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与志明

砖

一

老李敲了敲我的桌子。

“啊？”

“你们昨晚去我们宿舍楼干吗？”

“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老李用他那小眼睛鄙视地盯着我。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昨晚晚自习结束后，我和修女人手一根烤肠一杯奶茶夜游校园，探索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偏僻校道，接着准备打道回府。由于从来不曾通过这条路回宿舍，所以我们在黑暗中依稀辨认出一栋状似女生宿舍楼的建筑物，不多想便往上直冲。

不料，刚爬上二楼，我们就嗅到了空气中躁动的气息。

我耳朵灵，不无怀疑地问：“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男生的声音？”

修女在我旁边大大咧咧地说：“你拉倒吧，宿姨一天到晚神经过敏，还敢放男生进来？”

话音刚落，楼上突然响起了男生的声音。隐约还听到一个宿姨说：“……不能打牌抽烟啊，被发现要记过的。”

我们原地呆滞了几秒。

然后修女說：“哇，你别说，宿姨的胆还真大。”

紧接着，又一群男生的声音清楚地从宿舍大门传来。我猛地会心一击：不是宿姨胆大包天，而是我俩压根就进错了宿舍楼啊！

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事到临头，只有跑了！

于是我俩像做贼一样，打算遛过二楼的十个宿舍，然后通过尽头那条人迹罕至的楼梯下楼。如果那些男生乖乖待在宿舍里的话，我们就万事大吉。

但是修女这个大色女！她竟然还有空对着门上的洞朝里边瞄上几眼！

“鼠王……我看到一个身材好好的……”

“你小点儿声！”我怒目而视，转念一想，我都还没见过男宿舍呢，来都来了。于是用嘴型无声地问她：“在哪儿啊？”

我们就这样停在挂着207牌子的宿舍门口，踮着脚，打算一窥究竟。

就在这时，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207的宿舍门好死不死地突然开了！随之而来是一声大吼：“哈！”把我俩吓得一激灵！

而发出叫声的肌肉男看到我们那一刻的惊诧程度并不亚于我们。

大眼瞪小眼十秒钟后。

“……你是半夜出来发功的吗？”被他喝到魂飞魄散的修女弱弱地问道。

肌肉男猛地回过神来，嘴角一勾，身子一转，对围坐地上目瞪口呆的室友们说：“嘿嘿，我好像吓到女孩子了。”

完了！暴露了！看着群起而来的207男生，我拉着修女就跑：“如狼似虎啊！你还问个毛线啊！”

肌肉男在我们背后朝着我们喊：“喂！我是318班的蔡志明！欢迎你们再来207作客啊！”

跑都来不及，做你个大头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隔壁几个宿舍的男生们闻声出来起哄：“来205！”“208宿舍欢迎你们！”“210……”

我们赶紧顺着那道阴暗的楼梯亡命奔跑，伴着那群高三男生的笑声。

跑出楼梯后，我们长出了一口气。幸好我们班的那几个男生不住在二楼，否则我们名声不保。

结果我们下一秒就看到了三个光着上身的男生正蹲在楼梯口旁的空地，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们。

他们正是我们三位亲爱的男同学：老李、香妃和波比。

修女在我旁边颤抖着问：“鼠王，我现在捂脸跑还有用吗？”

老李听到了，手上握着的两张来不及藏起来的游戏牌掉了出来。

二

“算了吧，我已经跟香妃他们说别说出去了。”老李说。

“好兄弟！”我十分感动，拍拍他的肩膀。

“所以你们没事去男生宿舍干吗？”

“那你们没事蹲在楼梯口干吗？”

“围赌。”

“扫黄。”

谈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

不就是蔡志明嘛，我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我从手边抄了一本书遮了遮我的脸，朝老李努努嘴：“你认识他吗？”

老李循着我的视线望了望门口，淡淡地说：“哦，高三师兄，香妃的表哥。”

“香妃竟然有这种器宇轩昂的表哥啊，啧啧。所以他杵在那干啥？”

“不知道，他昨晚跑下来问你们是哪班的。”

“所以……你们说了？”

“……”

我差点要把手上的书拍到他脸上：“你还说要帮我们保密！你行啊你！”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占人家便宜啊，我还是要厚道一点。”

蔡志明被我们这儿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一下子认出了我，又一个歪嘴笑，然后朝我酷酷地摆了摆手算打招呼。我本来想装不认识，但好像又不太礼貌，于是无精打采地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勉强笑容。

老李说：“人家快高考了，你别笑得那么丧。”

