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艺人石挥

2017-08-16 02:12谢其章
出版人 2017年8期
关键词:话剧杂志

谢其章

今年适逢石挥(1915?1957)自沉雾海六十周年,作为石挥的影迷,能够读到三大卷《石挥谈艺录》真是件亦喜亦悲的事情,喜悦的是读者和观众没有忘记石挥,悲伤的是石挥离开他挚爱的艺术和亲爱的观众已然六十年之久。《石挥谈艺录》中我偏爱《雾海夜航》这一卷,主编李镇先生花费了极大的功夫,搜集到如此之多石挥演艺生涯的文献,使我这个石挥粉丝大饱眼福。用石挥的话来讲,“因爱此书,而有是举焉”。

石挥最响亮的头衔是观众颁赏的——“话剧皇帝”;另一个小头衔是记者称呼他——“天才艺人石挥”。我以为“话剧皇帝”有局限,好像石挥离了话剧就做不成皇帝;记者的概括才准确,尽管石挥瞧不上“艺人”行当,认为“不幸的是自己老大无成,做了石姓的叛徒,下海卖艺辱没了世传的门庭”。可是天才的艺人,另当别论,天底下毕竟没有几个。

石挥作为演员是超一流的,如果石挥改行作家也必将是一流的。中国演员里文笔好的还有一位黄宗英。石挥与黄宗英是同一代的影剧明星,石挥却英年早逝,年仅42岁,实为中国电影史一大悲剧。中国电影一百周年纪念(1905?2005)之际,我写了本《梦影集——我的电影记忆》,里面即写到了我最崇敬的演员石挥。又过了两年,我提供全份《电影杂志》(1947?1949年,总出38期)作为底本出版了影印本,《电影杂志》里的“影人采访记”栏目,有对石挥的采访,给我们留下舞台外生活中的石挥照片,弥足珍贵。

我可能比别人更早地欣赏到石挥的文字之美,那是一本出版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杂志,它的名字就叫《杂志》,里面有石挥的很多文章及照片。当时最流行的小说是秦瘦鸥的《秋海棠》,改编成话剧后,石挥出演主角,技惊四座,从此荣获“话剧皇帝”之美誉。石挥在《杂志》上连载《〈秋海棠〉演出手记》,经常夹杂俚语,显现语言的活泼,如“排《秋海棠》的最起始的感觉是‘小孩子放大火有点找死”。此中“最起始”也是北方的口语,暗示石挥的母语来自“京片子”。

于《杂志》连载七期的《一个演员的手册》,是石挥的译著,石挥外语也如此了得?(导演黄佐临称“他让我介绍个英文教师,硬是从基本句法学起,译出了几篇文章”。)请看石挥“译序”里怎么说的:“这本书是一个舞台垦殖者的手记,同时也是在演技这方面比较实际的读本,它有益于我们做演员的地方也更直接。在欧洲这是一本难得的好书,一九三四年初版,一九三五年再版,一九三七年三版,行销甚广,蒙黄佐临先生相赠,捧读已将一载,在演剧者食粮荒的今天,这是值得珍贵的一本书,今以拙笨之笔硬译出来,期待指示者正多,因爱此书,而有是举焉。”请原谅我联想到如今的所谓“小鲜肉”演员,石挥的颜值也许比不上你们,可是石挥的才华甩你们一百条街。

《天涯海角篇》是石挥自传体散文,也是于《杂志》连载,连载七期。石挥大红大紫之后,他的自传理所当然成为抢手货,大多数观众属于“吃了鸡蛋还要看生蛋的老母鸡”那类读者,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很清楚是《杂志》捧红了张爱玲,与张爱玲不同的是,石挥不必靠写作吃饭,也不必靠《杂志》来捧场,只不过石挥的才华太横溢了,写作也许对他而言比演戏来得更容易。我似乎窥到了石挥写作时的愉悦,那些词句不是憋出来的,而是哗哗地流淌,多么像舞台上石挥念叨的台词,形神并茂,顾盼生姿。

连载之后,《天涯海角篇》于两年后出了单行本,封面设计很像一幅电影海报,我喜欢,当然也早早地淘到手了。

除了《杂志》,石挥散文随笔原发刊,我也收集了不少,当然都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所出刊物,正因为自己存有原书原刊,才能更深刻体会本书主编李镇及其团队的良苦用心。那些刊物如《沙漠画报》《中国文艺》《万象》《中华周报》《新世纪》《立言画刊》《青青电影》《369画报》《永安月刊》《国民杂志》《幸福世界》《艺术与生活》《文章》《中国公论》《华光》等等,今天的年轻一代恐怕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这么多的刊物抢着约石挥的稿子,可见石挥的文字广受欢迎的程度。二十几年前,我找到了燕京大学上世纪三十年代所出校刊《华光》杂志,上面有多篇文物大家王世襄(1914?2009)的散文,我遂即写成小文发表,后来接到王世襄先生电话,他惊诧我怎么会保留有《华光》?报刊杂志乃历史的旁证,还原历史现场,离不开这些“断烂朝报”。

我如此急迫地非要赶在第一时间读到《石挥谈艺录》,因为里面的《古城探母回令记》以前未曾读过,“古城”北京又是我最感兴趣的题目,当然要先睹为快了。石挥此篇长文连载于上海的小报《海报》,连载了41天。内容是时隔五年(1940?1945),石挥重回北京探望母亲的一系列感怀和纪事。石挥的文采于此篇发扬到了极致,积蓄已久的思母之情,思友之情,思乡之情,喷涌而出,势无可遏,读之令人神旺。石挥文字,圆润精熟,浑然天成,不卖弄,不做作,就算是最挑剔的编辑,面对石挥,亦无法删掉一字,亦无法增加一字,只能跪拜吧,一笑。

此篇有一处语言颇似王朔风格——“吃了一肚子的东西,半路上因乘客过挤无法挪动身体,以至不能上厕走动,三天两夜未能便个大小,诚非我辈凡人所能忍受”。

我甚至认为,石挥笔下的老北京比之老舍先生,少了市儈的油滑,多了古都的森严。石挥即兴而来的半诗半歌,也是老舍作品中见不到的。比如:“这正是五年远离又相逢,今日依旧此屋中,跪叩老娘安泰否。窗外桃花月正红。”又如:“天下本无有恋爱,除非你是在发疯,偶尔遇到了知己,且莫轻易来放松,故人皆如愿以偿,我自扬鞭赶路程。”

如果有人想读未经污染的京腔京韵的散文,那就读石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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