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

2017-07-27 17:05金少凡
满族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丈夫微信

金少凡

汽车路过北海公园时,小贤扭着头看着窗外高高的白塔。天难得的那么蓝,并且还很闲散地飘着几片白云。白云被风搔着痒痒,用极快的速度变换着图案,亦展亦舒的,一转眼,太阳就被遮住了,天暗淡了下来。但是团城的红墙黄瓦苍松,却依旧生动鲜活。

车很快就从北海的桥上开了过去,到站了,车站正对着公园门口。涌下去了一大堆人,又挤上来了一大堆人,小贤并没有注意,更没注意到一个瘦小的男人就贴着自己站在了身边。她歪了下头,把额头贴在玻璃上,看了下公园门东面的那棵泡桐树,树叶尚未脱尽,依然很高大伟岸的样子。二十年前,她跟丈夫就是在这棵树下见的第一面。她下了公交车就朝那棵泡桐树走了过去,他依着一辆自行车站在树影里。天已经有些凉意了,风不断地把树叶裹挟下来,悠悠然然地落在他的身边,没有一点声音。她走近他时,他正从头发上取下一片落叶,于是顺手把叶子递给了她,这是他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叶子黄黄的,上面布满了四通八达的褐色的葉脉。那一天是九月十七日。两个人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婚后不管是银行密码还是电脑密码,他们都会用这一天的数字。五年前他们买了汽车,在办牌照选号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想要选择的号码——917。见面后两个人进了公园,面对着白塔,一直坐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说请她吃饭,她看了看附近的仿膳饭庄,说这里的饭菜太贵,咱们到外面去吃吧。丈夫说就是她这一句话,让他决定非她不娶的。

不嘛。就不嘛。就不嘛。好不好……好……

座位对面的女人还在对着手机撒娇,并且旁若无人地扭动着身子,仿佛旁边的乘客,包括对面的小贤,都是她所依赖的对象。

小贤实在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只能继续看着窗外。但是余光里却怎么也甩不开女人的影子,声音也屏蔽不掉。

她上车时其实是选择了地方的。

车门处,有一对青年男女相拥着,脸贴着脸,嘴对着嘴,一面说话,一面碰着嘴唇。一瞬间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这小子会不会在车上也这样?把手伸进女孩的衣服里,然后嘴唇对着嘴唇?她赶紧躲开了,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擦身而过时她想回家得提醒儿子一下,注意公共场所的形象,别给老妈丢脸、散德性。走到了车厢中部,又遇上两个外地女人正热火朝天的聊着,全部都是钱的内容,她腻烦听钱,只要是跟钱扯上,一切都变得赤裸裸的了。昨天我弄了一百多万,操他妈的想凑到二百万吧,就折在了一个老逼头子身上,他妈的装疯卖傻,说自己有的是钱,可轮到填表刷卡了,他妈的鸡巴就怂下来了。一个说完,另一个就接上问:本地人吧?没等回答,便表情很夸张地说,本地人尽是妈逼的一帮会儿皮(麻将术语,没用的牌),说大话使小钱儿,没听过那么句话吗:京油子、卫嘴子,往后甭夹他们,操!小贤听了赶紧再往后走,这还是女人吗?她皱着眉想。车的尾部正好还有个空座位,她便挤进去,坐了下来,之后又朝那两个女人望了望,猜想,做保险的吧?

往里挤的时候她多少犹豫了一下,座位有些尴尬,是四个人相对的,两个正座两个倒座。小贤一直都以为这样的安排极不合理,别扭得很,四个人的腿须得紧紧挨着,脚踩着脚是常事,打架吵嘴也是常事,目光跟对面的缠绕,也无处躲避,无论对面是男是女,总之都不能直视,若要回避,只能闭眼假寐或是扭头看向车外。

小贤先是闭了一会眼睛,正好昨晚上她也没怎么睡好。她想要,丈夫却怎么也不行,越急越不行,直至最后喘着粗气额头冒出汗来。事情拖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平静了,她又开始伤心。伤什么心呢?她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心里秋天的田野似的有些荒凉。他呼呼地睡了,她一个人在荒凉中踯躅了半宿。眼睛总闭着也不舒服,开始不停地抖,虽然有些困意,但公交车里面毕竟也不是睡觉的地方,冷不说,还很嘈杂。睁开眼睛,见对面的女人正好掏出了手机。女人拨了个号码之后,便开始了咿咿呀呀哼哼唧唧,随之身子就扭动了起来。