也对，于是我重新给了蔡志明一个春风满面、福至心灵的微笑。这反倒把他吓得不轻。

他东张西望地好像在找谁，我问老李，他说，找香妃吧。

于是我们把香妃轰出去。

香妃又迷迷糊糊地回来了。

修女被叫出去了。

“哦……”我和老李相视秒懂。

三

时光飞逝，直到高考倒计时五十天的时候，我们学校组织了一个喊楼活动。

我们是高二（18）班哦，也就是说，我们要喊的是高三（18）班——蔡志明那班。

想起这个，我看了一眼修女，她面带羞涩。

我根本不想说这短短几十天发生了什么，比如蔡志明请修女喝奶茶啦，比如蔡志明找修女要联系方式啦，比如蔡志明晚自习找修女去倾吐压力啦，反正他俩暗戳戳的事情不胜枚举。

什么，我有没有？

我也就蹭了顿饭而已，毕竟那天蔡志明生日，我被修女拉去和他们宿舍六个男生一起去校门口的大排档吃了顿海鲜。endprint

回来我就过敏，真气人。

四

喊楼那晚，月光如水，微风舒适。

不知谁先开了个头，大家纷纷靠到窗边。各班都关灯，黑灯瞎火地开始尖叫。然后从一班开始，每班喊一遍口号。

这时候正对面射过来一束灯光。我望过去，有一个人举着手电筒乱晃。而他们班里的人突然大声起哄。

我以为这是对面的什么招式呢，于是对全班说：“咱们大点声，在气势上战胜他们！”

于是每个人铆足了劲，喊出了我们振奋人心的口号。

我们开了个头后各班开始喊各自的口号，气势恢宏。

过了一会儿，对面突然有人扔下一张纸，这一张纸很快就点燃我们心中的狂放的小火焰啦！盼了好久，终于盼到这个环节！

“撕书啦！”我high到边跑边跳。

课本、试卷纷纷从窗口落下，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大家开始不断鼓掌和叫喊，两栋楼之间的空地，开始被雪白覆盖。

“我们有什么好撕的？”

“南方日报！南方日报！”

“社团宣传单！”

“数学试卷可以不？”

“喂，试卷明天要评讲啊！”

“广告单！”

“草稿纸！”

“我们撕细一点扔下去才好看！”

“香妃我去你的不要老扯我的作业本！”

“……”

后来在广播不断的警告下大家才渐渐散去，只是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

干事在高二各班各派了几个同学下去捡垃圾。不过等我们下去时，发现有很多高三学生自愿下来清理垃圾，包括……蔡志明。

我边捡边和蔡志明聊天。

一开始还非常客气。

“你你你复习到哪里啊。”

“还好，稳步进行中。”

但其实我们对彼此心里藏着的某个人心知肚明。

扯了一會儿话之后，蔡志明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话说师妹我想起来了，你们那晚究竟为什么跑到我们宿舍门口啊？”

我发现一旁鬼鬼祟祟的老李也机警地竖起了耳朵。

这么多次当着修女的面不敢问，为啥来为难我！

最后我只能绞尽脑汁，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因为那晚……只是你俩的一场梦。”

说完我拖着鼓鼓囊囊的垃圾袋就跑，一路吸引了无数群众的目光。

分别时蔡志明要我告诉修女，今晚在班里等他，他要带她走走。

我说，我可以不传话吗？

他问，难不成你喜欢我？

我对着他狂笑而去的背影踢了八百下。

五

我发誓，如果我预知到会有这样一个夜晚，那夜，我一定不会和修女夜游校园，我一定瞪大眼睛看清楚哪一栋是我们的宿舍楼，我一定拽着修女一直走不让她和蔡志明一见钟情，我一定……

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落到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偷偷跟在蔡志明和修女两人十米后当一个不知是不是偷窥狂的护花使者。

当我把蔡志明那带有垃圾味儿的真情告白告诉修女时，修女羞答答地表示要我和她一起去。

我去干啥啊！我去蔡志明还不得用肌肉夹死我！

“鼠王……”

算了，要是蔡志明突然狼变怎么办，走吧走吧。

蔡志明身材比较魁梧，手臂上的肌肉也很结实。相比之下修女非常瘦弱，走在路上，啊！美女与野兽。

“你在干吗？”夜色中突然有一个头在我旁边闪闪发光。

“哇啊啊啊啊啊！”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你咋在这儿啊！”

老李刚想说什么，就被我大拍胳膊：“你你你你看蔡志明的手！”

抬眼望去，蔡志明正侧着脸和修女说话，修女肩膀也轻轻地一耸一耸，似乎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清凉的银辉也温柔地笼罩着他们。

但是！绝不能因为场景美好就掉以轻心！

眼尖的我看见蔡志明的手从修女背后缓缓举起，手掌就快拢到她的肩膀。

我突然想起我此番被撒狗粮的最初目的，修女那羞涩又带着隐忧的神情深切地浮现在我眼前。这种时候我不冲出去还有谁冲出去呢？

即使真的会被蔡志明的冷眼杀死，我也豁出去了。

“前面的帅哥美女，你们好！”

