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遇

2017-09-13 18:58陈桉
花火B 2017年8期
关键词:明灯

陈桉

作者有话说:距离我上一次写不那么甜的稿子,好像已经过去了一年。前段时间听说一个好朋友和前男友复合了,脑海中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事。和你分开的日子,我一个人过得很辛苦,但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收到你的消息,就觉得余生漫漫,值得等待。

我宁愿全世界来和我争抢一个他。我宁愿是我与全世界为敌。

(一)

读高中时,林宵说我如果生在古代,肯定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典范。当时我刚投进一个三分球,全场女生欢呼,“明灯”两个字简直要响遏行云。

我“哦”了一声,问他:“你羡慕?”

没等他回答,我又接着说:“不至于吧,林大少爷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我和林宵从幼儿园一路同班到高中,见证过彼此数不清的黑历史,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关系。然而耍嘴皮子的功夫,他再修炼个十年也比不上我。

就像我说完“片叶不沾身”之后,林宵就无言以对了。那会儿他正在撩隔壁班的班花,小姑娘坐在看台的第一排,离篮球场很近,耳朵尖一点就能听见我们在说什么,林宵恨不得把我的嘴给缝上。我耸了耸肩,向替补队员示意了一下,抱着衣服下了球场。

下节课是物理课,林宵一心走不良少年的路子不在意这些,我却不能不管,物理如果再考不及格,我可能会被我妈拎着耳朵提去补习班……百分百要被林宵嘲笑一学期。

懵懂地听完了一节课,同桌被我问问题问得眼泪汪汪,乍一听见放学的铃声,跑得比谁都快。我刚想推开窗户透个风,雨滴就顺势落到我的脸上。起初还是细碎的几串,顷刻间就连成了一片盛大的雨幕……而我没有带伞。

不用猜也知道林宵肯定去当护花使者,借机和班花培养感情了。我走投无路地环顾一圈,发现偌大的教室里除我之外,竟然只剩下一个人了。

开学不到两个月,班里的人我还有一半不大认识。可坐在教室后方,表情淡漠,却长着一张英俊得神圣不可侵犯的脸的那个人,闭上眼睛,我也可以熟练地写出他的名字。

因为和我从幼儿园同班到高中的,其实不止林宵一个。

如果说我和林宵是骨子里就带有叛逆因子,被老师们恨不得撵回家回炉重造的,那江尽然大概就是等克隆人技术被研发出来后,第一批被当做模子批量生产的那类人。

当我还只能磕磕绊绊地从一数到十时,他的自我介绍就是“‘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的‘江尽,‘然后的‘然。”

林宵喜欢抖机灵,啥也没听懂就问他:“那你怎么不叫尽江然呢?”

还顶着一张稚嫩正太脸的江尽然闻言,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未发一言,可智商上的碾压就这么不动声色地通过空气传递过去。从那时起,我就将他的名字记得很清楚了。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世间盛景不过如此。

然而上天给他开的这扇门太大了,就要将他的另一扇窗封死,才让人觉得公平。

某次我生病住院,在医院偶遇江尽然和他的妈妈。出于好奇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听见心理科的医生说他患有一种罕见的交流障碍症。

那天的自我介绍,是十多年来,我听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后来阴差阳错,我们总是分在一个班级,偶尔擦肩而过时,我悄悄抬眸观察他,看见的永远只有抿成一条直线的唇。阳光倾洒如瀑,却依旧融化不了一座冰山。

我神游天外的这会儿工夫,江尽然已经整理完课本提着书包往外走了。我坐在教室门口的位置,是他出入的必经之路。在他的长腿从我桌前迈过的那一刻,快速地拉住了他的衣摆。

江尽然脚步一顿,低下头来,一双清凌凌的眼里不含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望着我。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和地上的尘埃也没有分别。

“那个!我……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话一出口,我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咬破,开场白那么糟糕,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没有带伞,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到学校对面的公交车站一下?”