女人的姿态和表情让小贤开始有些受不了,她觉得那姿态和语言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来自于她,她想起了半老徐娘这四个字,却又觉得过于刻薄了些,但是她确实已经不适合这个样子了,况且还是在公共场合,公交车上。她朝她很轻蔑地瞥了一下。她没能立即看出她的年龄来,纹过的眉毛,染过的头发,涂抹得很红的嘴唇。女人的年龄,在众多化妆品的覆盖下,很难确定,不过,她的衣着倒很得体,有几分庄重。深黄色的羽绒服长及膝盖,一条黑色的紧身裤被塞进了深黄色的带着毛边儿的雪地靴里,并且脚还难得的那么小巧。腰间是一款黑色的包,包的质地也相当不错,针脚很细腻,很匀称。金光闪闪的环扣衔接着背带,同样金光闪闪的还有一个标牌,是包的身份证。可惜上面的字母有些小,模模糊糊一串英文。手里提着的一个纸袋也不俗气,并不是某补习学校或是某品牌服装的那种,并且还没有一丝褶皱。

女人开始继续着娇嗔。

小贤就只好把眼睛看向了车外。冬天的街景,枯树、昏鸦、臃肿着的人流便刷刷地从眼前闪了过去。

车驶离车站后,女人的身子停止了扭动,撒娇的声音也没有了,但是语言依旧轻绵绵的。

她问,你几点开会?

……

那你多穿点儿,今天外面可冷了。

……

你听话,多加一件衣服。

……

办公室没有?工作服总有吧?

……

穿在里面,多一层衣服就多一份保暖哦。

……

乖,听话。

泡桐树在汽车经过了一处红绿灯后再看不见了。

小贤开始琢磨那女人和跟她通话的人。男人是一定的,两个人什么关系呢?夫妻?似乎是有些像,但又不是很像。什么呢?对了,她戴了戒指,小贤迅速地朝女人的手指看去,一枚镶了褐色宝石的戒指,戴在了她右手的中指上,怎么会戴中指呢?这个年龄了。

小贤想着就把手伸进了书包。那女人说的开会和今天很冷她听到了。真巧,她丈夫今天也要去开会。都说当今社会的会多,可真是的。她也要给丈夫打个电话,也嘱咐嘱咐他多加一件毛衣,不过,她可绝不会那么嗲声嗲气的。唉,你到橱柜里自己拿件毛衣穿上啊,今天冷,别冻坏了,你本身感冒还没好利落呢。她会这样说,嘎嘣利落脆!给对面的女人做个样子看看。可是电话拨过去,却是占线。再拨,还占线。再拨……小贤把手机举到眼前看了又看,似乎丈夫就在里面似的。怎么回事?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这样吧,赶紧走吧,唉,路上小心点。嗯,好,真香!

……

唉,唉,等等,忘了件事。

……

啊,晚上,你到我遛弯儿的地方等我,老时间。

……

你坐特11路,双层的那种,下车就是。

情人。小贤听到这儿作出了肯定的判断。那么,两个人都有家吗?有,都应该有,这把年纪了。小贤让自己这么想了一下。

汽车慢了下来,要进站了。

收了手机的小贤仍然侧着头,看着窗外。余光里,女人开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估计是在挂机,可她忽然就猛地把头抬了起来。

啊——

女人作出了很惊讶,甚至是很惊恐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纹过的眉毛瞬时竖了起来,仿佛被很恐怖的东西刺激了。

车刹住了,站着的乘客都随之晃动着。

紧贴在身边的瘦小男人飞快地从小贤身边挤过去,走向了车门。

啊——

女人的嘴张得老大,同时伸出了那只正攥着手机的手。

他!你!女人的手臂在乱舞。

小贤好生奇怪,心想这女人是不是神经了?怎么一会儿花前月下一会儿又惊恐万状呢?

