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洛古勃《创造的传奇》宗教神话元素分析

2017-09-06 18:51王欣
文学教育 2017年9期
关键词:象征原型

内容摘要:在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史上,一大批象征主义者倾向于用宗教神话的方式表达思想,因为宗教神话之中蕴藏的民族文化遗产对探索人和世界存在的永恒规律具有深远意义。长篇小说《创造的传奇》是俄国白银时代象征主义作家索洛古勃的代表作之一,在作家创作成熟期尤其能表现“创造”这一贯穿其整个创作生涯的核心思想。作为一部象征主义小说,《创造的传奇》富于浓厚的宗教神话色彩,蕴含大量宗教神话元素,索洛古勃利用独特的诗学手段解构传统的宗教神话,并赋予其崭新内涵。

关键词:索洛古勃 象征 宗教神话 原型

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是俄罗斯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对白银时代作品的研究是理解俄羅斯隐性文化的关键一步。费多尔·索洛古勃是俄国白银时代著名的象征主义作家,其代表作品《创造的传奇》富于浓厚的宗教神话色彩,蕴含大量宗教神话元素,索洛古勃利用独特的诗学手段对传统的宗教神话进行颠覆和解构,并赋予其新的内涵。解读作品中的宗教神话元素对把握这位白银时代象征主义作家的整体创作思想必将有所助益。

一.索洛古勃的创作美学理念与宗教神话

索洛古勃卓越的创作才华,匠心独运的艺术手法使其在俄国白银时代文学之林中占有独特而重要的地位。长篇小说《卑劣的小鬼》、《沉重的梦魇》、《甜于毒药》、《创造的传奇》和《念蛇咒的女人》是索洛古勃小说创作中最重要且具代表性的五部作品,而《创造的传奇》在其创作成熟期尤其能体现“创造”这一贯穿作家整个创作生涯的核心思想。实际上从90年代初索洛古勃在创作上已经成熟定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将其一开始就已形成的风格特色发挥得更加自如,而且照此发展贯彻始终。《卑劣的小鬼》的成功在当时的俄国文学界的引起强烈震动,1905年到1910年间,索洛古勃成为最受欢迎的小说家之一,一系列评论文章对他的创作展开广泛的讨论。《创造的传奇》所表达的情绪细腻而反叛,带有捉摸不透的摇摆性和不确定性,同时又是一部大众化的文学,实现了逐渐改变生活的“全民艺术”思想。

宗教、神话与象征主义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象征主义者之所以倾向于利用宗教神话的手段表达个人情感和思想,是因为象征主义对永恒和无限的探索追求与宗教神话的原始神圣性、悲剧性相契合。神话本身就是一种象征,神话之中蕴藏的民族文化遗产对探索人和世界存在的永恒规律具有深远意义。索洛古勃通过解构传统神话,赋予旧神话以新的象征意义,创造出个人的新神话,构建理想的新世界。神话与宗教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许多神话象征正是来源于宗教。“神话的内容虽然不全具有宗教性质,但却有大部分和宗教混合;因为神话是原始心理的表现,而原始心理又极富于宗教观念,神话和仪式同是宗教的工具或辅助品。”①索洛古勃的许多创作理念均来自宗教:《创造的传奇》中主人公特里罗多夫、伊丽莎白和奥尔特鲁达女王对人体美的崇尚、对自由的追求来源于古希腊多神教;将物质世界分为“灵”、“魂”和“肉体”三个层次是取自诺斯替教的传统;“恬静的小男孩”则是以俄罗斯民间多神教传说为基础创造出来的……因此,了解西方和俄罗斯本民族的宗教神话,解读作品中的神话原型对于把握索洛古勃创作思想体系中的“否定”、“死亡”、“创造”的理念起到关键作用。