我感觉两人闻声回头。

“呀，今晚月色好好，你们俩出来散步呢？内个，我看了今天的黄历，男女不宜接触，啊哈哈。”

“那你的手在干什么？”我听见蔡志明的声音问我。

于是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千不该万不该，说话的时候右手习惯性搭在老李的肩膀上。

六

“你俩先走，”佯装淡定的我朝修女和老李挥了挥手，“我和蔡志明说件事儿。”

待他们走远后，我们眼神对峙许久。

最后绷不住的我终于别别扭扭地问：“你们刚刚在聊啥？”

没想到蔡志明很爽快地回答了：“我们在聊今晚啊。诶，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我两次告白都被你搞砸，算上刚刚，我真是很冤。”

“你居然要告白？”

我终于知道今晚他打算干什么。

原来那束手电筒是他射过来的，他打算在全校的见证下，吼一嗓子。他还让同学起哄造势，告白即将呼之欲出。

结果被我带领的口号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并且从此全场被我带跑，各班开始不按顺序出牌，胡喊乱叫。

计划A失败，他又亲手折了一只纸飞机，打算从对面射过来。

“你怎么可能射到我们教室？”

“试试看嘛！大不了放学带她一块儿来捡！”

结果被我误以为撕书环节提前开始，又带领全校哗啦啦扔纸。

“还有你刚刚玩的那叫什么把戏？”蔡志明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endprint

“防止你狼变……”

“啥？”

恼羞成怒的我突然从心里陡生出一股不耐烦：“不知道！现在剩下五十天，你以为你能耐啊？大学呢？如果在一起，大学她怎么办？”

蔡志明没想到我会用这种语气说他，一时语塞。

紧接着是漫长的沉默。

我开始后悔自己多嘴。毕竟现在孤男寡女站在这偏僻校道上，蔡志明把我抓去煮了都没人知道哇！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了。我以为他会故意凶我怼我嫉妒多管闲事，结果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看手表：“快十点半了，走吧。”

我只好跟在他屁股后头走。走着走着又抬头说：“再等等吧。”

“等什么？”

“再等等吧，就像有些事情不需要一下子有结果，有些人也不需要此时此刻就攥在手里啊。”

“你当你演言情剧呢？给我走快点儿。”

七

回到宿舍后，我捕捉到修女脸上探寻的意味。

我嘴里塞满小鱼干，口齿不清地说：“我俩进行了一些探讨，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不走快点我们会被宿姨抓。”

我看着修女失望透顶的样子真是恨铁不成钢，只好趁熄灯后在她耳边悄悄说：“大灰狼还是挺喜欢你的，安心啦。”

她一下子又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

唉，大灰狼和小白兔。

那天晚上我们究竟为什么擅闯狼窝啊。

“快快快，鼠王，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六六激动地拉着我就往走廊跑。

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高三必胜”“师兄加油”“师妹你也是”等等喊叫声，当然还有宿姨几乎被淹没的“安静啦，安静啦”的声音。

八

高考结束了。

修女抓着手机，踌躇着该不该打电话给他。

“你给我准备明天小高考好吗！”

她犹犹豫豫，按亮屏幕又等它暗下去。

自从那晚以后，蔡志明只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就闭关读书了。

她倒是整天心心念念，找各种理由去高三那儿偷偷看他。每次和他目光交错，他总是冲修女眼睛一眨，修女又害羞得脸一红，而我，在旁边翻白眼内心OS：你能好好读书去么，没事冲良家少女放什么电！

修女当初拿着手机问我他的信息什么意思。

“高考之后等我消息。”

“就是现在先别鸟他让你们俩彼此静静，一切高考以后再来。”

结果这就是“彼此静静”的方式。

我敢情还是一颗耐力持久的电灯泡。

他们俩倒挺有趣的，高考前他最后一次留校那晚，修女派我给他送高考祝福。

“为什么是我？”

“你把我的心送去。”

“……我真是受够你们了。”

我捧着修女一颗看不见摸不着的“心”去找蔡志明，顺便一表高考祝福。

“谢啦，祝你考3A啊！”蔡志明客套了几句。

“嗯，祝你也考3A啊！”

“……你是不是找抽？”

六月二十五号中午，修女的手机显示收到来自蔡志明的一条短信。

短信是他的高考成绩，成绩下面很简短，三个字。

“我等你。”

“啥意思？”修女又跟我请教。

“意思就是，他运气不错没考糊，问你看不看得上他。”

“那我要回他什么？”

“你问你自己，别老来问我啦。”

我走到走廊，老李正在那晒太阳。

“阴差阳错，有时候也是一种缘分啊。”我在阳光下，舒服地眯起了眼。

“……”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还是想知道，那天晚上你到底去男生宿舍干啥？”

“那我还是想问你，你们到底蹲在樓梯口干啥？”

“围赌。”

“扫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