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只余满地青灰色月光

2017-08-07 16:54卷耳白
文苑·感悟 2017年8期
关键词:清流小生

卷耳白

1

那会儿的余梦真正兼职做余清流的经纪人。

第一次与歌迷会会长孟楠网聊,就发现这姑娘是个另类,每次回复都极吝啬,多说一个字都不行。一开始余梦真以为她就这性子,后来才发现这人其实是个冒牌货。

那天余梦真的电脑坏了,去了一趟网吧。隔壁有人离座,她的目光随意扫过那台电脑的屏幕,对话框上写着ID:孟楠。后来她等到正主回来——年轻的男孩,穿黑色T恤,五官不出挑,但线条分明,一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她问他:“你是孟楠?”

“孟楠是我妹妹。”沉默半晌,他说。

“余清流是我弟弟。”她说。

走出网吧,余梦真好奇地打量他。只觉得他年轻,她问他:“你叫什么?”

“孟昭。”沉默一会儿后,他说。

那是余梦真初次见到孟昭。当晚她给“孟楠”留言:以后合作愉快。他没回,隔着网络她都能猜到他的表情,她“扑哧”笑了。

余梦真的正职是牙医,在父亲的医院上班。孟昭来时,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右脸肿胀不堪,像鼓着腮帮子。她戴上口罩,让他坐下,对他说:“张嘴。”

是智齿阻生引发的炎症,她替他清洗发炎部位,引出脓液。他倒是硬气,痛也不吭声。做完这一切,她忍不住戳戳他的脸:“还痛吗?”

他皱起眉头,明明痛到极致却缄默的样子让她心情大好。

后来她去后门的小巷子里吞云吐雾,他经过她的身边:“抽烟对牙齿有害。”

到底是小孩,逮到机会就报复。

“嗯。”她同意。但爱情也会死人,不照样有飞蛾扑火?

他静静地看着她抽完最后一口,摁灭烟头,问他:“你没抽过烟?也没爱过人?”

她眼底有一抹促狭,他移开目光,听到她笑了一声,擦身而过。她穿着高跟鞋,手臂轻摆,步子迈得极大,风吹起白色褂子的一角,随性得像天边的云。

2

二十一岁的孟昭正读大学,有个妹妹叫孟楠。

余梦真一直好奇孟楠为什么不自己上网,直到歌迷会募捐,她才知道孟楠病了。孟楠患了一种罕见病,需要一大笔治疗费。

她在那时了解到孟昭的家庭情况,家境不好,父亲靠在工地打工养活全家。

余梦真辗转找到那个工地时,孟昭也在。阴霾的天,尘土飞扬,他的背影一动不动。余梦真听到他说:“你早就不想管了吧?”

他父亲孟昆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良久才叹了口气:“不是不想管,可那是个无底洞。”

附近的机器发出巨大的声响,孟昭不知说了句什么,孟昆猛地站起来,情绪激动。余梦真上前一步,机器声突然停了,她看到孟昭笔直地站着,说:“最多,书我不念了。”

“啪”的一声,孟昆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孟昭被打得晃了晃,转身的刹那,他看到了她,然后从她身边越过。

他走得很快,她一路小跑才追上。他站在混乱的柏油路上,有一刻她觉得他像是要走到那些巨大的工程车中去。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孟昭!”

他没动,她说:“让孟楠住我们医院,我问问我爸能不能减免些治疗费。”

他转过身,眼睛猩红:“什么意思?”

“我想帮忙。”

“不需要。”他径直朝前走。

“都要辍学了,还不需要?”她被他气得笑起来。

他停住脚步,半晌才开口,声音沙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她一愣:“没,我觉得你挺了不起。”

他望着她,她说:“你是成年人,是男子汉,不要意气用事。”

她的眼底有一抹温软。他抿着唇,沉默良久:“什么时候能转院?”

“随时。”她莞尔。

送他回学校的路上,他一直安静得像不存在。她偶尔看他一眼,他跟余清流不同,二十岁的余清流已经开着车载着女生兜风了。她叹息:“余清流要是跟你一样就好了。”

余清流从小叛逆,高中毕业后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跑去选秀。说起这些,她有些烦恼,也有些无奈。孟昭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

车停在学校门口,有个男生跟孟昭打招呼,好奇地打量余梦真。余梦真笑笑:“你好,我是孟昭的姐姐。”

孟昭回头,她冲他眨了眨眼。后来他们去吃兰州拉面,男生问孟昭:“你姐姐几岁啊?”

“二十七。”她抢着说。

男生夸張地拍了孟昭一下:“比你大好多呢!”

