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渡北川(三)

2017-09-13 18:47清尧
花火B 2017年8期
关键词:爹爹报纸

上期回顾:八年后的北丢信心满满能够在众多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却没想到会因陈予森而落败。而八年前的北丢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乞儿,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陈予森的母亲,可彼时的陈予森却是个清冷得有些不讲人情的少年……

01

北丢答应山落不再去找陈予森。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答应他不见陈予森,男生却自己找上了门。

晌午过后,北丢把碗碟和地巾往阴凉地移了方寸,便靠着街口的老槐树打起盹来。

刚迷迷糊糊梦见些许食物,便被人踢了一下。

北丢以为是山落,一边猛踢回去,一边咕哝道:“不要闹,你让我睡一会儿。”

来者没有停止的意思,又踹了她一下。北丢摘下挡在眼前的槐树叶,习惯了突然强烈的光线后,眼睛晃了几晃,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陈予森站在她面前,表情有些许愠恼。

他怀里抱了一沓报纸,看北丢醒了过来,便猛地丢在地上,报纸散落在地。

“上面的招工启事,适合你的我都画了圆圈,你有空就多去面试几场。”男生声音冷清。

“啊?面试?招工?”北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难道就这样乞讨一辈子吗?”

陈予森之前路过这里一次,是为了给顾素瑛送饭。上学并不经过这条街,倘若绕着这条街再去学校,路上要耽搁七分多钟,但他情愿每日早起,也要路过这条街。

女生瘦削黝黑,成日坐在马路对面,臀下垫着方巾,面前摆着破旧的碗碟。她眼睛晶亮,通达人情,向来不多费口舌,认准了潜在“对象”方才开口乞讨。陈予森未曾想过那个有些倔强,眼神中带着一丝傲气的少女竟会是个乞丐。

他心下一怒,想:可真厉害,不做小偷便做乞丐。不劳而获和犯罪又有什么区别。

“我当乞丐怎么了?我一没偷二没抢,是谁说不能当乞丐了?”北丢自由江湖跑惯了,按理是没有自尊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在陈予森面前却把自尊看得无比珍贵,尽管脑海中存在星点感动,但转念便是恼怒。

“陈予森,你可以读书识字,还不是因为你母亲早起贪黑供你上学。我无父无母,我只能这样养活自己,你可以瞧不起我,但你不能瞧不起我们乞丐。”

陈予森愤恨地丢下一句“好,我不管你”,转身便走。

山落站起身,快走几步走到北丢面前,一把捡起少女面前的报纸折在一起,然后用力地朝着男生的背影砸去,一边砸,一边吼道:“我们不用你假好心。”

如若这个时候陈予森回一下头,便会看到北丢突然推开山落冲上前,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中央,捡拾这一张一张的报纸。

可是他没有。

报纸有十几张,每一张都画了圈,有些标重点的招工启事旁甚至还写着面试要求,应该如何回答考官的问题,密密麻麻几百字,写在报纸的留白处。北丢识字不多,但看得出少年为了让北丢简单易懂,每个字写得一笔一画,简洁干净,看着看着她就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难过。

来这世间一遭,北丢从未如此深刻而又直接地感受过难过这种情绪。从小四海为家,从未在一座城市过久地停留,习惯了离别也习惯了孤独,在路边日复一日地乞讨时她见过无数张脸庞,遇到过无数个故事,见惯了世界的幸福喜悲,她便很少感知到自己快乐与否,贫穷、饥饿和责罚成了人生昼夜需要担忧的问题,她甚少关注过自己的内心,情绪似乎成了日子更迭中最可有可无的东西。可是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难过了,难过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一个普通女孩一般,拥有简单的生活。她甚至没有资格站起身,和他平目对视,心平气和而又理所当然。

北丢靠着那棵槐树坐了很久,眼看着夕阳落下龙王山,世界慢慢裹上一层黑纱。这才听到身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山落往她身边挪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北丢,你饿不饿?”