二.《创造的传奇》中的宗教神话元素

1.小说中的宗教神秘主义气息

从索洛古勃的作品中可以发现,神秘的直觉似乎是俄罗斯文学人物了解世界的一个重要方式。“俄国人在确定什么是真实和道德、什么不是的时候,所依据的是直觉而不是逻辑。”②主人公与神的交流、上帝对人物的启示主要通过神秘的直觉,而非世俗的教会。索洛古勃创作中的神秘主义直觉论主要是受到俄国19世纪经典文学神秘主义的代表—果戈理的影响。果戈理将残酷的现实神秘化,人和世界的命运被一种不可见的神秘力量操控。果戈理把俄国的现实生活分解成两部分:可为人所认识的现实存在和无法认识的神秘主义事件,从这两个层面展现俄罗斯人身上某些精神顽疾。索洛古勃在其《创造的传奇》中把这种传统加以发挥,这部作品无疑弥漫着浓郁的宗教神秘主义气息。神秘主义情节与现实社会事件有机结合,不但呈现出个人的创作理想,而且带给读者独特的阅读感受。主人公特里罗多夫之子基尔沙是一个拥有灵敏直觉的孩子,每一次都能在冥冥之中预感到特殊事件的发生:当大卫多夫来特里罗多夫的庄园拜访并与之争论时,基尔沙用直觉感知大卫多夫的其耶稣基督的真实身份;不仅如此,基尔沙还预感到政府准备派哥萨克镇压革命者,并及时通知自己的父亲。联合群岛国女王奥尔特鲁达信奉多神教,她始终通过神秘主义直觉倾听自己心中的神斯维塔扎尔内的启示与召唤。小说主人公特里罗多夫是一个更具宗教神秘主义气质的人物,他懂科学,会巫术,用魔法。特里罗多夫用化学溶液保存老马托夫的尸体,以便以后令其复活,自制可以离开地球奔向宇宙的球形飞行器;他可以为死人招魂,与死人会面;还能利用魔法将人变成巨大丑陋的虫子。特里罗多夫凭借神秘主义直觉,超凡的能力抛弃邪恶的现实世界,去创造理想的伊甸园,创造个人的传奇。

2.人物形象的宗教神话原型

《创造的神话》由两条平行的线索组成,分别是以现实中的俄罗斯外省小城和作者虚构的地中海上的联合群岛国为故事背景,两个故事平行展开,最后由主人公特里罗多夫参加联合群岛国的国王竞选而联结在一起。作为小说中的最最主要人物—传奇的创造者,特里罗多夫是极具象征意义的。他的名字格奥尔基·特里罗多夫有两层含义,首先,名格奥尔基与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斗蛇士格奥尔基·波别多诺谢滋相同,而蛇在小说中常常用来形容太阳,而太阳在索洛古勃的象征体系中代表了邪恶势力,因此特里罗多夫否定现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庸俗和邪恶斗争的形象通过这种神话的象征树立起来;第二,主人公的姓(Триродов)中的Три在俄语中代表“三”,暗藏着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含义。索洛古勃曾在文章中写道:“顶礼膜拜我的父和你们的父吧:我的父,我还有我的灵魂是所有征象的共同本质,而之所以是共同的,仅由于我就是我。”③由此可见,在索洛古勃的创作思想体系中,作家将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融于一体,将这样一个三位一体的名字赋予主人公,正是将主人公神化,暗示主人公人身上的神性,具有创造神话,创造新世界的能力。特里罗多夫追求自由意志,创办自己的学校,努力将自己理想的社会付诸实践,他与世俗的教会格格不入,在小说中他是敌基督的象征,这一形象也融入了诺斯替教中巨匠造物主的因素。

《创造的传奇》中另一个主要人物是联合群岛国女王奥尔特鲁达,她有着美丽的玫瑰色肌肤,波浪般的长发,聪明、善良、有才华、爱画画 ,崇尚人体之美和自然之美,追求自由精神,热爱古希腊文化。女王一开始对丈夫坦克连德王子怀有纯洁热烈的爱,但当她发现丈夫对爱情的背叛,对王位的野心,便开始放纵情欲,先后与少年侍卫、秘书、女侍从官成为情人,然而这种世俗的情欲满足并不能带给她精神的解放,情人们也难逃死亡的厄运,这一情节取材于厄俄斯神话。“古希腊人用富有诗意的想象力把厄俄斯设想成为一位年轻女郎,有着波浪似的长发、玫瑰色的肤体,穿着玫瑰色的衣裳……传说她如看中了美少年,就把他们拐走。”④奥尔特鲁达女王的宗教神话原型恰恰就是这古希腊多神教中晨曦女神厄俄斯(Эос,也称作琉齐弗Люцифер)。奥尔特鲁达对自由的崇尚和热切追求同莱蒙托夫的笔下的“恶魔”也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们同样是不服从上帝的意志,听从个人意志,反对庸常,蔑视世俗礼教,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永远是胜利者。世界在我的思想面前软弱无力。我的自由与屈服于因循守旧的世界的必然之间的矛盾是永恒的。就让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受法律与义务的制约吧,我要将我的生命高置于我的最高意志的世界里。”⑤奥尔特鲁达怀着对自由精神的向往,最终走向死亡,走向她憧憬的那个没有邪恶没有阴谋的理想世界。

