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树,已亭亭玉立

2017-09-11 10:28■连
青春美文 2017年4期
关键词:枇杷叶血肉项脊轩

■连 星

庭有枇杷树,已亭亭玉立

■连 星

初读《项脊轩志》的时候,不过十多岁,并不能切身体会到作者的悲凉心境,却是记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几句。那时候,故乡的小楼后有一个小院子,也种了一棵枇杷树。

若把枇杷树比作姑娘,那她应该是个莽撞的乡野丫头。冬日,院子里万物沉寂,枇杷树却自顾自地开花了。花朵是一簇簇的小白花,仿佛一个个支棱着的小耳朵,等候春的足音。到了三月份的时候,院子里就热闹了:晴时看桃花灼灼,蜂围蝶阵,雨时看梨花落落,飞燕归巢。而枇杷树还是那副样子,呆头呆脑地杵在院中,似乎对周围的热闹毫不在意,你却是拿她没有办法。

四月初,花褪残红,新叶生发,院子里正是新绿一片,枇杷树已经结出一个个青色的小果实了。果实硬硬的,浑身青绿,嗅着有一丝丝苦涩的味道,这个时候的果实是不能吃的,会伤脾胃。再过些时日,枇杷渐渐成熟了,黄澄澄地挂在叶子下面,用它清甜的果香引诱着馋鬼。

盛夏时节,枇杷树便被淹没在一片葱郁之中,而到了秋冬时节,她又成院中一个特立独行的角色了。秋风乍起,草木摇落,当院中一片萧索时,枇杷树却仿佛被留在夏天,一如既往地青葱、碧绿着。枇杷叶的叶面宽大,叶脉清晰,又能清热止咳,我却不以为意。我只喜欢枇杷叶的气味,清清淡淡的,有些许苦味,正是这样的味道,叫寻常虫子不能近身。

枇杷树是亚热带植物,我的小院里自然是从不下雪的,可是有一年冬天,竟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厚厚的雪铺在院子里,白茫茫、软绵绵的一层,踩上去会有细微的嚓嚓声。雪堆在枇杷树枝上,青白相映,别是一番清新景象。然而,就是在那年冬天,我第一次理解了死亡的含义。

小时候,我总喜欢把弱小的东西往家里带,除了枇杷树,一只白尾巴的狗也是其中之一。白尾与家人相伴数年,那年冬天,它产下了两只小狗,这原本是件多么快乐的事!偏偏生死无常,它病死了,两只宝宝也因缺奶水相继死去。本是朝夕相处的伙伴,突然间就消失了,我为此难过了许久。我才十多岁,在体会到生命降临的喜悦后,又被迫去理解死亡和失去的含义,这未免太残酷了。

“看见那棵树了吗?”奶奶指给我看,“它们就埋在枇杷树下。”

我并不能理解奶奶的深意。她说:“你喜欢狗,可现在它们的血肉都化为枇杷树的一部分,你也会喜欢这棵枇杷树的。”当真如此?这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的生死得失,都只是具体形态的转变轮回?我怀疑着,却也渐渐释怀了。

后来,我仍然喜欢着这棵枇杷树,只是不再仔细地观察它的花叶、摩挲它的枝干,而是思考它背后的变化与转换。偶尔我会想,这棵枇杷树既然吸收了小狗的血肉,那它岂不是也吸收了万物气息?如此,那这棵枇杷树便不再是枇杷树,而成了世间万物的寄宿之处了。这世间到底有没有枇杷树?究竟什么才是枇杷树?抑或世间万物本就是一片混沌,无法分离?

当我再看着这棵枇杷树时,突然觉得陌生了:这朵枇杷花,千年前可能开在桃树枝头,这片枇杷叶,上辈子可能游走在江河之中。这时,枇杷树不再像一个简单天真的乡野丫头,倒像是一个满身玄机的道人,我想要探索,却反被他给迷住了。

而如今,我在异地求学,故乡的院子仍在,花谢了又开,燕去了又回。春去秋来,周而复始,我以为这是绝对的规律,却不曾想到,生死才是这世间的绝对规律。

去年冬天,我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却惊异地发现,枇杷树那向来碧绿的叶子已然枯黄,仿佛一个垂死的老者。我心中一颤,以为它历经了炎凉,也看惯了世事,自当坚强挺拔,风霜不侵,可是,它未等到我归来便匆匆离去了。我接受了小狗的死去,接受了童年的离去,也明白了得失的意义,却从不曾想,陪我接受一切的它也会离我而去。

“你喜欢狗,可现在它们的血肉都化为枇杷树的一部分,你也会喜欢这棵枇杷树的。”

那现在呢?我心爱的枇杷树也死去了,我该去喜欢什么?这个世界之大,处处都会有它的痕迹,一草一木,一瞬一息,我都会去关注吗?不会了,我不会再去想什么轮回,生命有限,变化无常,更何况,那些残留的碎片当真就是我的枇杷树吗?经历过离别,我已经足够坚强去面对不幸。现在只要珍惜回忆,能无愧当下便是善哉。

最后一次,我轻轻地抚摸着它粗糙的树干,那是干燥而温暖的触感。我心中涌起一阵悲伤,却又感到坦然:生命何其短暂,却又何其玄妙。枇杷树还是枇杷树,不是其他物质的集合,死后也不可能存活在其他生物中。我仿佛又看见小小的它立在路边——原来我与它渊源颇深呢。

如今重读《项脊轩志》,已是另一番心境了。庭有枇杷树,唉,哪有什么枇杷树,如果有,也不过是在回忆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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