活政治化”。良好的经济状况是开展社区营造的坚实基础,总体说来,城市社区建设有称“社区营造”的,发展较好的乡村建设中也有称“社区营造”的,但广大农村社区工作中却很少提及,因为在2020年之前,农村社区工作的重心在“精准扶贫”上,是雪中送炭,而城市的“社区营造”显然是锦上添花的事情。社会福利发展阶段与经济状况同理,当福利水平还处于救济救助的层面时,谈“社区营造”就是无源之水、无米之炊。二是内在动力,主要指在地生活、文化认同和产业自足。在地生活才会有真正的“社区感”或生活上的“在场感”,文化认同才会有心灵上的“归属感”,产业自足才不至于在生计和生活的选择上“为五斗米而折腰”。仔细对照比较,就会发现,其实中国社区建设的外在动力充沛而总体内在动力不足。这就使得目前“社区营造”在中国大陆有如下三种境遇,分别是“现实猫论”、“有名无实”和“暗度陈仓”:

三、作为“现实猫论”的社区营造

共和国自80年代改革开放以来,“猫论”作为一种信条,在改革之初为避免争论内耗节省了时间,此后又伴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推广,至今仍然非常流行。“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社区建设过程中,许多实践者认为,怎么谈,谈什么都可以,挂什么名目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出实际的行动来,改变现状,既可以这么讲,又可以那么讲,叫“社区建设”没问题,叫“社区营造”也可以,叫“三社联动”也没问题,甚至“四社联动”、“五社联动”、“共同缔造”都没问题,哪个理论和提法要可以总结,都是写出来和说出来的,务实和实务是最关键的,也是最实在的。这种观点总的认为,理论是务虚的,而务虚是不靠谱的,只有实实在在做出成绩来,什么时髦挂什么名,或者怎么说安全就怎么说。

诚然,在改革之初,这种闷着头干的精神非常有用,但在改革已然进入深水区,社会转型日益加剧的当下,就必须看到,这是一种务实但却短视的做法。目前的社区建设,不仅要在宏观上与国家政策和社会发展趋势保持一致,同时需要在政治上、文化上有充分的考量和依据。因为社区建设是一项系统工程,如果不在理论上回答清楚相关问题,不在理论上限定相关标准,不在理论上明确未来发展方向,就可能成为没有理论指引的实践操作,最终必然走向混乱。最简单的道理是,现在可能已经不存在“抓老鼠”这么简单的目标和衡量标准了,自然就不存在简单意义上的“白猫”、“黑猫”和“好猫”之说了。

四、作為“有名无实”的社区营造

“社区营造”在形式上以“人、文、地、产、景”为内容,很多地方参照日本和台湾地区的做法,以社区营造为名,也着力打造社区的人文地产景,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和进步,但依然有名不副实和有名无实的境况。概括起来有五个方面的问题:

1.政绩考察下的长官规划

既然是社区营造,那就需要在社区规划之始充分征求社区意见,把社区民主贯穿到规划决策当中,以社区需求和社区居民为起点和核心,综合考虑社区的发展规划。其实不然,在我们很多以“社区营造”为名的社区建设中,政绩考察是核心指引,长官意志是基本遵循,这两个方面基本贯穿了社区规划的始末,这与社区营造的理念相去太远。与以前的“屁股决定脑袋”相比,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只是换上了好看的衣服,美其名曰“社区营造”。

2.营造模式下的居民边缘

这一点与上述不同,这里并不是重复强调居民在决策中的主体地位,而是从过程和效果上来看,很多以“营造”为名的建设中,本地居民往往是“被营造”的对象,有更多外来的资金、人员和组织参与其中,并逐渐占据了主动和主体地位,使得本地的“原住民”反而为了“营造”效果远离“营造”的中心,走向边缘地带,“营造”是有的,但“热闹是他们的”,居民什么都没有。这种“营造”其实就是经营,就是引入外部力量,而不考虑前述“在地生活”的问题。

3.经济驱动下的重复建设

时至今日,虽然不论是主流学界,还是中央政府,都基本接受了我国由“经济增长”转向“社会建设”的发展趋势,落在观点和政策层面,就是要突出地方内涵化发展。然而实际的“营造”过程中,一个成功的地方发展经验,便会很快模仿和推广,造成了“千城一面”的重复建设。究其根源,在于没有看到地方文化的独特性和内涵发展,而是以经济效益为驱动力,简单模仿照抄照搬,奉行的还是80年代以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逻辑,在此过程中,恰恰抹杀了地方文化的濡化和涵养,经济一旦起来,就卸磨杀驴,因为唱完戏就该拆台了。

4.市场旋涡下的产业内卷

社区营造的目的在于营造出社区生活的公共空间来,社区经济走到经济自给生活自足的程度即可,而目前很多“社区营造”的社区产业,并未达到社会经济的理想类型,反而在市场的旋涡下形成产业内卷,使得社区经济疲于应付市场经济的产业大潮,本来想在社区内建起一个“工厂”,结果发现其实是把工厂建在了社区,这种反转是背离“社区营造”的宗旨和根本要求的。

5.再造神话下的故事编写

社区营造需要发掘社区文化资源,尤其在培养社区居民归属感认同感的时候,社区历史和文化的重新发现非常重要,很多的“社区故事”、“个人口述史整理”、“社区老照片”等形式非常好的承载了这一需要。然而在很多地区又同时出现了为了“再造”社区文化,罔顾历史史实,捕风捉影,为博人眼球而任意编写故事文本,失去了文化的本真意义。这种做法其实从各地发展旅游业开始就已经出现,现在只不过换上了“社区营造”的名号,这种造出来的“社区文化历史”,社区居民自己相信和认可吗?这还有社区营造的本来意味吗?

五、作为“暗度陈仓”的社区营造

由于社区营造是将社会运动的意图转化到了居民的政治自治上,其建立在基层政治民主化进程和文化濡化的基础上,也可以说是这两种土壤下自然生长起来的。社区营造的发展路径让社区发展逐步从自上而下走向了自下而上和上下结合。社区营造所强调的在地居民的“生活政治化”,主要在于推动基层政治生活的居民参与,最终实现居民自组织和社区自治。

有一些内地实践者,也试图将这种基层政治诉求以借用日本和台湾地区“社区营造”的方式推广到中国大陆来,希望绕过目前的政治框架,在基层社会推行自下而上的社区参与和政治变革,也就是将日本和台湾地区“生活政治化”的社区实践搬到中国大陆来,通过自下而上的改变推动整体生活世界的改观。同时,试图通过对基层文化的挖掘,让社区居民避开国家的宏大叙事,落回到个人、家庭或家族与文化地理的演变以及爱恨情仇的微观续写上来,寻找传统文化的根脉,所谓“再续乡愁”。

然而,就目前中国大陆的社区发展状况而言,总体发展落后,各地又极不平衡,这样暗度陈仓的做法,在舆论上是高调的,可以赢得名义上的鲜花与掌声。在政治上是危险的,因为这样一种引入是很难获得各方参与主体的一致认同和资源支持的,甚至可能会触碰到政治的“天花板”。在文化上是冒进的,毕竟我们的传统文化破败已久,想通过“营造”的方式唤起或寻回对传统文化的认同或者摘选,都可能是想象大于可行。

读到这里,请你告诉我,你所接触到的“社区营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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