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之外读大学

监利师范毕业后，按照分配政策，我回到下放之地的龚场中学当了教师。离开城关时，师范学校的书记罗康臣说，余映潮，我是很想让你留校的啊……

初到龚场中学，我没有当语文教师的资格。凭着原来高中的一点基础，我教英语，教唱歌，教物理。因为教学要求低，我又只教初中学段，也都还混得过去。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一到80年代，全校学生大集合的“每周一歌”也由我教。

“每周一歌”的场面很是壮观。周三的下午最后一节课，如果不下雨，全校学生在操场上集合，各班按序坐好，我就来教大家唱歌。没有扩音设备，没有歌单，就是教师教学生唱，教师口授学生心记，很像沈从文《记忆中的云南跑马节》中所写到的那种“歌师傅”在“传歌”。那些如《打靶归来》之类的歌一唱响，如浪如涛，倒也雄浑壮阔。可以说，现在基本上没有音乐老师能享受到我当年的这种奇遇。

1978年底，学校的江逢桂校长突然找到我，说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本科在监利县招函授生，建议我去考一下，如果考上了，也能为学校争一点光。于是我到区教育组报了名。一个月之后，通知我参加考试。怀揣一支笔，步行30里，挎着一个旧书包，我来到监利县新沟镇中学，参加华师中文函授的笔试。

监考的教师就是后来教我函授汉语语法课的燕老师，女孩子，胖胖的，身高大约在1米6，很和气。我们做卷子的时候，她就在教室里走动。那时候考风极好，大家都不知道什么叫“夹带”。她在我的身边停了一会，看了看我正在写的作文。交卷时她对我笑了笑，说：“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啊！”

这一句微笑着的肯定让我回校时走了30来里路都不觉得累。

又一个月后，上面来通知了，说我已经被华师录取，成绩排名全县第二。这件事在这所偏远的乡村中学激起了一阵涟漪，我的“身价”马上提升。1979年秋，我竟然成了一名初中语文教师，还堂而皇之地教了两年高中。而它更伟大的意义在于，我从此真正走上了语文教学之路。

那时我已经32岁了。

参加了大学的本科函授学习，才知道知识的天地有多广阔。我就像接受启蒙教育的孩子一样，感知着如此绚烂世界，下面这样美丽动人的语句常常激动着我：

孩子学习母亲的语言，觉得母亲的语言最美好，最动人。我们是中国人，我们说祖国的文字最美好，最动人。幼而習，长而诵，其味无穷。用文字记载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诗、词、歌、赋、小说、散文。这些篇章，或抒发情感，或描写景物，或记叙史实，或表达见解，是谓文学。……

我的函授学习也如同我的人生之路，总是有一些横生的枝节挡在前面。华师为了确保函授质量，在1980年又对我们重新进行了一次招考。一直到1984年，我调到荆州地区教研室之后，才拿到毕业文凭。所以我读函授的时间也比别人长，前后历时6年，从农村中学读到监利县教研室再读到荆州地区教研室。

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系统学习的经历，我努力地坚持了下来并且受益无穷，每门学科的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我终于用16张学科结业证“换”到了华师汉语言文学系的本科毕业证。

有时我想，人生的苦痛之处在于，命运之神大多数时候是不尊重生命主人的意愿的，它往往自鸣得意地固执地给你安排你从来不去向往的世界，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在这样的时候，只有将与命运抗争和遵从命运的安排合二而一，你才有可能真正地由自强到自觉再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