北丢回过头,刚巧撞上他的眼睛,他眼睛晶亮,如同夜晚天际的星辰。

“还好。”北丢的声音很小。

“刚刚对不起。”

黑暗中,北丢听见山落说,他的声音很小,嗓音有些微颤抖。

02

清远一年四季温差不大,台风过去天气晴朗了很久,街边吹倒的榕树被重新移植,一切如同重新开始。这座城市的人似乎习惯了这样周年复始的过程,他们习惯了灾难,便也看淡了灾难后需要面对的一切。

北丢再也没在对街见过陈予森,她突然怀念台风天,哗哗的大雨,灰暗的街道,少年如彩色剪影,在暗淡无光的日子,给画面增加一丝跃动的错觉。

但她没想到自己藏在枕头里的那几张报纸会被爹爹发现。

回到院子的时候,所有人看到她和山落进屋都噤了声,也纷纷停下手中的碗筷,回头看着北丢。北丢愣了一下,也没多想便进了院子。

爹爹坐在正堂,面前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酒,他面色凝重,眉头轻轻蹙起。

看到北丢走进来,他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山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邊磕头一边哀求:“爹爹,是我不好,一直拉着北丢在外玩,最近钱讨得比较少是我的错,但我发誓,我们绝对没有藏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无论对错,先服软是要紧事。

“轮到你说话了吗?”爹爹举起的酒杯停顿一下,便往山落砸来。

北丢离得近,能够听到酒杯砸到山落头顶的沉重的闷声,以及少年口中的轻哼。

北丢慌忙跪在地上。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爹爹冷声。

“北丢不知道,还请爹爹提醒一下……”北丢嗫嚅道。

爹爹一把将报纸尽数摔在地上,报纸上那些干净的笔迹,再一次展露在她面前。

“怎么?”爹爹突然诡异地笑了,“想跑?怎么爹爹把你拉扯大,你准备出去找工作?”

“爹爹,我没有!北丢也不敢做对不起爹爹的事。”北丢慌了,“爹爹,这些不是我的,是一个朋友看我天天乞讨,想让我做点别的。但小丢心里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违背爹爹的事情我是怎么都不敢做的。”endprint

爹爹冷哼了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桌案。

“北丢,你给我听好了,你要知道你是什么出身,你这种命一辈子只能做乞丐,别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朋友?我们这种人没有朋友也不配有朋友,我劝你趁早收了心,如果再被我发现一次,就没这次这么简单了。”

他走上前,用脚碾了一下地上的报纸,尘土和砂砾将报纸撕扯得有些破碎,末了爹爹又吐了一口在纸上。路过北丢的时候,他一脚踹在她的腰际,北丢感到腰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但她连发声都不敢。咬紧牙关的瞬间,眼睛忍不住看向落在地上的报纸。它们布满尘土和污秽,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自己的自尊一样,被践踏,被浪掷。

“爹爹,我再也不敢了。”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些话。

隔了许久才听到爹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以及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甩下的那句“你今晚给我滚出去,别待在这里”。

北丢才颓唐地趴在地上。山落看她捂着肚子,兀自站起身,走到了那沓报纸那里。

北丢刚想喝止他不要扔了那些报纸,便看到少年蹲下身子,用自己的袖口擦干净了那沓报纸,将污秽的唾液擦凈,又吹掉了所有的尘土,然后折叠一层,轻轻地放在北丢面前。北丢看到山落眼睛晶亮,他额头上尚且有尘土的印记,那些尘土如此锋利,将他的额头磨破了一块皮,血丝透过尘土蔓延,微微渗了出来。

“我知道,它们对你很重要。”山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他肤色黝黑,眼睛如同晴朗的夜空最亮的星辰,北丢隐约看到他的眼角似乎有泪。

北丢轻声念叨:“山落对不起,对不起……”

山落伸手,两只手如同要遮住什么一般,捂住了她的头,轻轻地感受掌心与头发摩挲的奇妙触感。

山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北丢的情景。他也年幼,看着爹爹从外抱来一个孩童,孩童尚不能说出完整的话语,哇哇大哭,哭声震耳欲聋。爹爹恼了,恐吓说“你再吵把你扔出去喂狗”,那个孩子便是北丢。北丢哭得越来越大声,山落好奇地走上前去。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婴,睫毛长长的,哭皱的脸纠结在一起,粉嘟嘟的脸蛋竟有些可爱。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却未想女婴瞬间止住了哭声,伸手抱住他的手指。那是山落第一次见到北丢,与生俱来或者称为命中注定,大概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想要保护这个人。至于而后光阴流水世事变迁,漫长岁月里,这种保护欲又辗转变成了什么情愫,他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是这世界全是黑白,只有北丢一人是彩色,一切成了陪衬,她是中央。

山落心想,北丢,能够陪着你,真好。

03

北丢站在门外,笑着摇摇头:“你快回去吧,不然爹爹发现又要责罚你。”

“当真不要我送你去龙王山?”山落有些担忧,“这么晚你一个人能行吗?”

