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的帕拉佛塔(外一篇)

2017-07-18 09:44郭阿利
西藏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石墙玛尼帕拉

郭阿利

竟然是六月里的雪花漫天飞舞,鹅毛般的大雪很快覆盖了大地。我乘坐在车里沿着那条被雪水浸染的公路艰难地向山顶驶去。那条公路在两侧白雪的映衬下变成了一条黑色的线条,就看见汽车在那黑线上像个爬虫似地移动着。

六月里下雪这并非童话,在藏北旅行经常能遇到这种情况,真可谓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藏北六月里的飞雪让人领略了夏季里的冬天,而往日冬日里的骄阳又让人感受到了夏日里的炙热。

这就是高原。

这就是藏北。

六月雪来的猛,化的也快,不等车完全下到山底雪就化了多半。雪化后的一股气浪从地表悠然而升,很快笼罩了整个山谷。刚才还冻得嘴唇发紫的我此时却又忙着脱去身上的毛衣。

汽车拐下公路,顺着左侧那条过往车辆极少的简易公路驶上了一座山坡。坡上有条从山上淌下来的河,这时夏季河水正大,河里却布满了大块的鹅卵石,两岸有车辙。汽车驶进河里后就像行走中摇摆不定的鸭子,车轮在鹅卵石上滑上滑下,一摇一摆地滑过河去。车左边那兀自凸立的山坡挡住了视野,车从坡下绕行而过,之后再上一陡坡,这时便看见了帕拉佛塔,其实帕拉佛塔距离公路并不算远,只是因为山坡挡住了视野。不然这个距离在公路边是足以看见帕拉佛塔的。难怪许多过往的行人都不曾见到过帕拉佛塔。

第一眼看到帕拉佛塔眼前豁然一亮,如此规模佛塔在西藏也属少见。

帕拉佛塔属藏传佛教嘎当派,于1100年由格西博多和乃索瓦兴建。2000年5月被列为那曲比如县文物保护单位。

佛塔前行人极少,只有几个转经的当地老人。雪后泥淖的地上湿漉漉地布满泥浆,却也阻挡不了那转经的人。他们一步一叩首地围着帕拉佛塔转经,那虔诚的心理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呼吸着雪后湿润的空气心畅气爽,随之而来的就是极好的心情,如此好心情地去观赏帕拉佛塔更是美之胜美。

我手拿一瓶矿泉水站在佛塔前,凝视着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的佛塔。显然佛塔经常有人粉刷,塔墙表面洁白如洗,泛着光泽。再看天,湛蓝湛蓝的,蓝得让人感觉到已经不真实了,仿佛画出来的一样。

然而那分明是真实的蓝天。如诗如画的藏北高原。

蓝天白塔,眼前原本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简洁、单纯、可爱的蓝白兩色世界。站在这世界里就觉得一切都变得单纯可爱了。

开始登佛塔,有三层高。每登一层,可在塔内绕行佛塔一圈。里面供奉着用细铁丝网网住的雕塑佛像,佛像的一旁贴着用藏文书写的简介字条。最上面一层是塔顶,仰视可见犹如镶嵌在蓝色天空里的塔尖。

登帕拉佛塔让我想起在江孜的白居寺,也是这么一圈圈地登上去的,一直可达塔顶。

只是知道白居寺的人很多,而知道帕拉佛塔的人却十分有限。尽管帕拉佛塔比之白居寺不管在规模上还是名望上都远之不及,可我以为帕拉佛塔的风格和气势却有其独到之处,足可以小见大。

帕拉佛塔下有数十座小佛塔,这些小佛塔簇拥着巨大的帕拉佛塔犹如忠诚的拥戴者和视死如归的捍卫者,恪守着它们永远的职责。

帕拉佛塔的后面堆积着至少数千个玛尼石,这些垒积在一起的玛尼石形成了一个阵容庞大的有机体。插在玛尼石一旁的经幡换了一茬又一茬,而那玛尼石和玛尼石上的经咒任时光流失,风吹雨啄、日灼夜蚀,却始终清晰可辨,仿佛永远的历史见证者一般。

一个老者在我到来后已经转了不下六七圈了,虽不是有意要去关注她,可她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不知道她要在这里围着帕拉佛塔转上多少圈,但她如此执着,本身就让人欣赏和佩服。

太阳出来了,老者一步一叩首,嘴唇不停地蠕动着,似乎已经看到了来世的自己。从她那身旧得发白了的降红色僧人服可以看出她是个职业朝圣者,她熟练沉稳的动作也足以说明这点。她默默地具有节奏性地叩首膜拜,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和影响,似乎这个世界除了她以外,其它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这世界就是为她的存在而存在。风吹日灼使她脸上的皮肤变得更加粗糙,几乎看不出光泽,就连手心的皮肤也满是藏满污垢的皱褶。然而她精神饱满地向前,一圈又一圈。我不知道她转到何时是个头,也许在她去往另一世界前永远没个头。我虽是唯物主义者,以为磕长头并非明智聪明之举,可我欣赏它的精神,那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世界上还有什么难以做到的事呢?