小、小、小偷!女人终于在车门开启的瞬间喊了出来。小偷,你的钱……她朝小贤指指,又忙对着车门喊,抓住他!抓住他!

小贤下意识地看一下自己的书包。不好!书包被划破了,从大口子上伸进手去摸,里面空空的就剩了一卷手纸,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

小偷!小偷!司机师傅有小偷!她急忙朝司机喊。

司机赶紧关车门,但是有人塞着,门无法闭合。天天都有小偷,谁让你自己不把包给看好了的?司机无可奈何地从前面把头回过来,朝着小贤嚷道。

车门处一片混乱,瘦小男人挤开众人,钻出去,一下子跳出了车厢。

小偷!抓、抓啊!小贤再喊,并焦急地朝车门挤了过去。

年轻的,帮着追一下啊!司机也喊,有学雷锋的没有?

车厢里竟然没人理会,没有一丝慌乱或是紧张的气氛。两个聊着钱的外地女人甚至都没有停下话题。

小偷,抓小偷啊!小贤几乎要哭出来了。一面朝外挤一面呼喊。

身后,那女人也在帮着喊。

还好,人们终于闪出一条缝儿来,让她过去,可刚到车门处,车门却咣当一声自动关闭了。心急火燎的小贤被关在了车内。

外面,瘦小的男人开始奔跑,手里攥着的,正是她的钱包和手机。小贤在车内急得乱蹦,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司机赶紧打开了车门。

不过,车里并没有人下去。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站起了身子,又被身边的妈妈给按了回去。

瘦小男人已经跑出去了一段距离。跟着他的,还有一个人在奔跑。小贤跳下车,跟在两个人身后跑。司机喊,你小心,俩人没准是一伙儿的,他们可能有刀子!你对付不了!小贤什么也没听见,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没跑几步,小贤气喘不上来了,胃里的东西开始往上翻,心也快要随着喘气吐出来了,她强忍着又坚持了几步,终于支持不住,扑倒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把她给扶了起来,抬眼一看,竟是座位对面的那个女人。她刚要说声谢谢,就见身边呼啦呼啦地又跑过来了一大帮人,包括车里聊天的两个外地女人和刚才准备起身又被按回去的孩子。正要对众人道谢时,就见一个男青年双手扭着瘦小男人夹杂在人群之中,男青年身后跟着一个女青年,小贤认出来了,他们是站在车门口的那一对儿。

阿姨,男青年用脚把瘦小男人踩在地上,喘着气问,您看这是您的吧?

数数钱少没少?女青年跟上说。

小贤赶紧把钱包和手机拿过来。是我的,是我的,谢谢!太感谢了!小贤抽泣着说。为了证实东西是自己的,她还从钱包里掏出了身份证。

不过,谁也没去看她和她掏出来的证件,也没人再关心钱的数量够与不够。

所有的目光都在瘦小男人身上。

揍他!司机的手插在兜里喊了一声,之后一脚踢在瘦小男人的屁股上。

揍他!揍他!司机的那一脚仿佛是命令,众人立即呼喊了起来。随之,无数只脚便“噗噗”地踢在了瘦小男人的身上。

瘦小男人立即双手抱头把身子缩成一团。

小贤心里的气原本还窝着,她也走了过去。

几个人给她让开了一条缝隙,让她站在了瘦小男人的近前。

踢他!有人朝她喊。

照着要害处踢!对座儿的女人推了她一把。

踢呀!

又有人推了小贤一下。

踢!使劲儿踢!

誰敢踢我?

小贤的脚还没抬起来,就听地上发出了一个巨大的声音,像是霹雳,也像是狼嚎,声嘶力竭的,仿佛是来自战场上的殊死绝唱,声音把所有人的喊声都盖住了。小贤被吓住了,一愣。众人也被吓住了,也都一愣。

嗨!又是一声狂喊。利剑一般穿透了每个人的心脏,声音把所有人都给惊骇住了。

倏地一下,平地起了一阵旋风!旋风扫过了每一个人的身子!