北丢掩上门,说:“不怕,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快回去啦。明天老槐树下见。”

她原本打算直接去龙王山,还好不是台风夜,入秋的夜晚也并不寒冷,温度刚好。即便是在龙王山,也不会受寒。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方向便走错了。

从清水街拐弯,右走五百米,左边交叉口出去,拐六个巷子,穿过黑暗阒静的甬道,便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连北丢自己都有些诧异,仅仅来过两次,居然能够记得如此清楚。这么晚了,顾素瑛和陈予森估计都已经睡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只是随心所欲地走了一会儿,便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他的门前。

北丢坐在陈家门口,老房子正对着巷子口,黑暗的巷子似乎随时都会走出什么鬼魅邪神,但这一刻北丢却莫名安心,似乎背后有千军万马和龙神兵甲,竟靠着木门睡了过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

北丢模模糊糊听到头顶有人在说话,努力睁开眼睛,便看到少年居高临下,背对着灯光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揉了揉眼睛,挤出一个笑容:“我没有地方去,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了。”

陈予森是做完所有功课后在厨房做早点时听到门外似有什么声响。这里治安不好,时常有小偷光顾。他忍不住开了门,却未想居然是北丢,少女蜷在角落里,额头抵着木门的门檐。倘若开错了门,她大概已经直接后倾倒在地上了吧,想想陈予森居然有些后怕。少女径自坐在地上,甚至没有垫任何棉絮,入秋气温虽还是很高,但眼看着少女这样,他居然担忧多过生气。

北丢原本以为要被陈予森嘲弄一番然后赶走,刚准备告辞,便听见少年轻声道:“你进来睡吧,我妈已经睡着了,你现在进她屋会吵到她的,你直接睡我的床吧。”

“什么?睡你的床……”北丢的脸一下通红。

“我睡沙发。”陈予森眼睫都未抬,冷声道。

这是北丢第一次亲眼见到男生的房间,院子里大家都睡在大屋子里,横陈在地上,铺上稻草便是一张床,从未有过私人空间,所以见到陈予森的房间她居然有些莫名地心跳加速。他的床单被套都干干净净,还有些许洗衣皂的清香。房间虽小,但干净整洁,每一样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书桌上还有他刚看完的书。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便兀自走出房间。她靠在房门边,看着客厅。客厅未开灯,借着月光尚能看到沙发上躺着的那个少年,他身上披着一床毯子,毯子已经微微垂到地上,少年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北丢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哎。”突然,安静的客厅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北丢愣在原地,什么都说不来。

“你如果睡不着,拜托不要站在这儿,有人盯着我我睡不着。”陈予森的声音平静。

他听到少女走出房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个人影靠在门边。他不知跟她说什么,只能一直沉默以示自己已经熟睡。原以为可以规避交流的尴尬,却未想少女一直站在那里,似乎没有挪步的打算。

北丢慌乱地关上房门,靠着关闭的房门,缓缓地坐到地上。随着木质门微微的颤抖,她能感受到自己猛烈跳动的心房,像是要跳跃出胸腔。

隔了许久她才站起身,躺回了床上。一夜做了很多无意义的梦,梦里经历离别重逢,经历了很多千奇百怪的际遇,却很可惜没有梦到陈予森。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书桌上放了面包和鸡蛋,还有一包豆浆。家中已经无人,再看一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endprint

北丢慌乱地吃完早点,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去了老槐树下。

山落闷声坐在那里,既不吆喝也不乞討。看到北丢来,默默起身让出一大块空处,便一个人躲到一边去。北丢轻声问:“你怎么了?是爹爹又责罚你了吗?”

