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与星空

李晓

到医院去探望一个患病的友人。在医院，像友人这样患颈椎腰椎病的病人，几乎人满为患。友人感叹说，都是整日趴在电脑前或是望着手机屏幕落下的毛病。在友人的病房，一个患腰椎间盘突出的中年男人，动弹不得，还趴在床上不停发着微信。

这是一个什么时代，靠着点赞来给精神输液，给内心供氧。有時我也不能免俗，发了微信，在BBS上发了文章，期待点赞，期待一个隔空而来的表情，挺纠结的，其实这些影影绰绰的人，他们到底与我的生活有何关系？有一天，我一个人兴致高昂地去吃大餐，见到几个活色生香的菜，赶紧拍了照片发了微信，令我失落的是，除了躺在床上吃着方便面上网的刘胖子来了一个张大嘴巴的表情，再没有一个人来给予回复点赞了，我再也没胃口了。

行走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在公交车上、商场餐馆里，我发现一个同样的现象，很少有人离开过手机，他们盯住手机屏幕，仿佛靠手机艰难地导航，生怕漏掉了一个信息，少了一个回复一个点赞。在人心的汪洋大海里，随便腾起的一朵浪花，就让人眼睛发亮。一旦回到现实里，大街上相逢相遇，说不定是翻一个白眼打着呵欠。

有一天，同一个大学教授探讨这个眼睛紧盯屏幕的时代，教授说，望着屏幕的人们，知识似乎是手到擒来了，智慧却苍白了；天南地北的事知道了，目光却短浅了；人与人的物理距离近了，人心却像天际线一样被推远了。为什么这个时代，很少出现大师了，是因为人们获得的知识与智慧，大多还是在反复咀嚼消化过去年代大师们的成果，更有口吐白沫消化不良者的胡言乱语，一片狼藉。教授对我说，这就是现代人与古人的区别，一个是紧张地盯住屏幕，一个是安详地抬头仰望星空。

在浩瀚的诗歌海洋中，千古流传的大都是古人的诗歌。可以这么说，他们的诗，把人类的基本情感都写尽写绝了。但为什么现代人的诗歌，真正打动人心的，稀渺至极呢？

网络时代，一些人的知识是拿碎片拼接的，他们最亲切最依赖的“娘”，不是亲娘，是“度娘”。他们“坑”着爹，度着“娘”。有一天我在路上碰见一个人，那人看见地上有一只虫子，一时叫不出名字，拿出手机拍照，再百度，然后兴奋地叫出了虫子的名字。而今搜索引擎也确实够厉害的，把某个关键字百度一下，就能从互联网的大海里，网尽所有的鱼虾海藻了。

但在我们内心的容器里，在我们大脑的宝库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知识，成为我们成长中壮实的骨骼，化为我们奔腾的血液？如果网络让我们成为一个依附在网络上的寄生虫，成为一个不劳而获、脑满肠肥的“富二代”，成为逐渐失去独立思考力的弱智儿，扰乱着我们的大脑，重构着我们的神经系统，这将是“屏幕”带给我们的悲哀，带给我们的萎缩与退化。在这个网络时代，让我们成为深水潜水员，而不是一个小舟上撒网的渔翁。

所以，适当地从屏幕中抬起头来，望一望被我们冷落了的星空，像那些有明月一样目光的古人们，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你会发现，地气蒸腾，星空灿烂。

（摘自《小品文选刊》2016年第1期，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