《创造的传奇》中特里罗多夫死去的妻子莉莉特(Лнлнт)的形象也有其宗教神话原型,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文学中都出现过这一形象。在犹太教神话里的莉莉特仇视和毁灭生育。而另有传说莉莉特是夏娃第一,是亚当的第一个妻子,因争取平等与亚当产生争执而离开,并拒绝上帝的規劝。在这个传说中,莉莉特实际上是一个追求平等独立,拒绝权威,反抗上帝,崇尚自由的形象,这与《创造的传奇》中索洛古勃塑造的莉莉特的性格内核是相同的。特里罗多夫的亡妻莉莉特拒绝接受上帝创造邪恶的世界,选择了死亡,在异度空间里享受平静和自由。在小说中,莉莉特也象征了一种神秘而非凡的力量,这种力量对特里罗多夫具有启示性的作用。在特里罗多夫对未来感到彷徨无措之时,用巫术召唤莉莉特,莉莉特便预言特里罗多夫和伊丽莎白的命运。虽然从历史的基督教出发,莉莉特是魔鬼,是敌基督,但实际上索洛古勃塑造的正是一个与邪恶斗争,具有反抗精神的正面形象,是自由意志的捍卫者。

3.替罪羊仪式、圣火崇拜和圣婴崇拜

在《创造的传奇》中除了人物形象可以在宗教神话中找到原型外,还有大量蕴含宗教神话色彩的象征意象,在此仅以奥尔特鲁达女王之死,火山爆发和恬静的小男孩为例。奥尔特鲁达女王之死具有替罪羊仪式的象征意蕴。“替罪羊”一说源自古犹太教的祭祀仪式,即把人所犯的罪过转嫁的羊的身上,作为祭品向上帝求恩赎罪。而《圣经》关于“替罪羊”也有记载,上帝为了考验亚伯拉罕,让他把独生子以撒杀死,向上帝献祭。亚伯拉罕听从了上帝的指示,要杀死以撒,上帝看到亚伯拉罕的忠诚,及时阻止其杀子,而亚伯拉罕用一只公羊作为祭品代替以撒。索洛古勃认为精神和肉体是可以分开的,肉体的死亡具有赎罪和使精神通往永恒的功能。耶稣为拯救世人的原罪,心甘情愿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也是一种类似替罪羊的仪式。由此可见,替罪羊承载了赎众生之罪和复归永恒的神圣意义。奥尔特鲁达经常通过神秘主义直觉的方式向神和星辰祈祷,希冀自己的死能代世人赎罪。“她向星辰敞开了胸怀,祈祷火热而美妙的死亡。向山之精灵祈祷着充满激情、美妙的死亡。”⑥她虔诚的祷告中包含了对人类罪恶的忏悔,对理想世界的憧憬,对神圣庄严之死的希求。面对火山即将爆发的灾难,面对死亡,奥尔特鲁达无所畏惧,奔向火山最近的地方向神祈祷,她相信,自己的死能为人类赎罪,能平息自然之怒,拯救国家和人民,去实现精神的永恒。

