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大IPO和沙特新王储的经济愿景

高骏

沙特阿拉伯新近即位的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是沙特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王储，他提出了雄心勃勃的“2030年愿景”计划，旨在转变沙特的石油依赖型经济，为沙特注入可持续发展的动力。其中，这项宏大计划的重要一步是推动沙特阿美石油公司上市。

沙特阿美是沙特最大的石油公司，其前身是由美国加州标准石油公司（即后来的雪佛龙石油公司）在沙特境内设立的外资石油公司，在1973年石油危机后逐渐被沙特收归国有。沙特阿美不仅对世界能源市场举足轻重，而且在沙特的经济生活中起着重大的作用，是沙特的经济命脉和国家核心资产。此外，该公司还承担着建设基础设施等作用，比如建设阿卜杜拉国王科技大学、运动场乃至工业城等项目。该公司保留了美国公司的管理传统，雇佣了大量国外管理和技术人员，被认为是沙特最高效、最国际化的机构。但是沙特阿美也面临沙特官僚决策体系低效和内部腐败等问题，影响了其市场竞争力。沙特阿美一旦上市，从股份构成到决策机制再到人员构成都将变得更加国际化和透明化，有助于遏制内部腐败并提升管理效率，更好地参与国际竞争。同时，沙特阿美上市也有利于改善沙特的资本账户情况，这在沙特资本外流加剧的当下显得尤为重要。

根本动因

沙特阿美寻求上市的根本动因是以萨勒曼王储为代表的沙特精英阶层迫切希望推动沙特经济转型，以实现经济多元化发展。长期以来，沙特经济的公共部门受惠于石油产业而相当臃肿，私有部门则高度依赖于石油业上游的公共部门，经济表现受到世界石油市场行情的制约。同时，和大多数阿拉伯产油国家一样，沙特的制造业发展落后，服务业则由少数与王室关系密切的商业巨头所垄断，挤压了产业发展的空间。此外，沙特还依赖像沙特阿美这样的国有公共部门提供就业和社会保障功能。本国公民习惯于享受公共部门的高福利待遇，不太倾向于进入私有领域工作，85%左右的私有领域工作由外籍劳工占据。和其他阿拉伯国家一样，沙特人口结构极为年轻，70%的人口在30岁以下，并且大部分人缺乏就业所需的专业技能教育。去年沙特的失业率达到12%左右，在年轻人中则高达30%，部分年轻人甚至“自愿失业”靠领取政府的补助生活。“阿拉伯之春”席卷中东多国后，沙特通过高福利安抚本国民众。但是近几年国际油价低迷，给沙特财政收入带来巨大压力。沙特若不改变石油依赖型经济，未来难以支撑国内民众的高福利生活。

萨勒曼王储的“2030年愿景”提出，到2030年沙特将砍掉20%的公务员岗位，在私营领域创造45万个工作机会，确保未来有一半的沙特人在私营领域工作，并将失业率降低至7%。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势必会遭到既得利益者的反对，而且大规模削减公共领域的工作可能造成就业竞争更加激烈，因此私营领域能否快速发展对保障就业至关重要。但问题在于，当地的私有经济高度依赖于公共领域的需求（见下图），政府税收下降或者财政支出紧缩都将给私营经济带来打击。因此，在目前低油价冲击下，沙特私營经济也难有较大起色。经济增长点疲乏迫使沙特布局多元化产业发展，培育新兴增长点。根据沙特政府公布的首次公开募股（IPO）计划，沙特阿美将在资本市场公开出售5%的股份，并将募集到的资金注入其主权财富基金“公共投资基金”。该基金将承担多元化产业投资的工作，对私有经济领域尤其是金融服务业和制造业进行战略性投资。目前，公共投资基金的资产已经达到了将近2000亿美元，计划投资兴建利雅得的金融城和主题公园等项目，以加速第三产业发展，吸纳富余劳动力。

从迪拜等地的经验来看，吸引外资投资是产业多元化的一种有效路径。虽然在吸引外资总量方面，沙特在海湾国家中名列前茅，但是外资主要集中在石油行业，并且与海湾其他国家相比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较小。在前任国王阿卜杜拉时期，沙特就曾通过设立沙特阿拉伯投资总局和阿卜杜拉国王经济城等方式，改善外商投资环境、改革沙特低效的官僚体系，然而并没有取得显著效果。如今萨勒曼王储坐稳接班人的位置，这将有助于他进一步建立围绕自身的决策核心，实施其决定国家前途的激进战略。