我不敢和他对视,默默垂着头,耳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一把黑色的雨伞被他递到我面前。下意識接过后,我才想起问:“你把伞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他却已转过身去,撑开了另一把雨伞,不疾不徐地走进了暴雨中。刚刚的一切就像是他随手完成的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我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次第亮起的路灯在他身后的水坑里投下七彩的颜色。

光的折射,这是初中物理学的知识。我在学业上不开窍,至今弄不清原理,却记得江尽然做过一个这方面的模型,得了全国金奖,曾在班上传看。

江尽然这三个字,对于之前的我来说,就意味着传奇。

(二)

第二天上午,我握着传奇借给我的那把伞,摩挲了整整一节课。林宵见状搓了搓胳膊,一脸看不下去的表情:“我说明灯,这把伞是镶了钻啊?你也不怕把手磨破了。”

“你这种俗人当然不懂,我这是在吸学霸的灵气。”我嗤他。

林宵边打喷嚏边吹嘘自己:“男子汉大丈夫,都像你宵哥这样,下雨天根本不用伞。”

前晚林宵脱下外套盖在班花头上,带着人一路冒雨冲出校门的光荣事迹,我已经听不止一个人说过了。高中学业繁忙,难得有个八卦能让大家放松一下。一节早读课的工夫就如狂风过境,闹得尽人皆知。加上林宵皮相不错,瞬间就被捧上了男神宝座,难怪他会洋洋自得。

我无心给林宵捧场,等他悻悻地离开后,继续不动声色地借回头看挂钟的机会偷瞄江尽然几眼。终于,我在大课间的时候找准了时机,趁着人群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拿起伞冲到他身边,把伞交到他手里:“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江尽然的嘴唇轻轻地动了两下,像是在说“不客气”。我呆呆地看着他脸颊边若隐若现的两个小酒窝,胸腔里忽地涌上一股冲动,伸出手去……

一股突如其来的冷风唤回了我的神志,我的手在半空中尴尬地僵了两秒,掩饰性地在兜里抓了一把巧克力放在他的手心,丢下“谢礼”两个字后迅速逃之夭夭。endprint

可能江尽然身上有一股特别的磁场,一靠近就会让人神志不清。我自我安慰地想,觉得自己被美色吸引变傻也情有可原。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林宵,能让人有智商上的优越感。

江尽然和林宵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这是我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的事,可我没想到他们俩会因为我牵扯到一起。

起因是我去还伞的事被林宵的几个朋友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林宵这么纯洁的关系都能被误会,总而言之,他们觉得江尽然“胆大包天”,敢挖林宵的墙角,要教他学做人。

收到消息后,我一刻不停地朝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飞奔而去,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江尽然被团团围住,连呼救声都发不出的凄惨景象。

可现实却是,周围围了一圈人,林宵的那一帮朋友也不敢动手,只一句接一句地放狠话。

江尽然显然不适应这种被当成人群焦点的场面,眉头一蹙,没有管那几个人的反应,径直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我满怀歉疚地跟在他身后,小声碎碎念了一路的“对不起”,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清。数不清念到多少个,江尽然蓦地停下来,我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背。

顾不上额头痛,我手足无措地问他:“把你撞疼了吗?都怪我没看路,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明、灯。”他咬字清晰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竟让我一颗心跟着颤抖了一下,“你不要怕我。”

七个字。江尽然对我说了七个字。我恍恍惚惚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中,一不留神,就把心里的话和盘托出:“我没有怕你,我就是怕自己给你添麻烦,虽然现在已经添了麻烦……真的很对不起,其实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我的成绩不太好,不怎么聪明,但还算是个好人……”

唠唠叨叨说了一大段话,如果是阅卷老师,肯定要批一个“主题不明”。江尽然却抓住重点,轻轻颔首,对我说:“好。”

他的话音落下时,有几片泡桐树的叶子被吹落,掠过他清隽的眉眼,秋风沁凉又温柔,仿佛给他的眸中也染了几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一刻我觉得,江尽然一定是一个内心无比柔软的人。就像他带着两把雨伞,随时准备借给别人,只需要向他先走近一步。

后来我无数次庆幸,是我向他伸出了手。

(三)

和江尽然“在一起”前,我的作息是每天七点半起床,晃晃悠悠地叼着片面包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有时间就跟着林宵他们去球场上玩3V3,哪队输了要请吃晚饭,回家时《新闻联播》的片尾曲都放完了。

可在江尽然的领导下,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他什么时候从班主任那里弄来了我之前几次月考的成绩单,非常科学且有针对性地给我制定了学习计划,其中一项就是早上七点要到教室背一个小时的单词。

每晚六点半他还会准时给我打电话,虽然听筒那边通常只有沉静的呼吸声,但我还是会不由得紧张:“报告首长,我到家了,马上就开始学习!今天先背化学方程式,两倍的过氧化钠加水等于……”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江尽然座位周围的同学都混熟了,每次蹭过去问他作业,都会捧着一堆零食带过去给大家分掉。有个男生看我的眼神宛如救世主,就差抱我大腿给我唱一曲赞歌了。我警惕地捧着手里精挑细选出的红苹果:“你再怎么讨好我都没用哦,这个苹果是留给我们江大神的!”