奥尔特鲁达女王死于火山喷发的灾难,她对神圣死亡的追求通过火这一媒介得以实现,火在这里是涤荡罪恶和污浊的圣洁之物,索洛古勃这样的情节设置体现了他宗教神话体系中的圣火崇拜情节,火蕴含着净化和复活重生之涵义。火的神圣性在全世界的许多宗教神话中都有提及。圣火崇拜起源于古希腊多神教神话,传说普罗米修斯为了向人类提供光明和温暖偷取火种,带到人间,驱赶黑暗,后来火就被赋予了涤荡污浊,扫清邪恶的神秘力量。罗马教会也通过拜火来祈祷人的重生。圣火崇拜在波斯袄教的传统中同样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性。弗雷泽在《金枝》中也阐述了火对于万物生灵的净化意义:“在那些篝火仪式中,点燃的篝火不是创造性的手段,而是清洗性的手段,它通过烧掉或清除可以导致疾病和死亡,威胁一切生物的物质的或精神的有害因素,而净化人和牲畜与作物。”⑦《圣经》彼得前书4;12-16中有这样的记载:亲爱的弟兄啊,有火炼的试验临到你们,不要以为奇怪,倒要喜欢,因为你们是与基督一同受苦,是你们在他荣耀显现的时候,也可以欢喜快乐。可见,在宗教神话意识中,火乃是具有净化心灵驱赶黑暗的圣物。小说中地壳运动、火山爆发的情节暗示了大自然对罪恶的现实世界的愤怒,因此,当火山即将喷发的状态令世人惊恐畏惧、忐忑不安时,热爱大自然的奥尔特鲁达女王却相信这是上天对她神圣的召唤,召唤她到火中替人类赎罪。替罪羊仪式正是通过火山喷发和女王赴死实现的,圣火崇拜与替罪羊仪式形成了恰当的呼应。

圣婴崇拜在全世界诸多民族的原始神话中都有体现,后来“圣婴”在一些民族的宗教神话中有衍生为男孩或小孩子。在《创造的传奇》里特里罗多夫家中存在着一群的恬静的小男孩。这些孩子安静、神秘、纯洁,作者并未直接交代这些孩子的来历,他们是谁,着实带给读者以神秘感。但是,我们能从特里罗多夫复活被母亲打死的小男孩耶格尔卡的情节中推测其他恬静的小男孩的身世来历,他们可能都是特里罗多夫用魔法复活的孩子。恬静的孩子这一意象取材于俄罗斯民间多神教和《圣经·新约》,耶稣基督认为男孩是纯洁无暇的。成人的世界只有罪恶和庸常,只有纯洁的孩子才能创造美好的伊甸园。然而,使小男孩复活的不是上帝,而是特里罗多夫,一个拒绝信仰世俗基督教的敌基督,这也表明索洛古勃对充满恶的世界的否定。在索洛古勃的视野中,这些恬静的小男孩不存在于活人的世界中,同样也不存在于死人的空间里,他们是超越时空的,是作家的理想的象征。

三.结语

宗教神话是象征主义者用以建构艺术世界,抒发个人情感的重要诗学手段,作为一部象征主义小说,《创造的传奇》承载了索洛古勃的创作美学理念,其中包含大量的宗教神话元素。小说在整体上弥漫着一股浓厚的神秘主义气息,神秘气氛足以引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在主要人物形象上能找到宗教神话原型,特里罗多夫、奥尔特鲁达女王、莉莉特均取材于宗教神话传说;在情节推进的过程中能发现诸多带有宗教神话色彩的象征意象,例如象征着替罪羊仪式的奥尔特鲁达女王之死,暗含圣火崇拜的火山喷发,以及特里多洛夫庄园里象征着理想世界的恬静的小男孩。宗教神话手段的运用无疑增加了索洛古勃作品的阅读难度,因此,对小说中的宗教神话元素进行研究阐释之于理解索洛古勃的作品及其思想具有巨大而深远的意义。

參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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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Ф.Сологуб.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вшеститомах(4). М. 2002.

[10]Ф. Сологуб.Творимая легенда. М. 1991.

注 释

①林惠祥.文化人类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第267页.

②汤普逊.理解俄国:俄国文化中的圣愚》[M].杨德友,译.北京:三联书店,1998.第40-41页.

③Ф. Сологуб.Творимая легенда,1991.М. С.153.

④鲍特文尼克等编. 神话词典[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第100-101页.

⑤Ф.Сологуб.Творимая легенда, 1991. М. С.239.

⑥Ф.Сологуб.Творимая легенда, 1991. М. С.352.

⑦[英]弗雷泽.金枝[M].徐育新,译. 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第907页.

(作者介绍:王欣,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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