孟昭没吭声,他吃东西又快又专注。明明该像这碗拉面,热气腾腾,正是最好的时候,却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比同龄人更早面对这个世界的残忍,变得缄默、老成。

幸好一个星期后传来好消息,孟楠出院了。那天她收到孟昭的留言,说孟楠请她去家里吃饭。她第一次见到孟楠,这个被病痛折磨的小姑娘拉着她不停地问余清流的事。她做的菜很好吃,余梦真吃撑了,向她道谢。她笑着说:“你要喜欢就常来。”

余梦真看向孟昭:“我可以常来蹭饭吗?”

他几不可闻地说:“嗯。”

3

那顿饭之后,余梦真跟孟昭熟稔起来。她喝过洋墨水,没那么多讲究,又真把他当弟弟。她带他参加闺密聚会,搂着他的肩介绍:“我弟弟。”

闺密许玥带了刚上大学的堂妹来,余梦真怂恿孟昭:“交个朋友嘛。”

出乎意料的是,孟昭没拒绝。后来坐在一起,小姑娘不知在说什么,他听得很认真。

离开酒店,余梦真的电话响了起来,余清流被记者堵在影星姚安妮的香闺,让她去救场。

“救出”余清流后,余梦真靠在车上抽烟:“我妈临终前叫我好好照顾他,我把他照顾得真好。”

“你对他很好。”隔了许久,孟昭说。

没人这么说过。余梦真错愕地回头,孟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安慰她,却又词穷。她那腔烦闷莫名地烟消云散了,伸手捏他的脸:“以后怎么哄女朋友啊你?”

“余梦真,你再这样……”他没说下去。

“怎样?”她抬眉。

下一刻,他抓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她就撞上了他的胸膛。她被撞蒙了,他却忽地松开她,退后一步,轻轻笑了。那笑是慵懒的,带着点鼻音,胸腔嗡嗡振动,仿佛不是那个木讷缄默的男生。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后来余梦真想,好像就是在那一笑之后。

周末,余梦真接到许玥的电话,堂妹许薇想约孟昭打羽毛球。她给孟昭留言,怕他不愿意,到了地点才告诉他。他的手搭在车门上,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她被看得心虚:“就当卖我个面子嘛。”

他“砰”地关上车门,朝前走去。

后来余梦真跟许玥坐着聊天。草坪上,两个奔跑、跳跃的身影朝气蓬勃,像春天枝头怒放的新芽。许玥感叹:“年轻真好啊。”

是啊,真好,真……般配。余梦真想。

她再度望过去,阳光,草坪,最后是那个人。他正发球,右手高高扬起,腿部有紧绷得肌肉,跳起来时,白色T恤卷起来,露出健美的身材。

回去的路上,她问他:“怎么样?”

“你想让我怎么样?”他淡淡地反问。

她噎住,半天才说:“孟昭,我把你当弟弟,许薇人不错……”

“我不是你弟弟。”他极快地笑出声,“我不是余清流,不需要你替我操心。”

那天之后医院太忙,余梦真几乎没时间上网。几天后她打开电脑,好几条消息跳出来,最后一条是两天前,依旧用了孟楠的ID:你在躲我。

是陈述句。她望着屏幕发愣,“叮咚”一声,又是一条:明晚七点,我找你。

她想也没想就回:明晚没空。

要我去医院找你?过了一会儿,他回。

她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懒散的,胸有成竹的,不是她认识的孟昭。有什么东西正悄悄改变,她说不上来。

“不想见我?”他随意地问。

她没说话。他也没打算等她的回答:“可我想见你。”

黄昏的斜阳打在他的背上,模糊了轮廓,那双眼睛却让她记忆深刻。之后的好多次,余梦真都会想起那对深褐色的瞳仁,好像某种温热鲜活的生命。

4

头一回,余梦真胆怯了。这种莫名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余清流的演唱会。

以前,即便是做余清流的经纪人,她也没去看过他的演唱会。但这次她看着手头的票,犹豫了好久,还是给孟楠打了电话。她答应过孟楠让她见一见余清流。孟楠在电话里又雀跃又担心:“我哥一定不让我去。”

她说:“我陪你。”

那天,余梦真在体育馆门口等孟楠,远远看到她走过来,身后跟着好久没见的孟昭。孟楠对余梦真说:“我哥不放心,非要跟来。”

她抬头,他正好望过来,她扭头对孟楠说:“进去吧。”

整个体育馆人山人海,演唱会开始时,余清流由舞台下升起,挑染的红色头发,烟熏妆,边跳边唱。四周的尖叫声振聋发聩,孟楠和其他女孩一样,跟着节奏摇摆。

余梦真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在美国,她也曾在林肯公园的演唱会上兴奋到失态。青春是一场饕餮盛宴,谁不曾疯狂过?