江尽然就在一旁安静地看我们笑闹,虽不言语,但那种与世隔绝的气质却日渐淡了下去。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一向铁骨铮铮的我,不曾在风吹雨淋的球场上被打倒,反而会因为整天待在室内学习得了重感冒。我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头晕眼花地仔细辨认试卷上的方块字,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一只冰凉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我浑身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朦胧浮现一道影子,是江尽然。

已经是三九的天气,他把外套脱了盖在我的身上,自己就穿一件薄薄的针织衫,更显得身材瘦削得可怜。我心疼得不行,想把衣服赶快还给他,可刚站起来脚就打软,险些摔倒,幸好江尽然早有防备扶住了我。

我属于平时不大生病,一生病就天塌地陷的类型,这次发起烧来更是连路都走不了了。江尽然毫不犹豫地在我面前半蹲下,示意要背我。我第一次庆幸自己是林宵吐槽的那種排骨身材,没有给江尽然多带一点负担。

月朗星稀的夜晚,他背着我走过寂静无声的校园,走过浓浓烟火气的小吃街,我迷迷糊糊地趴在他的背上咕哝了一句:“江尽然,你人怎么这么好呀?”

这种话平时我也常说。他教了我一道数学题、帮我带了一份早饭,我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江尽然起初还会别过眼睛去,耳郭微微发红,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

分别前,他塞给我一张便笺,上面写着:明天请假吧,后天周六去图书馆,我帮你补功课。

江尽然的交流障碍症还是没有改善,除了那天的七个字外,依旧很少开口,于是我就想了个办法,让他把想说的话都写在纸上,几番来回,我这儿已经收了一整盒的便笺。

他的字迹像人一样冷峻,可在明黄色的灯光下,却晕开了几分温暖。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默默地想:明灯,你何德何能啊。

为了不辜负江尽然的期望,我周六起了个大早,在图书馆的自习区占了个光线绝佳的位置。刚要给他发个短信,就看见几米开外的书架后,露出林宵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急忙转过头,可来不及了,他已经看见了我,并大步向我走了过来。

自小树林事件以来,我对林宵“恨屋及乌”,把对他那些朋友的怒气迁到他的身上,很久不和他主动联系,他来找我也是能避则避。饶是他反应再迟钝,也发现了异常,好不容易在这里狭路相逢,可想而知他肯定要来找我的麻烦。

我选择先发制人:“林大少爷这是哪儿来的闲情逸致,周末不睡懒觉,来图书馆看书?还是陪哪位美少女来的?”

他忽略了我的问话,双手按在我面前的桌上,语气深沉:“明灯,你最近很不对劲。”

我不以为意道:“没有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不挺好吗?”想到什么,我又接着说,“对了,接下来我应该也没什么时间去打球了,你跟队长他们说一声,我过两天去交退队申请书。”endprint

“明!灯!”他咬牙切齿地叫了我一声。我不明白他哪儿来这么大气性,还没开口,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江尽然”三个字不停地闪烁。

林宵盯着看了很久,头一次像看智障一样看我:“你喜欢江尽然?”

我受不了他這样侮辱的眼神,他瞧不起我都行,凭什么瞧不起江尽然?我压抑着怒气冷笑着对他说:“你能不能不要思想这么龌龊?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跟他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再跟你一起堕落了,就这么简单。”

盛怒中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就像我那时并不觉得和林宵绝交会如何。

林宵最后看了我一眼,说:“你最好不要后悔。”

(四)

我以为自己没有把林宵的话放在心上,可当之后江尽然将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推过来时,我还是下意识地将手往旁边一挪,生怕碰到他的手。

“你喜欢江尽然?”这个问句像魔咒一样盘旋在我的脑海中。

我很少为难自己,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往往就会被我抛在脑后,然而唯独这件事,每晚想起,都会让我辗转反侧。

可没等我捋清几分思绪,高一的第二学期就飞快地过去了。

昼长夜短的天,晚上七八点钟,天还半亮着,夕阳挂在天际将沉不沉,教学楼上空染开一片云蒸霞蔚。我在宣传栏前对着分班名单看了许久,终于确定这一次,我、江尽然和林宵,没有再分在同一个班级。

