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的白天和黑夜

2017-09-08 06:27尹宗国
醒狮国学 2017年8期
关键词:张居正万历

尹宗国

明朝最大的特点,就是昏君泛滥,永乐之后,不是荒淫,就是凶顽,而明神宗万历皇帝则喜欢“荒怠”,竟然罢朝近三十年!那么,是谁制造了这样一个混蛋呢?追根溯源,似乎要找到张居正头上。因为他是万历王朝的首辅,也是万历皇帝的老师。

公元1572年,年仅10岁的朱翊钧即位,是为明神宗,年号“万历”。即位之初,内阁首辅是高拱,《明史》中说:“高拱才略自许,负气凌人。”他入阁后高傲独断,连张居正这样的旧日好友也不放在眼里,更不肯采纳张居正的改革建议。后来,张居正联合冯保,请两宫太后下诏,以“专政擅权”之罪令高拱回原籍。于是,张居正就成了首辅。

张居正上台后,首先从政治上开始改革,公元1573年,他上疏实行“考成法”。这项措施,着重点在于清查官吏的腐败问题和提高行政效率。此令一出,“百官惕息”,“一切不敢饰非”,朝廷号令,“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

军事上,重用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又在长城上加修“敌台”三千多座。同时,加封蒙古俺答为顺义王,在大同、宣府、甘肃等地立茶马互市,保持贸易往来,确保了明朝边防的巩固。

经济上,先是清查土地,于万历六年(1578年)下令重新丈量全国各类土地,实现“开源”,使朝廷的赋税大大增加。在此基础上,于万历九年(1581年),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一条鞭法”。一条鞭法是中国田赋制度史上继唐代两税法之后的又一次重大改革,它简化了赋役的项目和征收手续,使赋役合一,并出现了“摊丁入亩”的趋势。它的施行,减轻了农民的不合理负担,使生产得到充分发展。

张居正认为:“古之理财者,汰浮溢而不骛入,节漏费而不开利源。”理财还是要以节用为主。他裁减冗官冗费、控制皇室费用,还通过各种途径削减朝廷的军费开支。而他自己,更是力戒奢华。纂修先皇实录,例得赐宴一次,张居正却提出辞免赐宴。他说:“一宴之资,动之数百金,省此一事,亦未必非节财之道。”他还请求将为皇帝日讲的时间放在早上,可以免晚上的灯火费用。就这样,一边增收,一边省钱,万历王朝的前十年,可谓民安国也泰。当时太仆寺存银多达四百万两,加上太仓存银,总数约达七八百万两;太仓的存粮,可支十年之用。这些,主要是张居正励精图治的结果。

万历十年(1582年)六月二十日,张居正终于舍弃了十几年来苦心教导的学生、十年来全力辅佐的小皇帝,撒手人寰。万历十分悲痛,下诏罢朝数日以致哀,赠上柱国,谥“文忠”。但不久,他的态度彻底转变,使他转变的,是高拱临死前写的《病榻遗言》,里面诸多内容所谓揭露张居正和冯保。万历于是将冯保逐出宫去,并且查抄其财物,结果得金银100余万,珠宝无数,很是尝到了查抄的甜头,便把矛头又对准了张居正。

这时,“言官劾篆、省吾,并劾居正,篆、省吾俱得罪。新进者益务攻居正。”有大臣弹劾,那些因为改革而受损的人也开始报复了。万历立即抓住机会,下诏追夺赠谥,并且查抄张家。结果只得黄金万两,白银十几万两,算不上什么巨富。钦差便严刑挎问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张敬修受不住皮肉之苦,“自诬服寄三十万金于省吾、篆及傅作舟等,寻自缢死。”张家的惨状令朝野惊悸,于是大臣们联合上疏,请求从宽处理。万历这才下诏留空宅一所、田十顷,赡养张居正的母亲。

张居正一生鞠躬尽瘁,为万历王朝打造了盛世,为何竟换来家族子孙的大难呢?这固然和一些人的攻讦有关,而最关键的,似乎是万历的恩将仇报。张居正煞费苦心的严格教导,让他感觉太压抑了,所以,他需要发泄,需要报复!

事情要从头说起,万历5岁的时候,就被父亲明穆宗批准读书,这在大明历代皇子中,可算是一个特例了,他的老师便是张居正。张居正对万历的教诲可谓孜孜不倦,“帝初政,居正尝纂古治乱事百余条,绘图,以俗语解之,使帝易晓。”为了让小皇帝对为君之道有个初步了解,他将尧、舜以来君主所做的可效法的善事81件、应警戒的恶事36件,编成类似连环画的故事书《帝鉴图说》。后来,又从历代皇帝的实录和明太祖的《宝训》中,分类编成《创业艰难》《励精图治》《勤学》等40本书让万历阅读。张居正行事端正,似乎永远是智慧的象征。李太后对他极为赞赏,每当万历不听话时,便说:“告诉张先生吧,怎么样?”万历很害怕,但心里不满,这样就埋下了他日后报复的祸根。