她不禁看向孟昭,他坐在那里,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余梦真有些出神。

散场后,余梦真带孟楠去后台见余清流。合影时,孟楠激动得不知所措。余清流这人最会哄女孩了,其间逗得孟楠羞涩地笑。后来不知说到什么,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孟昭一眼:“别看我姐现在挺温柔,从前可厉害了,不知伤过多少男人的心。”

余梦真用眼神警告他,他不知死活还要开口,孟昭突然站起来:“不早了,走吧。”

余梦真送他们到楼下时,孟昭问她:“上去坐坐?”

她迟疑了一下:“好。”

孟昆不在,孟楠很快就睡了。余梦真走到阳台上,老式小区很安静,只有风穿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孟昭走进来时,她还没反应过来。

“余清流说的是真的?”他开口。

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余清流没撒谎,那时的她肆无忌惮,没心没肺,合则来不合则去,只管痛快就好。她苦笑:“能不能抽支烟?”

孟昭应了声,她点燃一支烟:“再过几年你就知道,爱情都是骗人的。”

“那些都不是爱情。”沉默片刻后,他说。

“小孩子懂什么?”她笑了。

下一刻,他突然拿過她的烟:“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

他把烟咬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由烟雾弥漫里看着她。

将烟雾吐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喉结微微滚动,有一丝性感的意味。脑海里“轰”的一声,余梦真怔在当场。她一直当他是孩子,可原来他已经不是了。

她抓起包,说了句“我走了”,撞到桌角也没停留。

5

转眼盛夏,余梦真的生日到了。

孟楠在生日当天给她打电话,她问她怎么会知道,孟楠说:“余清流说的。”孟楠约余清流见面,余清流说晚上要给余梦真过生日。余梦真让孟楠一起来,孟楠迟疑了一下:“我哥……”

“你一个人来。”她说。

前任周小生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是余梦真父亲余青的主意。周小生是医院骨干,他们恋爱时余青便很看好他。后来她跟他分了手,余青还曾骂过她。

一顿饭气氛尴尬,周小生对她旧情未了,吃完饭又提议去唱歌。碍着父亲的面子她没拒绝。余清流平时唱歌唱腻了,只顾喝酒,孟楠静静地坐在一旁,倒是周小生成了麦霸,边唱情歌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后来余清流送孟楠回家,包间里只剩两个人。孟昭来的时候,余梦真正准备走。周小生抱住她:“我哪里不好?梦真,我会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力气极大,她束手无策。门被推开,孟昭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们俩:“我来接楠楠。”

“她还没回家?”趁周小生愣神的工夫,她挣脱出来。他却再度来拉她。

那只手很快被孟昭握住,孟昭比周小生高了一个头,钳制他不费吹灰之力。孟昭甩掉他的手,拉着余梦真离开。他走得很快,余梦真几乎是被拖着走了一段路。最后她轻笑出声,他站定:“笑什么?”

“你刚才的样子真像要打人。”

“你想我这么做?”他看着她。

她摇摇头,像想起什么,摸出手机给孟楠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余清流,告诉她会把孟楠送回家。挂断电话后,余梦真有些尴尬:“孟楠跟余清流在一起。”孟昭没说话,她又问他,“要不我们去找她?”

“还爱他吗?”他突然说。

“啊?”

“那个人。”

余梦真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周小生,很快摇了摇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我饿了。”

他们去了一家烧烤摊,老板见到孟昭就笑:“今天不是三月初五啊。”

“什么三月初五?”她表示疑惑。

他没回答,挑了几个肉串跟蔬菜,又拿了几瓶酒。他们喝了不少,孟昭不是个好酒伴,太闷。这儿也不是喝酒的好地方,又脏又热。但不知怎么的,余梦真觉得很轻松。

临近午夜,孟昭去了一趟附近的甜品店,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块很小的奶油蛋糕。后来他们往回走,他在她身后叫她:“余梦真!”

她停下,他上前一步,忽地由身后环住她。他身上有淡淡的肥皂和汗水的味道,呼吸很烫,喷在她的脖颈上。她浑身僵硬,听他低声说:“那家店关门前都会有当天卖不掉的蛋糕送,每年三月初五我都会来,那天是我的生日。”

余梦真觉得心酸:“孟昭……”

“生日快乐,余梦真。”他把蛋糕塞到她手里。

6

孟昭说,那些都不是爱情。

那什么才是爱情呢?惊心动魄或是细水长流?余梦真不知道,可她不得不承认,原来她也渴望爱情,和其他人一样。

周末,许玥约她吃饭,她问她:“许玥,你懂爱情吗?”