经幡挡住了午后炙热的阳光,老者此时也叩拜到了那片经幡的阴影下面。我心里突然希望老者能在那阴影下休息片刻。哪怕就一小会也行。然而她没有,她一步步地量过去,用她的心和身体。额头和鼻尖上粘着地上的土,前胸更是变成了和土一样的颜色。

老者一步一磕去往了佛塔的另一侧,站在我的位子渐渐就看不到她了。我本想追随她去,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我。刚一抬脚却又打消了这念头,我总是在不停地寻找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希望别人来打搅我。那么她呢?她始终没有和旁人说过话,一定是同我一样的不希望有人来打搅她。也许转经就是她认定了的生活方式,希望在这静谧的天空下,在白塔经幡的伴随下默默地、永无休止地转经,直到去往另一世界里。佛家讲究因果报应,在世多念经,多行善事,去到另一世界里才不至于下地狱。

太阳地里,帕拉佛塔投在地上的影子渐渐拉长。我不知自己站在那里愣神了多久,应该足有半个时辰。在那短暂的半个时辰里我仿佛去到天国里游走了一趟,却也没弄清天国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帕拉佛塔的影子越拉越长,我的思绪却总也拉不回来,仿佛随了帕拉佛塔的影子而去。人总是要去往另一国度里的,我忽然就殷切地企盼去到另一国度里的人能够像这转经老人所期盼的那样全都如愿以偿。人活在世上多么不易,何必去了另一世界却还要不容易一回呢。

这时老者重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依然是先前的表情;依然是先前的动作。她默默地从我的身旁过去,眼睛几乎没瞟我一眼。然而我的眼光却始终没离开过她的身影,直到她再次从我的眼睛里消失,去到佛塔的另一侧。

我这时再看那帕拉佛塔,它似乎与我第一眼见到时发生了点什么变化。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却说不清楚,反正与先前有了点什么不同。

也许以后我能说清楚。

我坐上车离去时天气非常好。雪后的天气也许总是很好。

玛尼石墙

一块精美或不精美的石头,只要匠人愿意,用他手中的刻刀在上面刻上佛像或是经咒。就成了一块玛尼石。玛尼石有大有小。但凡留意,在西藏几乎随处都可见到玛尼石。

更有甚者将玛尼石镶嵌在墙上,结果整面墙上都是刻着图案的玛尼石,这面石墙向人们展现的是精美的石刻艺术和匠人的独具慧眼与高超技艺。

江孜白居寺院内便有着这样一面长长的玛尼石墙。

去白居寺参观的那天,在人们跑去观赏寺院庙宇、爬上宏伟的白居寺塔楼登高望远,饱览江孜美景和寺院奇特的建筑时,我却心静如水,没有参观者的惊喜,没有涉入圣地的新鲜之感,有的只是那点让人心安理得的平静,平静的就像那稳坐在殿内菩萨像前、正以百般虔诚之心苦读静修的僧人的心。

怀着如此的心境,我走到那面红色玛尼石墙前。此时近中午,烈日当空,高原火辣辣的太阳足以把人的皮肤灼伤烤熟。几乎所有处在阳光下的人们都刻意用物或是直接用手去遮挡那当头炙热的阳光。然而那面玛尼石墙前却不断地涌动着手握转经筒或是念珠,口里滚动着六字真言的人流。转经早已成了这些人生活中的一部分,是他们每天必修的功课。宗教信仰在满足了人们精神需求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徒步锻炼和身心健康的亲身体验,使得他们更加相信转经所带给他们的好处。

从不信鬼神的我在红色玛尼石墙前随着转经的人流走走停停,玛尼石上的佛像在我看來即不是神,也不是鬼,它就是一幅幅精美的美术作品,一件件雕刻精细的石刻艺术品。

这让我想起了拉萨药王山下转经路上的石刻艺人。他们整日坐在路边专心致志地刻着玛尼石。

叮叮叮叮……

耳边仿佛传来刻经人篆刻玛尼石的声音,那声音牵动着我在玛尼石前寻找。然而我究竟要寻找什么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似乎就是一种感觉,感觉我渴望寻找,渴望宁静。

是的,也许我正是在寻找那分宁静。城市整日里喧嚣的生活驱使着我去寻找。只有找着了那份宁静我的心才不会觉得累,才会不像个机器似的没了自我。人毕竟不是机器,他们需要宁静,甚至需要孤独。在我看来,如果连这点孤独也难以求得,那么人活得就一定很累了。

于是我开始旅行,开始寻找。孤独开始的同时也伴随着我心的宁静。时间稍长我便渴望着上路,不然我会觉得自己的情绪极端浮躁,厌恶一切。而那份宁静却让我找回了自己,找回了生活的本身。我开始重新认识生活。人有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只要找准了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就会变得丰富多彩。记得见过一个不知在什么地方赚够了钱的人整日里活得极度空虚,嘴上总是挂着那句同样极度空虚的话,他说,我现在每日里都想着和有文化的人打交道,因为我很贫穷,贫穷得只剩下钱了。他说这话时无不流露着得意之色。而得意之色的背后便是极度的空虚。

于是人们明白了,他实际上是想说他很有钱。于是人们开始对他“敬而远之”。他便感到孤独与空虚,那种孤独是真正的孤独,他的生活不再多姿多彩,除了钱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有时候有钱也不是好事情,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太阳光从这边跑到了那边。我也不知从墙这边走到墙那边,再从墙那边走到墙这边,走了多少个来回。

看看地上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对着影子做了个怪像,看着他同样回敬着我的怪像,我哑然一笑:你就这本事。

我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满足,就像找到了我所希望的什么那样,尽管连我自己也不十分说得清楚我到底找到了什么。

我向着影子走过去,却总也走不到它前面,他总是先我一步,就这一步之遥,我却永远超越不了他。我忽然想着换个方式,转过身来背对着影子,如此影子便在我的身后了,这时他变得与我虽说是一步之遥,却永远也无法超越我了。

虽然有些好笑,换位却给我带来了新的思维方式。

阳光不再灼热,心境更加安宁。若不是因为天色已晚寺院收门我会一直在那面玛尼石墙前走下去的,因为我不孤独,也不浮躁,却是十分的安宁。

(原载于2008年第3期)

责任编辑:子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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