山落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你昨晚去哪儿了?我今天一早便去了龙王山,找了好久也没见着你。”

北丢愣了一下,刚想回答,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个谎言:“我早起去了一趟莲花坞,就想看看早春时种的那棵柳树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

“真的吗?”山落的脸色好了许多,“我以为你又去找他了。”

北丢不知道的是,山落深夜四点多便醒了,他一整宿都没怎么入梦,睡睡醒醒总担忧怎么还没到黎明。东方刚泛白,他便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等他到了龙王井,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北丢的时候,他慌乱至极,找了整座山,恨不得每块石头都扒开来看一遍却仍然没找到她。担忧多过恼怒,到了最后,他慌张地哭了起来。

北丢见到山落时,他已经哭过了一场。他坐在老槐树下等了许久,他心想,兴许是北丢爱玩成性,去了别的地方也摸不准,自己便在老槐树下等她,北丢福大命大,一定不是遇到了意外。

当他听到女生嘴里说“六点便醒了,昨晚龙王井也不是很冷睡得挺踏实”时,也没有任何怨气,只是看到她没事,一切便都踏实了。谎言也好,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安全。

只是这份踏实之后,他又莫名难过。人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离北丢远了那么一点。

人生各有天命,爹爹无数次重复的话,他也在很小很小的年纪便做好了安于天命的准备。天命也挺好的其实,能够遇到北丢,便是天命里最精彩的一笔。按照原来的打算,他以后要娶了北丢,生一堆小孩,然后再这样世代乞讨下去。想想人生虽无期盼,竟也觉得非常美好。但这一刻,他却明白,人生各有天命,而他和北丢的天命却并非连接始终。

她有她的路要走。

他除了陪伴,竟别无他法。

04

陈予森看到山落的时候,是晚上下课的时候。少年叼着牙签,坐在学校门口的花坛处。正值放学时分,街边除了众多的炸串摊贩,便是一排车辆。人声鼎沸里,他看到山落朝自己挥了挥手。

“是叫陈予森对吧,你应该还记得我吧?”山落努力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气势。

“认识。”

“跟你说件事。”山落抬起头,“你得答应我。”

陈予森冷冷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少年有些没有底气,声音也放低了些:“你能不能教北丢读书?我不想她这样一直乞讨下去了,我想她能够拥有普通人的生活。”

山落看着陈予森没有任何反应,语气便多了些许诚恳和哀求:“这些年她受了不少苦,我不想她再受苦下去,我想她能够多识点字,能赚点钱养活自己,不至于饿肚子,可以吗?”

陈予森望着他,竟突然明白了顾素瑛经常说的那些话。世界上有很多人,有些人衣着光鲜却竟做些肮脏下作的事情,有些人衣衫褴褛却行得端正。看着少年眼睛里的倔强,他竟也有些晃神:“嗯。”

他转身便走,走了没多远,便听到山落在他身后大喊。

“你好好对她……”

陈予森顿步片刻,便径自走远了。

晚饭的时候,顾素瑛做了很多好吃的。桌上摆满了碗碟,陈予森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今天生意好?”

顾素瑛突然深情地望了一眼沙发前的柜子,轻声说:“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我和你爸的结婚纪念日。”

母亲和父亲的故事,他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父亲在婚前便得了很重的病,所有人都劝说顾素瑛不要嫁给这个男人。连陈柏自己都跟她说:小瑛啊,我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你要是嫁给我一定会很苦的。但顾素瑛不管不顾,爱情里的人没有时间去权衡利弊,伟大也不是外人所能评判的,只要能嫁给陈柏,便是她最大的幸福。可惜老天没给她奇迹,刚生下陈予森不久,陈柏便去世了。所有关心也好,嘲笑也罢的话语她都听着了,也不反驳,只是安静地生活,平静地将陈柏下葬后,便不婚不嫁,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到大。

陈予森年幼时总是问她:妈妈你后悔吗?

