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启散文三则

2017-09-08 11:41
青春 2017年9期
关键词:龙泉寺板桥老街

板桥之根

雨花古镇板桥,北魏时江水经三山,因在水上铺木板结浮桥而得名。如今,桥面的青石,早已磨得锃亮可鉴。桥的护栏,也糙得像老石匠的手。

桥下有两棵桑树,估摸已过百岁,树干疙疙瘩瘩,枝叶交错,向河面的上空高耸。桑葚成熟的季节,胆大的男孩会爬到树梢,死劲地摇晃,哗哗哗,咚咚咚,一枚枚黑红色的桑果像及时雨般往下掉。在水中焦急等待的孩子们,双脚划着水,一手倒举着草帽,一手争抢落入水中的桑果,又快速地送进嘴里,紫红的嘴唇还不停地呼喊:“摇啊,摇啊!”

树下的板桥河,自牛首山顺流而下,随弯就曲,吐故纳新,在大胜关流入长江。让它诗意氤氲、美名远播的人,当属谢朓和李白。玄晖在赴任宣城太守途中路过此地,有“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的清旷之句。诗仙曾在板桥上踱步,板桥下泛舟,老街上饮酒,留下“独酌板桥浦,古人谁可征。玄晖难再得,洒酒气填膺。”的旷达诗行。

桥之南,有一老街,远看像扁担担水。街面恰如一条长长的扁担,一头挑着板桥河,一头挑着石闸湖。漫步老街,恍如进入久远的年代。窄窄的街道,斜斜仄仄,门挨着门,窗对着窗,两边排列着杂货店、白铁匠铺、弹棉花店、老式理发店,这些旧时的老店铺,城里几乎绝迹,这儿却完好地保留着。供销社的大门敞开着,老爷爷坐在昏暗的灯光里,在听粤语的相声。老奶奶眯着眼睛晒太阳,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小燕子吵不着她。这些老房、老店、老人、老滋味,虽然老得斑驳,甚至有些破败,可一切又自然得像一幅幅素描,真真切切。

老街上最大的平房,要数古雄火车站。古雄站建于民国时期,作为芜湖、马鞍山地区入宁的主要道口,一度热闹非凡。老的站牌还在,白底黑字,牢牢地矗立在站台旁。古雄站三个大字,黄底红字,一如老街的性格,古朴雄浑苍劲。售票大厅已经落满灰尘,墙角成了蜘蛛的家。绕过大厅向外看,偌大的货场零星地点缀些木材竹器。长长的铁轨留下蜿蜒的身姿,向远方,向过去,也向未来。

街上的老居民,大都移民过来,从海外,从南方。他们在老街的旁边,置地植桑养蚕,致力振兴农业,取名华兴村。可是,好景不长,日本的铁蹄碾碎了华侨们实业救国的梦想。村子里有个基督教堂,每逢周末,总会响起一串串清脆的铜铃声。拱形的大门,罗马式的圆柱,题名“板桥活水堂”。我想,取活水之名,或许源自“人若渴了,可以到我这里来喝,信我的人,他的腹中自然流出活水来”的缘故吧。

回到桥头,忽然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声很细,很轻,那缥缈的声线,仿佛来自天籁,又好像发自亘古的年代。雨点落入河面,一波起,一波息,一波又起,又息。正像这老街的历史,先是偏僻宁静荒凉,自从有了华侨,通了火车,便热闹起来,繁华起来。然而,1995年的那场肆虐洪水,冲垮了蛤蟆堤,顷刻间老街的周边成了一片汪洋。没想到,板桥新城的出现,让老街又柳暗花明。

短短数十年,老街周边的一切都变了。变快,变绿,变高。散居的村庄,变成一幢幢林立的高楼。旧日的石闸湖变成莲花湖,开出洁美的青莲花。可老街没变,桥在,桑树在,板桥河在,老店铺在,老火车站在,华侨的乡音还在,只是变冷清了,凝重了。或许,几年后,老街和四周的板桥新城一样也会變,变得高大,变得时尚,变得绿意。然而,我却有私心,希望留下板桥河,希望留下老街。因为,贫因文化而富,富因文化而贵。因为,板桥河是板桥新城之源,板桥老街是板桥新城的根。

千年古刹龙泉寺

南京有一种说法,出了南门尽是寺。南门即中华门,出了中华门,便是雨花台。无需猜疑这种说法,因为早在六朝时期,雨花台一带就已经寺院林立了。

南出雨花台十公里,铁心桥境内有牛首山、将军山、韩府山。如果把将军山、韩府山视为牛首山的两只脚,那么龙泉寺便是牛首山的脚趾头了。

通往寺外的山径,是一条弯曲的夹道。两旁突兀起如狮如虎的岩石,修竹丛簧,人迹罕至,确似鬼门关。寺的位置,恰好处在冈峦合围的山凹地带,自成一个天然的巨大深谷。龙泉寺,就藏在绿树参天、古藤缠绕的峡谷中。

龙泉寺因龙泉而得名。未进山门,已闻汩汩泉声。泉水自乱石丛中渗出,像士兵听到集合哨子声似的,从四面八方奔跑着汇集在寺门口,成了眼前的龙泉小潭,也成了牛首山的一只眼,饱含热泪,清澈见底。潭上有一凹槽伸出,泉水从龙嘴里淙淙流出,故名龙泉。奇怪的是,水漫杯口,却满而不溢。放置一枚硬币在水面,硬币竟然漂浮不沉。