许玥笑起来:“爱情?门当户对啊。小姑娘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像薇薇——对了,你都没告诉我孟昭家里那样。”

听到“孟昭”两个字,余梦真心一跳:“哪样?”

“窮呗。”许玥轻飘飘地说,“薇薇要是跟他交朋友,以后有得苦吃。”

“我还有事,你慢慢吃。”余梦真站起来,留下一脸莫名的许玥。

被风一吹,浮躁的情绪才慢慢平复。许玥说起孟昭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有股邪火从心头蹿起来,烧得她差点失去理智。

当晚,她给孟昭留言:我把你当弟弟,现在是,将来也是。消息发送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桌上睡着了。

三天后,她加班到深夜,照例去后巷抽烟。漆黑一片,她点燃烟,火星亮起来,照到了那个站在墙角的人影。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跑,但来不及了,他已挡在她的面前,带着一身的夜露:“去哪儿?”

“我给你发过消息。”她深吸一口气。

他低着头,“余梦真,你就这点胆子?”

“这跟胆子没关系。我比你大七岁,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不止年龄,还有家境。我那样的家境,谁愿意跟我沾上关系?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他说得又缓又慢,脖颈上的青筋突突地跳。

她心一横:“算了,你还小,小孩都做错过事。”

“你觉得这是一场错误?”

“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现在只是一时冲动。”

她转身就走,他攥住她的手,她甩掉,然后再度被攥住。就这么反反复复,他抿着唇看着她,执拗得可怕。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不发一言地抽手。最后她低声说:“把感情统统拿出来,跟把钱败光了一样,是得不到怜悯的。”

“可我是认真的。”他沙哑地说,“你信不信都好。”

他在她的手心写下一串数字:“以后找我打这个电话号码。”

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也不是没被表白过。但那一刹,这个人站在灰蒙蒙的巷子里,身上是黯淡而温柔的气息。她的心忽地揉成了一团,还是推开他的手:“我不会再找你的。”

她没再找他,那天之后,他也没再出现。

7

再后来,余清流出事了。他与姚安妮的亲密照被公开,人气大跌。

那段时间余清流格外颓废,夜夜宿醉,余梦真好不容易逮到他,发现他是被人设计陷害了。他得罪了人,而那人背景深厚。他被姚安妮灌醉,对那些照片毫不知情。他问余梦真:“你信不信我?”

余梦真没说话,他摔门而去。

那晚她以余清流姐姐的身份发了个帖子。帖子的最后,她说,他并没有做错,也不需要道歉。写的时候她很平静,但她到底低估了那人背后的势力。

几天后,她的帖子被踩爆,大批水军蜂拥而至。有人挖出她的过往,说她大学时就抽烟、酗酒,交友无数,说有其姐必有其弟。

那些罪名扣得她喘不过气来。那段时间,她害怕上街,害怕在医院里被人指指点点。她请了假,整天待在公寓里。孟昭来找她时,她正望着窗外的雨发呆。她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余清流说的。”

孟昭打开窗,新鲜的空气夹杂着雨飘进来。余梦真微微一凛,从桌上摸到打火机和烟,点燃,刚要送到嘴边,就被他夺过去掐灭了。

他盯着她:“准备再也不出门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贴着墙,终于开口问。

这句话他也问过,现在轮到她了。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但人言可畏,她还是怕了。

“别理那些流言蜚语。”他说。

“你知道那些是流言蜚语?你了解我多少?”她咬着唇,忽地笑了。

那些被挖出来的过往里,并非全是无中生有,譬如她曾酗酒、抽烟,玩得很疯,谈过几场恋爱,伤过几个人的心。

“你问我爱不爱周小生,我不爱。但我知道,他一定恨我。”她说。

她侧过脸看着孟昭,孟昭低着头,过了许久才说:“是也没关系。你是怎样的人,都没关系。”

她哑口无言。

那天的意外还没完,深夜,她接到余清流的电话,让她上网看看。她打开帖子,有一条留言被回复了上千次,有质疑,也有谩骂。留言人叫孟昭。

他说:“你的人生,不需要向其他任何人解释。”

胸口涌上滚烫的热流,她盯着那句话很久很久,直到下半身麻木。

一场疯狂的网络暴行,那些人开始把枪口对准孟昭。

这场闹剧终于没能瞒过余青。余青骂过余清流又来找她:“那个人,孟昭,你们在一起?”

