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道》:一本黑奴小说为何风行美国?

2017-09-01 23:17沈佳音
看天下 2017年23期
关键词:黑奴科拉种植园

沈佳音

“过去永远不会死,它甚至还没有过去”

一部叙述1850年黑人女奴逃亡历程的小说在如今的美国大受欢迎,

一切都是因为它“把奴隶制的残暴和逃跑的戏剧性放在一块,然后用它来诉诸当代的美国”

“如果想看看这个国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老是跟人说,你们得坐火车。跑起来以后,你们往外看,就能看到美国的真面貌。”非裔美国作家科尔森·怀特黑德的小说《地下铁道》描绘了黑人女奴科拉逃离种植园,通过地下铁道的一次次逃亡。铁轨南北走向,猎奴者穷追不舍。每一站都惊心动魄,她穿越一个又一个州,展现种族激烈对立下的美国。

这本书一出版就获得了时任总统奥巴马、“脱口秀女王”奥普拉的双重推荐,很快便升至《纽约时报》畅销书榜首并持续占据数周。它也获得了严肃文学界的认可,接连摘下了美國国家图书奖与普利策小说奖,今年七月还入围了布克奖最终名单。

逃奴的美国历险记

今年48岁的怀特黑德一头黑人小辫,他第一次听说地下铁道是四年级时,一开始他以为是真实存在的。但老师告诉他地下铁道其实是一个群众组成的网络,这个网络是由白人和黑人共同组成,帮助南方各州的黑人奴隶能够逃往北方的自由州。怀特黑德听了老师的解释有点失望。

17年前,当他开始写作,又看到了关于地下铁道的资料。他就开始设想在地下真的有一条这样的铁路帮助黑奴们逃往自由之地。他又想象主人公在美国各个州之间逃亡,每到一个州,这个州就是一个孤立的世界,有点像《格列佛游记》里面主人公周游各国的感 觉。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徘徊,每年都会想想,但他总觉得自己功力不够,所以迟迟不肯动笔。其间,他的写作也是天马行空,写过电梯运维员的小说,写过僵尸故事,也获过很多奖。

三年前,他准备开始一本新书的写作,地下铁道的念头又冒出来了,他跟妻子和编辑商量,“他们都对此充满期待,编辑的回答是:我X,赶紧的!”

动手写作后,他开始做史料研究。关于地下铁道有一些资料,但是不多。他大量阅读当年奴隶的自述。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罗斯福总统搞了联邦作家计划,委派一些作家,去找仍然存活着的黑奴做口述史,提供了许多实体的细节。女奴哈丽雅特·雅各布斯写的《女奴生平》对他启发很大。哈丽雅特多年遭主人性侵,出逃后在祖母家厨房的阁楼上躲藏了七年。从这里她能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但是她不能说,孩子也不知道。

怀特黑德的小说中,在北卡罗来纳,科拉也藏身逼仄的阁楼。透过墙上的小孔,她窥视城市的广场:罪恶的城市,市民们在集体狂欢,男女老少一起围观拷打黑奴,绞死黑奴。敢于帮助奴隶的白人也要处死。

小说前两章佐治亚兰德尔种植园内的奴隶生活是非常写实的。种植园是人间地狱。有个叫大安东尼的奴隶逃跑被抓回来后,奴隶主特意订制了一套新的刑具惩罚他。优雅的女士和绅士们一边品味美食,一边欣赏大安东尼受罚。“兰德尔的客人们啜饮着加香朗姆酒,大安东尼身上泼了油,烧烤开始了。看客们听不见他的尖叫,因为他的男根在第一天就给割掉了,塞进他的嘴巴,又做了缝合。”

正因为如此,奥普拉熬夜读这本书时,心快跳到嗓子眼,几乎不敢翻下一页。“我不得不停下来,细细体味我读到的东西,让愤怒和眼泪得到疏泄,而后再回到故事当中去。”

本书的译者康慨说:“《地下铁道》不仅写了种族问题,而且是以非常直接的方式在写,所以奥巴马觉得非常好。奥巴马对《地下铁道》最早有两个词的评语,一个是‘绝佳,指的是他的文学质量和语言水平;另一个是‘有力,大概就是指这本书里的政治潜能,当然他没有完全释放出来。”

成为美国“人”

不过,如果仅限于卖惨,《地下铁道》恐怕难以获得严肃文学界的认可。此前也有两部黑人题材的小说得过普利策奖,一部是艾丽丝·沃克的《紫色》,另外一部是托妮·莫里森的《宠儿》。这两部作品同样也是触目惊心。《宠儿》里,女黑奴塞丝在携女逃亡途中遭到追捕,因不愿看到孩子重又沦为奴隶,她毅然扼杀了自己的幼女。