寺内当院有腊梅一株,它没有轻佻的身材,主干早已枯死,树心似乎献给了建寺老人,但根茎粗壮突兀,周围旁生出横横斜斜的新枝,让人感觉它正在演绎大自然赋予的生存之道。细看简介,此梅乃唐代晚期的鹤林素禅师在此建寺时所植,梅龄1276岁。相传,此梅非常神奇,枯荣很有规律。枯死之日,便是禅师圆寂之日。后来,寺兴则枝繁叶茂,花香浓郁;寺衰则落叶飘零,枝枯花残。于是,有人给它取了个新名——古拙灵梅。我想:树和人之间,或许也有通灵,人种了树,树影响了人。禅师因为修得正果,死后灵魂方能寄于古梅,或迁往无漏世间,或在天宇间自由行走,让后人感受其存在的永恒。

寺的左侧,有一块酷似龟趺的天然巨石,背上却驮着另一块碑状巨石,仿佛正从山体缝隙里使劲地挤出来,面向南海观世音方向朝拜呢。看那艰难匍匐、虔诚朝拜的憨态,捧腹之余,眼前自然会呈现一副神龟出岫的画轴。

寺的右侧,有断臂崖和观音洞,是两个山体毗邻的天然景观。前宽后窄,上尖下敞,形似一座佛龛。两者相连相通,不禁让人想起南宋抗金名将王佐当年断臂受伤后,村民在此为其疗伤的情景。

观音洞的上楣,有邹鲁题写的“洞天福地”四字石刻,很是显眼。邹鲁其人,乃国民党西山会议派元老,遭弹劾后,长期隐居于此,他访遍附近群山,细考寺史,题了不少石刻,也留下“漫云非桃源,居之亦陶然”的飘逸诗句。不过,读完他的《龙泉杂诗》,虽说他在效仿陶渊明,可我感觉他没有真正走出当时黑暗的政治官场,因为字里行间仍流露出自己的满腹牢骚。

独守的年轻僧人,诚邀我们品尝龙泉水泡制的天阙茶。水是沸的,心是静的。莹绿清冽,醇厚回甘,旷达随心,圆融自在,好一个天阙了得。问及古刹林深谷幽、钟声涤心,为何却如此冷寂?僧人说:小道难行,难以化缘,年久失修,古寺无语。再细问时,僧人举手胸前:佛为心,道为骨;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宁可失一切,不可失慈悲。同行的诗人说:往事静谧,看来孤寂的龙泉寺很久没有说话了。我随口答道:古梅有灵性,世兴必寺兴!

艺莲苑

因为自小在荷塘边长大,我总以为有资历自诩是见过荷花世面的荷的老友。然而,这次在浦口的艺莲苑里,我惊羡了。

我惊羡,看荷的妙处居然近在咫尺。我的家乡在苏中里下河地区,是全国有名的荷藕之乡,我常常会在不同的季节赶回老家去看荷。没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随雨花作协“走进浦口”,走进了艺莲苑,近距离贪婪地亲近了一次莲花的新家族。艺莲苑,就坐落在江北一个叫五里村的不显眼村落里。不过,想拜访它并不难,如若你是自驾,只要穿过纬七路隧道不久,循着荷花的清香,不用向导你也会轻松地抵达。

我惊羡,花莲的品种竟然如此丰富。进入艺莲苑,映入眼帘的就是荷花的世界。那一瞬,面对目不暇接的花色,你会情不自禁地喊出惊诧的言语。直到定神后,才会发现这儿的荷不是种植在无垠的湖塘里,而是在人工围成的袖珍浅塘里。每个方格里,三五株一族,按品种自然排列着。白色、紫色、黄色、粉红、桃红、淡黄、赭石,还有说不准的罕见颜色;睡莲、碗莲、并蒂莲、重台莲、千叶莲、逸仙莲,真是不胜枚举。倩巧的艺莲苑,居然拥有近千个荷花品种,仅睡莲就有两百多种,培育出世界四分之一的荷花新品种。最让我惊叹的,当属碗莲和埃及皇后睡莲。碗莲的花苞比一般荷花要大,像晶莹剔透的玉碗,张开的花冠竟有千层万层的花瓣。埃及皇后睡莲是最名贵的品种,听主人介绍,它的价格比黄金还贵,一百多斤埃及皇后睡莲,只能提炼出十毫克精油,而精油的价格是黄金望尘莫及的。????

我惊羡,艺莲苑的意境竟然如此高洁。蓝天下,弥弥田田的荷叶,在半池碧水中参差着错落着,如画师笔下枝枝墨荷的小品。亭亭玉立的荷枝,被水波轻摇着,宛如水中央临风举舞的采莲女。小鱼儿唼喋着,漾起圈圈点点的波纹,调皮地轻触荷柄,似乎让荷知觉它的存在。可荷叶上的蜻蜓,不满鱼儿的惊扰,索性轻展翅膀,飘至另一枝才露尖尖角的小荷。满池摇曳生姿的翠荷,让我在赞叹之余,不由自主想起周敦颐,是他用凡人的眼光,用理学家的严谨,梳理出莲“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濯清涟而不妖”的质朴。于是我想:开花而不变色、傲然挺立于淤泥中的,是荷;学优而不自傲、淡然物欲于世间的,是君子!君子用出尘的心,顺其自然却不隨波逐流,用道的大义提升人的品德,而这正是荷花无欲主静、开而结蓬的过程!我爱莲荷的超拔风姿,更爱君子的道心温润;爱莲荷的禅意飘香,更爱君子的隐忍自洁。

莲,与我有缘,与你有缘!但愿你我在艺莲苑赏荷修持之时,品出“举目得秀色,引息收清芬”的韵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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