铺垫与挑战

自萨勒曼国王2015年登基以来，沙特王室已针对石油行业展开一系列动作，为沙特阿美上市做铺垫。首先是对行业官僚体系重新洗牌，设立最高经济委员会取代最高石油委员会，曾是沙特阿美最高决策机构的石油和矿产事务最高委员会被解散，沙特阿美最高委员会取而代之。这两个委员会的班底不仅经历了大换血，更双双交由现在的萨勒曼王储领导。除了推动决策机构的权力移交，沙特王室还对石油界高层进行更新换代。沙特阿美的首席执行官法利赫擢升为沙特阿美董事长和石油部长，萨勒曼国王的四儿子阿卜杜勒·阿齐兹·萨勒曼担任能源事务大臣。其次，沙特政府近期宣布对油气行业大规模减税，将税率从85%降至50%。在减税政策出台前，沙特阿美不仅要承担高昂的税负，每年还要从利润中抽取20%的特许费给王室，这降低了该公司股份收益对投资者的吸引力。此前沙特政府声称沙特阿美的市价估值达到2万亿美元，而国际评估机构普遍认为沙特的估值过高。因此，此次减税在投资机构看来是为了提升沙特阿美的估值，是沙特政府针对沙特阿美上市有意为之。

此外，沙特也在为沙特阿美IPO积极寻求国际支持。沙特阿美已经正式委任摩根大通、摩根士丹利和汇丰控股作为其IPO的承销商，这三家国际投行将联合沙特的本地公司以及其他个人顾问为沙特阿美上市提供财务顾问等服务。同时，纽约、伦敦、香港、新加坡和东京等地的交易所都表现出了极大兴趣，争取把这笔“史上最大IPO”收入囊中。作为中国最大的石油供应国，沙特也希望中国方面认真考虑认购沙特阿美首次发行的股份。今年4月有媒体报道称，多个中国企业正在组建一个财团，共同投资参与沙特阿美IPO，这其中包括中石油、中石化以及国有商业银行等。

不过，沙特阿美上市也面临着诸多不确定因素的制约。一方面，上市意味着沙特阿美将成为一家公众公司，但部分王室成员和公司管理层并不想失去对沙特阿美的控制权，尤其是对于核心石油资产的权益和自由经营权。沙特阿美最终很有可能上市的只是部分下游炼油资产，而不是核心的石油资产。此外，目前来看，萨勒曼王储领导的最高经济委员会对于沙特阿美的经营政策具有重大影响力，这对于外界投资者来说缺乏透明度，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吸引力。同时，上市后沙特阿美将更严格地披露营收和派利信息，任何负面信息（比如腐败丑闻）都可能引起股价跳水。这也就意味着沙特王室成员过去从中秘密抽取特许费的方式将变得更为透明，这不仅可能触及王室内部成员的利益分配方式，还可能引爆沙特民众对其奢侈生活的不满。

此外，沙特阿美还可能将部分股份卖给沙特本地的散户、机构，而沙特人的投资意识和其国内资本市场一样并不成熟，沙特政府可能面临国内投资者贱卖国家资产或者盘剥投资者的指控。去年沙特一家报纸刊文称沙特阿美计划出售其49%而不是5%的股份，沙特民众一片哗然。这家报纸随后不得不撤文并声称是技术失误，由此可见沙特阿美上市还需顾及沙特民众的民族主义心理。鉴于此，沙特官方一直反对使用“出售”来形容沙特阿美上市，而坚持使用“股份挂牌”，官方甚至考虑让沙特阿美发行有折扣优惠的股票给沙特国民。更为重要的是，沙特阿美上市后的市值将直接取决于其盈利状况，投资者购买沙特阿美股票是看好其发展潜力。然而，短期内欧佩克限产对推动油价上涨的作用有限，何况限产协议能否被严格遵守都还是未知数。随着页岩油的低成本优势逐渐显现，沙特掌控石油市场份额会变得越发困难，这也使得沙特阿美上市的前景变得不明朗。不过，以新王储为核心的沙特领导层已经向世界传递了一系列信号，即风险的存在并不会阻碍沙特改革转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