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唐朝和尚的“深夜食堂”

任公子

1

这天傍晚，一个青年和尚在一个壮年汉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处山庄。

他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大口喘气，惊魂甫定。

就在半天前，他经历了人生中最为恐怖的一幕。

有多恐怖呢？把你换作他，简单描述一下就是：

你带着两个小兄弟在深山里走路，突然掉进妖怪的陷阱。一群相貌狰狞的妖怪跳出来，把你们绑进洞里。两个兄弟在哭喊中被剖腹挖心，剁成肉块。

一个老虎模样的妖怪吃了他们的四肢，熊罴模样和野牛模样的两个妖怪分食了他们的头和心、肝，小妖们一拥而上，啃掉了剩下的骨头和肉。

只听得啯啅（形容吞咽食物的声音——编者注）之声，真似虎啖羊羔，霎时食尽。

半天前，和尚经历的就是这样的事。

他都看见了，很害怕，差点吓死。

万幸有个叫太白金星的老头救他逃跑，路上又遇到这个姓刘的猎户，这才跌跌撞撞跟他来到家里。

2

夜色渐深，猎户一家忙里忙外准备晚饭，和尚站在院子里远望群山，愁容满面。

晚饭是煮得烂熟的肉。

猎户把热气腾腾的大盆往桌上一端。原本是好意，却让和尚作了难。

他自出娘胎，就做僧人，从没沾过荤。虽然他早已饥肠辘辘，可吃荤，是触犯戒律的。

猎户也有难处。他家世代打猎为生，吃素是什么意思？他从没听说过。按照他的饮食习惯，就是采些竹笋、木耳，也要用荤油煎食，家里仅有的两眼锅灶，都油腻透了。

于是，一个说，不吃饭怎么行？一个说，三五天不吃饭还能忍。一个说，饿坏了怎么办？另一个说，饿死也比被猛兽吃了强。

好在猎人的母亲走了过来，她看见了这个青年和尚眼里的坚决，也看穿了他胃里的饥饿。

她说，你们不要争了，这个事情，交给我。

3

猎人的母亲先是点着一堆火，招呼儿媳将锅从灶上取下，烧掉锅上的油腻，然后又取来水，把小锅洗了又洗，刷了又刷。在确定没有一丝油腥之后，她把锅重新放回灶上，再倒满水，烧到翻滚，最后，把开水舀了出来。

這样就是一口干净的锅了。

她让儿子采来榆树嫩叶，煎了榆叶茶汤。

她让儿媳舀来黄粱粟米，煮了黄米干饭。

她还翻出贮存的干菜，煮熟切丝，加了个菜。

猎人的母亲用一口干净的锅，给青年和尚做了一顿极洁净的茶饭。

和尚默默地拿起筷子。

这顿饭，用眼下流行的说法，温暖了他的胃，也温暖了他的心。

4

当赞歌消失于长安的街巷，荣耀也只在紫金钵盂上残存微光，这个青年和尚在荒山野岭的深夜里，再次审视自己最初的梦想。

他可以西去，他以前说过，这一去，定要到西天，拜佛求经。

他也可以东归，他以前想过：我此去真是前路渺茫，吉凶难定。

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纠结、徘徊，举棋不定，直到被山村老妇的一顿饭彻底融化。

再险恶的地方也能沐浴人世的温暖，再危险的地方也能寄存内心的平静。

西行有妖，也有真经。

一个人面对未知，要做的不是痛苦、犹豫和挣扎，而是接受、改变和适应。

在这个黑夜，一顿洁净的素食决定了一个青年和尚出发的方向。

这，就是他和他的“深夜食堂”。

（暖 香摘自《齐鲁周刊》2017年第25期，勾 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