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的故事

2017-07-31 20:10骆以军
南都周刊 2017年9期
关键词:胸罩上司母亲

骆以军

台湾小说家,著有《西夏旅馆》《女儿》等长篇小说。

他说,他父亲是“半山”,就是日据时期的台湾人,伙同一群年轻人潜进大陆,想要加入中国军队打日本人,在广州时认识他母亲,兵荒马乱也不知是什么情节,两人谈上恋爱。

但他们到重庆之后,被那边警察抓起来,认为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五花大绑游街。之后(对不起他的叙述快转常像默片,人物在沙沙杂频后面快速摆头晃脑)又认定他们是爱国青年,可以吸收进特务学校受训,将来丢回台湾做敌后工作。

那个特务训练是男女隔开,他父母填资料时装作两人各自单身,但半年后他母亲肚子就大了。他父亲到后来,还是可以随便用上药粉调一调,往墙上一挤就爆炸了,他母亲则是学习做春药。

抗战胜利后,他们要被遣回台湾,从重庆搭船到上海,搭了三个月,一下岸到一亲戚家,他母亲要了一脸盆热水,一把梳子,就着水洗头,洗完满满一盆头虱。

之后他父亲回台北当刑警,当时发生一件事:他父亲的一个上司,台北市中山区的刑警大队长,有两个老婆(这在当时很正常),有一天在家里撞见小老婆偷男人,他就将小老婆杀了,说成是擦枪走火误射。

当然上面有一些查案的程序,但最后这案子被压下,这上司没事。小老婆那边的亲人,或有人在弄出版的,把这事写成一本书,铺到各书报摊,这上司和他父亲有交情,派他父亲去抄查,这书被当做禁书从市面全数收回。

他父亲照做了,但心里很过意不去,就辞职带他们一家回嘉义种田。

他父亲因为做过警察,常有免费电影票,总带着他去看,所以他从小看过无数电影。很多年后,他记起四岁那年,他父亲第一次带他进电影院,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记得的那些情节。

那是一部日本的侦探片,一个脱衣舞娘杀了人,但她是受害而杀人。他还记得男主角带着那女人逃跑,跑进一市场,追捕的警员用扩音器呼叫那男子的姓名,他吓得利用摊贩的对象,遮蔽藏躲。

影片结尾,在脱衣舞娘的舞台,所有的舞女戴着漂亮的羽毛,跳着康康舞,这时大批警察来了,要抓女主角走,这些姊妹知道她是冤枉的,各自去堵住不同的门,让女主角独自跳solo,她穿着一套用香烟锡箔纸做的胸罩和内裤,一跳那锡箔纸便裂开,台下观众当然想看,所以也加入去挡门,不让警察进来。这时镜头在撞门的警察、堵门的舞娘和观众,以及台上那女人销魂又悲哀的舞姿之间来往切换,在破门那一瞬,那锡箔胸罩正要掉落,电影在这里Ending。

或者还有日式房舍哩,盛夏时光,那些房间的门框一卸下,整间通的,光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在那木头地板上跑来跑去,母亲喝斥他,但不知道,这小孩的认知中,觉得自己背后跟着四十个女人。那年代有一部片《阿里巴巴与四十女盗》,就是沙漠上一个男的骑马在前,后面四十个披着五彩薄纱的阿拉伯女人,也各骑一匹马奔驰,在那年代,他觉得这场面美不可言。

有一阵他们家搬到台北桥头,他们在二楼,后面一幢楼是“查某间”(女子的房间),他从他们家的窗台,恰好看到下面她们的浴室。有好長的时光,他就趴在那窗,一边捏黏土,一边看着下头那些腴白流动、盥洗中的女体。

有一次,他把手伸出窗外,摸着一条电线,整个在触电的状况手像被黏住了,拔不开,那真的像电影里演的喜剧桥段,他弟弟大喊着想要拉他,也被电击,昏倒在一旁。对面楼下人们指指点点,有个老伯拿一根竹竿,往楼梯要冲上二楼,想从对面用竹竿来戳他,结果跑太急,从楼梯滑下去,连带五六个人都被撞摔下楼,整个就像是卓别林的电影。

他其实正在那电流乱窜的颤栗中,好像灵魂离体,觉得无限趣味,看着那些人兵荒马乱跌仆摔倒,各种男人女人哀号惊叹声,他觉得真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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