之后身后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再看地上,瘦小男人不见了。小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两腿之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

公交车司机鸣起了喇叭。

人们得胜归朝般地又都涌回了汽车。

惊魂未定的小贤依旧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她想跟那女人说声谢谢,可是对面却换了人。举头四处张望,也没见到那对青年人的影子。车厢里,人们都忙碌着,各个手里捧着手机。

正张望着,手机响了,小贤看看赶紧接听,刚一张嘴说“喂”鼻子就不由自主地酸了起来。

她说你怎么才来电话!

丈夫说我刚看到朋友圈里纷纷转发的微信,说有歹徒,说有人被抢劫了,那个人特像你,是你吗?你是在坐公交车吗?

小贤哭了,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贤,贤。丈夫开始嚷,是你吗?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儿?

你,你……小贤泣不成声,像是受了很大委屈,像是昨晚上自己站在秋天的荒凉当中独自踯躅。你刚才,刚才手机占线,你手机占线……说着她哭的更厉害了,仿佛刚才出的事情,原因就是丈夫没接电话。

小贤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会儿,眼泪和鼻涕都顺着面颊往下流。手机没有挂断,丈夫在那头听着她哭,听着她擤鼻涕,听着她大口大口的喘气。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手机占线,好了,好了。乖,贤,乖。丈夫不断地安慰着她。

汽车急刹了一下,站着的乘客前冲了出去,拥到了车头,小贤也随着惯性离开了座位,好在对面的人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撞到那人身上。

小贤在瞬间醒悟了过来,这是在公共场合,在公交车上,她立即挂断了电话,随后从被割破的包里掏出手纸来,把脸给擦干净了。她没敢四处看,把头朝着车窗,假装看路上的风景,她觉得人们肯定都把目光盯在了她的脸上。

小贤从公交车上逃了出来,其实还有五站才到单位,可是她还是决定提前下了车。她要换个环境,把刚才所有的事情都忘掉,所有的,彻底忘掉,包括对面的那个女人。不是她坐在对面用那样的语气打电话,自己就不会把头长时间地扭向窗外,不长时间地扭向窗外,自然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再次想起那个女人,是晚饭的时候。

其实,下班后她和丈夫谈论了一会儿早上的事情。他说微信把他吓坏了,会都开不下去了,说着,就把微信转发给了她。小贤看着微信,有心没心地说了一句你的手机要是不占线呢?不占线我就跟你通上话了,通上话了就不会让小偷得手了。丈夫就说寸劲儿,怎么那么巧,你打电话我偏巧就占线!

她们说到了占线,但是距离小贤想起那女人还很遥远,小贤还没把一些细节和占线联系到一起。

饭很快就做好了,接下来就吃饭。丈夫忽然停住了咀嚼,看向了小贤的脸。小贤忙放下碗筷,问我脸怎么了?丈夫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你脸上的黑斑还真看不见了,冷冻效果真好,冷冻的时候疼不疼?小贤回答说不怎么疼,就是有股焦糊味儿。丈夫说,效果真不错,我记得你跟我说是哪儿做的来着?空总?还是武警?

小贤的目光在丈夫的眼睛上停住了。

她霍地想起了那女人,她的左脸上,也有一块黑斑,跟自己的差不多一样。

小贤于是便盯着丈夫的眼睛问,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有人要做?

丈夫赶紧一笑,埋头吃饭,含着一口菜说,没有。哎呀,这菜真辣,随便问问,嘿嘿,怕你不开心,找你高興的话说。

小贤觉得丈夫的“嘿嘿”声有些做作,笑更像是装出来的,再说菜也没那么辣,往常放三根干辣椒炒的菜,丈夫都说不过瘾,今天只放了两根。哦,一切大概都是因为她问“有谁要做?”引起的。两个人都有那样的黑斑,这就越发让她去想那女人了。想了她脸上的黑斑,自然就又想到了她的声音和动作。开会!占线!微信!陡然,小贤像是坐飞机遇上了强气流,心里震颤了一下。怎么会那么巧?那女人的情人开会,自己的丈夫也开会?巧合吗?如果说这是巧合的话,那女人跟情人通话时自己给丈夫打电话却是占线,又是巧合吗?两处巧合为什么会相互因果呢?还有微信,丈夫怎么会如此快地就接收到了?依然是巧合吗?小贤的手抖了一下,菜掉在了桌子上。丈夫赶紧伸过筷子来,夹进了自己碗里。小贤又看了丈夫一眼,立即想到了昨天晚上,他竟然做不成,从来没有过的呀。巧合吗?巧合吗?一个巧合两个巧合也就算了,怎么一下子会有那么些巧合的事呢?小贤不得不去想那女人了。

两个人很快就吃完了晚饭。

小贤像是不经意地说,让我看看你的手机。

丈夫有些吃惊的样子,问,看我的手机?看什么?