而万历对张居正的信赖,既是出于无奈,“帝迫于太后,不得已……”也是出于需要吧。当时万历年幼,奏疏都是张居正批阅,所有事情照着办就行了。万历或许无聊,就找太监玩,太监喝酒,他也喝酒。有一次酒后胡闹,传到了太后那里,太后给他看了一本书叫《霍光传》,霍光曾经干过一件大事,就是废过皇帝。意思就是,如果万历再不听话,就把他废掉。万历清楚,有能力废掉他的就是张居正,由此便恨上了张居正。

从张居正自身来说,他也并非完人。万历五年,张居正的父亲去世,按礼法必须回家守孝三年,然而,15岁的小皇帝离不开他,正在进行中的改革更离不开他,一旦离开,或恐有变。户部侍郎李幼孜想讨好张居正,就首先上疏提出丧期内张居正不去职,以丧服办公,两宫太后也不愿他离职,于是张居正决定遵旨“夺情”了,当时有许多人认为不可,都遭到了惩罚,也就得罪了许多正直的士大夫。第二年,张居正回家葬父,大肆铺张,沿途官吏郊迎郊送,葬礼也空前盛大。自从父丧后,张居正变得偏激,对官员升贬,大多凭个人好恶。周围办事的人多接受贿赂,他的三个儿子都考中了进士,家奴游七捐钱买官,置身士大夫行列,人們对张居正越来越不满了。这些事情,是很遗憾的,也给日后攻击他的人留下了口实。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声音,或许一直在张居正心间回荡。所以,他殚精竭虑地变法图强,更呕心沥血地想让万历成为一代明君。可惜,一切都随着他的身死而转瞬即逝,“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想张居正若泉下有知,他最痛心的,或许不是万历的报复,而是万历取消“一条鞭法”,从此变态似地把大明国推入漫长的黑暗。endprint

万历亲政后,在逆反心理的指导下,张居正曾劝他做的都不做,张居正执行的政策也统统废除,根本不管这些是否对国家有利。于是,被革除的冗官冗费恢复了,皇室费用也大大增加。而他个人方面,则纵情酒色,导致身体极度虚弱,后来便以“圣体违和”为由,停止了日讲和早朝。大臣们的劝谏,更令他心烦,最后索性罢朝,“不郊不庙不朝者三十年,与外廷隔绝。”大臣们的奏疏,他的谕旨,全靠内监传达,或者干脆不批复,直接“留中”不发。

张居正当政期间,提拔了大批官员,万历便将这些人大多免职,之后也不再进补。到公元1602年,官员短缺的现象令人震惊,中央九卿空缺一半,有的衙署竟无一人。到公元1612年时,内阁仅剩叶向高一人,都察院连续8年没有领导,全国半数以上的府没有知府。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一天早晨,官员们上朝时,发现有100多人在长安门外跪地号哭,上前询问,回答说是镇抚司所管犯人的家属,“衙门里没有主事官员,犯人得不到判决,在那里耗着,都快死光了!”

万历是幸运的,因为在他即位后的那段时间,江南一带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经济发达,有的挥霍。以前,张居正要他“节用爱民”,“以保国本”。这时,他便极尽铺张浪费之能事。在他带动下,朝廷兴起奢靡之风,不久国库空虚。于是,他竟然搬出张居正当年开源节流的做法,“节流”当然不必了,“开源”是个妙策。他最初的点子是让官吏向他“进奉”,把进奉财物的多少,作为衡量官吏是否效忠皇上的标准,又无故把太监拖来挎问,兜着圈子让他们进献财宝。这样敛财毕竟有限,万历便借口乾清、坤宁两宫被烧需要修建,抽调大批太监充当“矿监”“税使”,到全国搜刮民脂民膏,这就是有名的“采榷之祸”。

万历对钱财的奇贪,亘古罕见。当時征税的对象,不仅是商人、地主,连官吏、农工也不例外,凡是涉及房、船、米、鸡、猪、牛等,都得纳税。那些矿监们更是荼毒天下,随便指鹿为马,不论田园房屋任意敲诈,有的还借口找矿,到处挖坟掘墓,搜取陪葬金银。

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采榷之祸”让万历王朝民心丧尽,国势日衰,而让后金趁机崛起。公元1616年,努尔哈赤誓师伐明,很快便攻克了抚顺。万历命令兵部调集了约10万人马,想将后金一举歼灭,但是军饷竟缺300万两银子,户部请求从大内存银中调拨,万历哪里舍得!户部只好去东拼西凑。随后于公元1618年要求增加赋税,万历一看又有机会捞钱,马上同意,而增征的银两大多又进了他的内库。他何曾想过,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赵翼说:“论者谓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乾隆则道:“明之亡非亡于流寇,而亡于神宗之荒唐……”这些话都是有根据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历史上多数皇帝的荒唐,都不过是因为盲目地“贪欢”,而万历的荒唐,好像更多的是为了报复张居正,在本质上是对他的教育的叛逆。张居正教他做明君,他便一定要“怠于临朝,勇于敛财”。而晚明名士夏允彝把他怠于临朝的原因,归结在“宠幸郑贵妃”和“ 厌恶朝臣的党争”上,是不公允的,因为他的身体虚弱得难于临朝。而这虚弱,当然是他故违师训、酒色财气过度的伟大成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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