怀特黑德读了三十页《宠儿》后对自己说:“我完蛋了,莫里森他妈的是个天才,我可比不上她。”不过,他谦虚地说,尽管如此,他还是要用自己的方式作出尝试。“当我决定把铁道当作是切实的铁道之后,我就已经摒弃了历史。我的想法是不会局限于史实,但是会忠于真实。”

康慨介绍说,从第四章科拉离开种植园以后,怀特黑德的写作更加自由了,开始虚实叠加。“从美国内战之前一直到20世纪后半叶,大概150年的历史中关于种族问题的一些重要的事件,他把它们完全叠加到19世纪50年代,叠加到科拉的旅程当中去了。”

在怀特黑德看来,科拉在种植园是一个物体,逃亡的过程,也是她逐渐成为“人”的过程。奴隶的身份渗透到了她的骨髓里,影响了她的性格、灵魂,乃至她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腔调。文中科拉的两段爱情都因为之前的创伤而犹豫,充满纠结,最后遗憾终身。“她离种植园越远,她对自己的了解越深刻——这就是小说的行文轨迹和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到了南卡罗莱纳,科拉被安排在自然历史博物馆扮假人陈列。逐渐觉醒的她选择报复,狠狠地瞪着来参观的白人。

尽管以黑奴为主角,但这不是一部类型小说。在怀特黑德的眼里只有人,而并非简单的黑白对立。小说的章节名安排很有意思,总是一章人名,一章地名。他常常岔出去,给一个人物一段描摹。

简洁的文字背后是复杂的人性。黑人小孩霍默死死追随着猎奴者里奇韦。这个孩子其实已获得自由身,但他还是忠心耿耿地跟着主人去追逃奴。“每天晚上霍默都会一丝不苟,打开自己的小书包,取出一套小手拷。他把自己锁到车倌的座位上,钥匙揣进口袋,这才合眼。”只有这样,他才能睡着。

过去未曾过去

怀特黑德出身殷实之家,在曼哈顿长大,毕业于哈佛大学。不过,因为肤色,从小父母就告诉他该如何面对警察。这一点在《地下铁道》中也有映照——在旅程后段,科拉会发现即便是在“自由的”北方,她也需要避开那些奴隶警官的追问,因为他们的权力“大到可以以社会安全的名义随意出入他人家门并审问指控”。

在北卡罗来纳,奴隶巡警员面对有色人种可以随意叫住审问,州内议员在为夜行警察骑手辩护时,对一位暴徒说道:“我们的南方传统在有色人种暴徒的威胁下显得岌岌可危了,他们躲在暗处,时刻威胁着市民妻子及女儿的权益。 ”

这些段落在当下的美国社会引发共鸣:警察误杀手无寸铁的黑人男子,警察常常对着少数族裔喊站住不要动否则开枪,政客的反移民暴言激化了偏见与恐惧。在密苏里州弗格森市,有一个白人警察枪杀了一个黑人,这个黑人身上是没有带武器的,以这个活动为激发点,全美掀起了一个“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的运动。

《纽约时报》的评论说,怀特黑德没有在作品中标出这些与当下息息相关的段落,他没有必要。这部内容悲惨的小说也能为当下黑人以及少数族裔所遭受的困境提供历史依据,但仅仅能从福克纳笔下的那种“历史依据”来理解:“过去永远不会死,它甚至还没有过去。”

作为一个黑人作家,又写了这样一本小说,怀特黑德常常被人问到“你对目前美国的政治情况怎么看”?你对“Black Lives Matter”运动怎么看?

今年7月,怀特黑德在上海的讲座上主动谈起了这个问题。“其实弗格森的这个新闻并不新鲜,因为每几年都会有这样广受媒体报道的新闻事件,然后民众开始讨论,接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健忘症又犯了,一直到下一次又有这样的事件发生。实际上1850年美国的种族和种族主义的这些事情,讲的也正是当下美国的这些课题,因为发生的改变并不多。我的小说是关于历史上的白人至上主义的这些事情,结果呢,我们的国家,也就是美国,刚把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选进白宫了。实际上美国的阴暗一面从来没有远离我们,就是在阴暗的角落等待着,等待着有人来利用这个黑暗的力量,再次来把这个黑暗一面展视在我们的面前。”

美国国家图书奖和普利策奖的颁奖词都盛赞了《地下铁道》的当代性:“这部小说把现实主义和寓言结合在一起,把奴隶制的残暴和逃跑的戏剧性放在一塊,然后用它来诉诸当代的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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