小贤说,看看你的朋友圈,你那个圈消息怎么那么快?都是些什么人?

丈夫就掏出手机来递给她,说你是想看刚才那条微信吧?嗨,把微信转给你之后我就删了。

小贤忙问,删了?干嘛删了?

丈夫说都转发给你了,我还留着做什么?

丈夫说完,就争着要收拾餐桌,可是小贤没让。他说让她休息休息,今天牺牲的脑细胞够多的了,就是把年假都歇了都不一定能补偿得回来。可是她却说没事,晚饭不还是我做的?就把碗筷端进厨房,把水龙头打开,让水哗啦哗啦地冲着碗筷。她需要这样。她想事情的时候就愿意这么开着水龙头,听着水声,水声会让她的思路更清晰。她开始想了,巧合吗?开会巧合吗?或许是吧?或许就是两个人,那女人的情人开会,碰巧自己的丈夫也要开会,这样的事情不是常有吗?小贤刷了一个碗,放到橱柜里,开会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她继续再想占线的事情,占线呢?巧合吗?会不会也是两个人呢?两个人在同一时间都接到了电话,所以,她的电话打过去就遇到了占线。世界那么大,同时发生的事情并不鲜见呢,自己生儿子的时候,不是稀里哗啦地在同一个产房里出生了好几个男孩的吗?小贤笑笑,又刷完了一个碗,之后又放进了橱柜里。转过身来,又去想微信的事情,巧合吗?微信的传播是神速的,朋友套着朋友,朋友圈连着朋友圈,一个朋友一个朋友的传,一个圈一个圈的递,就像是水的涟漪一样,一波紧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扩大,从此岸波及到了彼岸,然后被他接收到不是没有可能。还有那个黑斑,每个人身上不是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都会有吗?只不过有人长在身上,有人长在脸上而已。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怎么都不行的事情,其实也许只不过是偶然而已,自己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状况?他想要而自己却提不起精神来,还拒绝过他的吗?

巧合!

唉!

应该都是巧合!

小贤透过哗哗的水声,这么把自己给安慰住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安慰,甚至是欺骗一下自己也无妨。

安慰住了,她便自己跟自己笑了一下。

她想,下辈子一定要做一个男人,男人的心量宽,不会有事没事的就去胡思乱想,不会有事没事的就去自寻烦恼。

女人啊!

小贤刷完了碗筷,甩甩手上的水,这样悄声说了一句。

走出厨房见丈夫正在穿外衣,小贤立即又恢复到了刚才吃饭时的状态,看他做什么似乎都觉得有问题。

我出去下,丈夫走过来,用脸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一下,他没碰自己的嘴。以往两个人在分别时,都是要亲吻的。

去哪儿?小贤又想到了那女人。她电话里说过,晚上,老地方,乘特11路车。

丈夫说了地点。

小贤特意问你骑车还是坐车?她从未这样问过他。每次两个人都是默不作声地亲吻一下。

丈夫似乎也察觉到了,就问她怎么了?

小贤撤了个谎,说我怕你冷,要是骑车的话。

丈夫笑了笑,说我有那么傻吗?这么冷,又是晚上,还骑车?

小贤再次觉出来他的笑很不自然,笑的后面,像是还隐藏着另一个表情。坐特11吗?她冷不防地问。

丈夫说嗯,11路正好到那儿。说嗯的时候,似乎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不到一秒钟的样子,这短暂的停顿,让小贤觉得还是那么做作,不自然。

小贤就又遭遇了强气流。

好容易把自己宽慰住了,可是好心情瞬间又被那女人说过的特11路汽车给掠走了。

特11!

特11!

难道又是巧合吗?