她没回答,余青说:“清流混账,你也这样?从前怎么玩都好,现在不小了,就算不要周小生,至少也要找个靠谱的。那小子,不配。”

不配。到底怎样才算般配呢?余梦真一动不动,嘲讽地笑了。

8

几天后,余梦真拨通了孟昭的电话。

有台风警报,走过天桥时,伞被狂风吹得飞起来。她看到他站在桥中央,黑色的头发贴着额头,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她咬着牙:“你疯了是不是?”

“你扛不住了,我来。”他平静地看着她。

“你不必为我做到那样!”她提高音量,突然想起父亲的话,心灰意冷地重复一句,“没有必要。”

“那是我的事。”他说。

她无言了好一会儿,往回走,他跟在她的身后。桥下的路被积水淹没,漫过膝盖,她一脚踩在泥水里,浑身冰冷。他弯下腰:“上来。”

她想绕过他,却寸步难行。他继续说:“想回家就别磨蹭。”

她爬上他的背,他很瘦,整座城市被大雨笼罩,世界浓缩成那块小小的地方。她趴在那里,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皮肤紧紧相贴。她忽地就心软了,喃喃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头没脑的话,他倒是懂了,脚步顿了顿:“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他也不知道。

孟楠的病情恶化时,他不肯接受她的帮助。后来他想,如果不是她,他大概不会那样难受。她的话就像一个巴掌,提醒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无法逃避。

之后他们没再见面。余清流的事总算平息下来,但人气已大不如前。

几天后她走出医院,像有预感一般停下脚步,看到巷子里的人影。他蹲在那里,头埋在双膝间,她走过去:“孟昭?”

他没动,她去拉他,碰到他的额头,烫得惊人。她吓了一跳,他突然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看着她:“楠楠走了。”

她定在那里,无法言语。

她把他带回了家,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他闭着眼,缩成一团。她喊他:“孟昭……”

“这样也好。”他轻声说。

终于解脱了,无论是孟楠,还是那个不堪重负的家庭。

9

那晚,余梦真给孟昭吃过退烧药后,他终于睡着了。

她躺在沙发上,半梦半醒间,有东西沉沉地压下来,她睁眼,是孟昭。

“刚才梦到你了。”他说。

她想坐起来,又听到他一字一字地说:“可我不想你在梦里,我想你在身边。”

她沉默半晌:“你說得对,我们之间的差距不止年龄,还有经历、家庭,太多了。我二十七了孟昭,我耗不起了。你能给我什么?”

“这是你的真心话?”他没动。

她默认了。

“你撒谎。”他的嗓子像是磨砺过。

“我很容易陷入一段感情,也会及时抽身,就像跟周小生。”她的嘴唇很薄,像两片锋利的刀子。

“余梦真!”孟昭的脸色煞白,他整个人在轻轻战栗。

她跳下沙发,打开门:“别再找我了。”

“余梦真……”他用仅存的力气叫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站了许久后,他越过她走出去。

昏暗的楼道里,是一地青灰色的月光。

三天后的深夜,她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迷迷糊糊地喊:“孟昭?”

“我退学了,去南边打工,这几天就走。”他开口。

她张了张嘴,好似有万语千言,最后却只说:“一路顺风。”

她想,至此,他们是真的完了。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余清流有些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也变得成熟了。可他会宣布退出还是在余梦真的意料之外。

那天是他的告别演唱会,她一个人去听。他染回了黑头发,像刚出道时。唱最后一首歌的时候,他凝视台下:“我想把这首歌送给一个人。希望她不要软弱,不要逃避……趁一切还来得及。”

那是一首慢歌,他出道后的第一首歌:“原谅我不完美,但怎样才算完美,怎样的你我,才算般配……”

余梦真觉得闷,仿佛快要窒息。她离开座位,飞快地朝前走,在窄小的通道上,与那个人狭路相逢。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她像是在做梦:“不是走了吗?”

“明天。”孟昭说。

她沉默着,听到他说:“不用等我。”

她蓦地抬头,他自黑暗中看着她:“我来找你。”

10

孟昭走的那天,余梦真没去送他。

偶尔有些消息能从余清流嘴里听到。他在南方的工地打工,有一次被机器烫伤了手;他住在简易房里,每天只睡几小时;他被老板器重,进了房地产公司上班……她的心情随着那些消息忽上忽下,却始终没有找他。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电话里只有绵延的呼吸和南方濡湿的风声。她站在原地,猝不及防地泪流满面。

很久以后,余梦真终于明白爱是什么。爱是和自己较劲的过程,最后,原谅所有的不完美。

爱是踏遍万水千山,看遍灯红酒绿,还愿意回到那个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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