顾素瑛总是笑着摇摇头:妈妈这辈子做过很多后悔的事,但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你爸并且生下你。

爱情怎么不伟大了呢?即便知道结局,即便知道人生漫长又痛苦,但再重来一次,还是会做出那个决定。漫长的痛苦,在伟大面前不值一提,幸福从不是别人口中的标准所能评判的。她每一年都记得那个日子,一想到那个人,还是会忍不住嘴角上翘。

“予森,妈妈很爱你爸爸,妈妈愿意吃这个苦。”顾素瑛望着陈予森紧蹙的眉头,突然忍不住眼角一阵湿润,“所有人都说妈妈傻,妈妈不在意。妈妈想告诉你,人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它们之所以重要不在于别人怎么看,只要你自己知道就好。”

陈予森看着顾素瑛,脑海里竟突然冒出一个身影。这个身影挥散不去,她就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皮肤有些黝黑,但笑容看着像是纯澈的孩童。

北丢,北边的北,丢弃的丢。

顾素瑛说得没错,世界上真的有很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

那一晚顾素瑛多喝了点黄酒,说了很多胡话。

顾素瑛隔日都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些啥,可陈予森硬生生哭了很久。他一贯坚强,从不轻易落泪,生活的苦悲让他早早地便冷漠地面对一切,但所有的盔甲都被母亲的只言片语所击垮。

05

陈予森说:“北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时候还是傍晚,天还没黑,夕阳挂在龙王山的半山腰,血红一片非常好看。陈予森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老槐树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

“去哪里?”

“你去了便知道。”

陈予森带她去的地方是学校后面一座废弃的教学楼,这是建校时留下的老楼,后来被评估为危房,学校便被迫把学生搬离了出来。因为拆除也是一个大工程,又因为很多老师建议重新加固再次使用,便一直搁置着。教学楼的顶端有一处天台,爬到顶楼的时候,北丢已经累得微微有些喘气。endprint

“陈予森,你带我来这里干吗!”北丢扶着墙大口呼吸。

“我来教你读书。”

“神经病。”北丢扭头就走,“有毛病吧你,把我从这么老远叫过来,居然是要教我读书?我一个乞丐读什么书?怎么着,你还指望我以后天天给投钱的行人写诗?逢年过节再送两幅亲手写的对联?搞笑吧?”

“北丢。”

“嗯?”

“我想你能多学点东西,以后不用再以乞讨为生,我想你过得更好一点。”陈予森声音低沉,好听得如同清泉灌耳。

“真是拿你没办法,算了算了,我一个做长辈的……”北丢被他的声音稍稍蛊惑。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笨了,你别教难的。还有我不喜欢数学,你别跟我提这些有的没的。”

天台被布置过,放了一张破旧的课桌,也不知道陈予森从哪儿买来的小灯泡,扎在天台的护栏上,幽黄的灯光连成一串,很是好看。

陳予森说:“北丢你怎么这么笨,这些书你要看仔细了。”

北丢却没有心思在学习上,她看着陈予森特别好看的侧脸,看着他的刘海遮住眉眼,肤色苍白,安静得像是一个天使。

“你不要再看着我了。”直到耳际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

“我才没看你!”这种事自然不想承认。

但不承认归不承认,借着昏暗的灯光,她忍不住又歪头瞥了他一眼。“扑通——扑通——”她听见心脏猛烈地跳动,犹如滴水落进平静的潭水,万籁俱寂里传来的声响。

只是她不知道,天台的门外,山落坐在第二层的楼梯口,黑暗中的他抱着膝盖微微有些颤抖。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人类喜欢黑暗的时候,往往是因为想要隐藏自己。这一刻,他竟觉得黑暗能让人彻底放下戒备。在这个逼仄的楼梯拐角,黑暗给了他所有想要的安全感。

他是在下午得知那个消息的。

生活像是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变故来得太突然。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带着北丢逃离这座城市,两个人去浪迹天涯。可是这一刻,他又有些绝望地想,她是不会跟自己走的。

“北丢,我可能不能继续保护你了。”

黑暗中,他轻声呢喃。

下期预告:八年后的北丢试图去找陈予森解释当年离开的缘由,可陈予森却似乎比当年还要冷漠无情。八年前的山落偶然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下落,到底是应该离去,还是选择留下继续守护他心中的北丢呢?上微博参与话题#予我渡北川#或@丐小亥 @清尧 ,将送你一份惊喜小礼物!endprint

猜你喜欢
爹爹报纸
老爹爹和酒
爱的反省
老爹日记
带电的报纸
确实不容易
一纸财产协议化解“黄昏恋纠纷”
巧布阵拜师
女儿眼中的父亲
非常魔典
旧报纸·巧存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