小贤注定这一晚上再也不能不去想那女人了。开会。占线。微信。黑斑。老地方。特11。呜,越来越离奇了。巧合。巧合。难道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吗?都说两个点确定一条直线,都说三个点确定一个平面。这条线,这个平面还不已经很明确了吗?是啊,很明确了呢。如若没有这条线和这个平面,他昨晚怎么会忽然不行了呢?不会的,事出有因的。

小贤不能再想下去了,丈夫刚出门不久,或许还没走到车站,此时追出去应该还能监视得到他。

小贤立即就要穿外衣,立即就要跑向车站。

脚伸进棉鞋里时,小贤忽然停住了。追出去会怎么样?见到了他和那女人又会怎么样?打架吗?撕扯吗?骂街吗?争夺男人吗?她觉得周身一紧,一激灵。她觉得自己做不成这种事情。早上在车里痛哭流涕她就已经承受不了了,何况还要在当街骂或被骂,打或被打,丈夫向着谁还不一定,她受不了,这些本领都不是她与生俱来的。

小贤又收回了脚,她期盼这再次成为巧合。巧合,巧合吧!上帝保佑。真主保佑。菩萨保佑。玉皇大帝保佑。观世音保佑。阿门。阿弥陀佛。都是巧合吧!特11是有那么个站,可是那个站附近有许多人,他去见谁都有可能,不一定就非要见那女人。

小贤尽量地宽慰着自己,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他或许胃疼,或许头疼,还或许前列腺不舒服,挨了上级的批评也说不一定,总之,这些都是他不行的原因呢。

小贤劝慰着自己,让自己尽量接受巧合的合理性,可是一时半会儿还是忘不了那女人。还有件东西在她心里一直搁浅着,是那个金光闪闪的东西,那个标牌,书包上的标牌。上面的英文是什么来着?对,上网查查,一定能查得到。当然,这个标牌与巧合没有任何关联,可是她依旧想查,想知道,小贤现在已经把那女人当成了一个谜,她身上的一切她都要探究。

小贤就把电脑打开了,电脑是她和丈夫共用的,家里只有这么一台。

小贤点击了一個购物网页。随着网页的打开,一个小窗跳了出来,上面是丈夫近期浏览过的东西。

箱包!

女士箱包!

这次比遇上强气流更为糟糕!

丈夫居然浏览了女士箱包!

小贤的心血沸腾到了极点。

很快她就在箱包的网页上找到了那女人挎着的那款,国外品牌,中文名字叫朵朵。

朵朵!

朵朵!

他浏览了网页。她背着这款书包。

天呐,难道这又是一处巧合吗?小贤此时听到了自己心脏里流出来的血,咕咕地在响。

丈夫回来的并不算晚。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出去多长时间,赶在每日睡觉的时间之前进了家门。

时间拿捏得那么精准,策划好了的吧?小贤忍不住又心生疑窦。

他,亦或是他们在外面都做了什么?

小贤做好了准备,要再试他一试,看看他能不能行。

被子铺好了,屋里喷了香水儿,小贤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洗了,香波用了三遍,浑身上下滑滑溜溜的,细细腻腻的。走出浴室时,她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还抚摸了一下,手感好得很。

可丈夫却睡着了,脱去的衣服散落在地板上,干什么了会这么累?

小贤的心凉了下来,又像是昨天晚上一样,只身站在了深秋的荒凉当中。

不过,她还不死心,还想继续试试,就钻进了他的被窝,她使劲儿地在他怀里拱。他终于有了动静,搂住了她,亲她,摸她,小贤有些高兴了,巧合,所有的都是巧合。不是吗?他一如既往,把她越搂越紧了,他张嘴了,以往都是这样,兴致起来时,他就张开嘴巴喊,喊贤,贤贤!小贤觉得那一刻就要到了。可随之,她便崩溃了。

朵朵!

朵朵!

丈夫终于喊出了声。

山摇地动,天崩地裂,十二级地震,把小贤心中所有的巧合都摧毁了。

第二天一早,小贤就去车站等车。等那女人。她想好了,站在她背后,冷不防叫一声朵朵!

可是她没见到她。

并且,从那一天之后,那女人再没在这个车站出现过……

〔特约责任编辑 李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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