人一生的缘分是有限的,前面挥霍光了,后面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可能是奢望。

江尽然毫无疑问地分去了理科实验班,我也跟着他选了理科,他在一班,我在十七班,隔了三层楼的距离。而林宵去读了文科,和我离得更远,甚至不在同一栋教学楼。

九月初的时候,篮球队的队长最后约我打了一次球,林宵也在场,我们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以前那个每当我没有传球给他,就会冲我喊“明小灯,你是不是傻”的林宵彻底消失了。我过去常常嫌他聒噪,现在才后知后觉,热闹总比冷清好。

高二的新班级还是有很多熟面孔的,我堆起笑容跟他们打招呼。我从来不缺朋友,可这一刻心中还是莫名涌上了一股莫可名状的孤单。

所幸江尽然没有因分班而甩掉我这个大麻烦,除了不能一转头就看见他好看得熠熠发光的侧脸,其余的一切都不曾改变。

或许要加个前提——如果我没有确定自己喜欢他的话。

那时是高二期末考,由于全省统考的缘故,卷子难得变态,交卷铃声打响时,考场里有没做完卷子的女生哭出了声。我递了包纸巾过去,她擦了擦眼泪说:“我喜欢的人原本答应我,如果我考进前一百名就陪我去看一场电影,他马上就要出国了,可我连最后一次机会都没把握住……”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因为在她说话时,我忽地想到了江尽然。

他的天赋足以让他取得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成就,平凡如我,只能抻长脖子仰望。我们所处的高度本来就不对等,如今尚在一所学校,以后只会散落天涯。

分离是一种必然的结局,再怎么诚挚祷告,时间也不会停驻一秒。

最后一场理综考完,江尽然在学校门口等我。盛夏阳光飞溅,透过蓊蓊郁郁的树梢,投射在他身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江尽然。”我蓦地叫他。

他微微侧过身来看我,一双凤眼不再那么淡漠,眼尾轻轻上扬,带着几分缱绻的温情,目光中的问询和关心我都能读懂。

我终于幡然醒悟,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只可惜啊,我这种人,平时看似无所畏惧,遇见真正珍而重之的事物,只会守口如瓶,只会假装若无其事,怕透露出一点点心思,那个人就会离我越来越远。

(五)

高三正式结束在一场大暴雨里。

毕业典礼在高考后的六月底举行,“江尽然”这个名字,因为和高考状元的称号绑定在一起再一次变得尽人皆知,全国首屈一指的名校纷纷向他抛来橄榄枝。彼时我托着下巴,看他在第一志愿那栏填下了一所我再加一百分也考不上的学校,问他:“你决定了吗?”

我的语气忐忑又带着隐隐的窃喜,毕竟江尽然是为了我才选择了那所学校,和我所填的学校紧紧相连,绕过一条街就能走到。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胆子像那些毕业表白党一样对江尽然说“我喜欢你”,只会在毕业典礼后,他被人围追堵截时暗暗生闷气。

可万万没想到,绕过一群狂蜂浪蝶,追上他的人,竟然是林宵。

我同林宵和好是几天前的事。那天我和我妈出门逛街,刚好遇到林宵,我妈借试衣服的名义留我们俩在商店门口大眼对小眼。相对无言半晌,我打破沉默:“听说你报了所军校。”

他点点头:“你呢?”

我说:“C大。”

“挺好。”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明灯,过两天我生日,我叫了队长他们,一起吃顿饭吧。”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淡定一些,可了解他如我,还是能听出其中的紧张。在这一刻,两年多以来的疏离仿佛都烟消云散,我忍住笑,说:“好啊,不过我只负责吃,最近很穷,没钱给你买生日礼物了。”

林宵佯怒地瞪了我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撑不死你!”话音落下,就再装不下去,和我笑成一团。

然而我早该知道,有林宵这种朋友,就意味着无尽的麻烦。比如此刻,他在不知和江尽然说了什么话后,得意扬扬地跑来找我邀功。

我对此一脸冷漠,等着他自己开口。

林宵摸摸鼻子:“我跟江尽然说,明灯特别傻,你如果不喜欢她就要跟她说清楚,你如果喜欢她更要和她说清楚,不然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我捏紧拳头:“林宵,如果我现在手上有板砖,那它早就被我拍在你脑袋上了!”

“别啊,”林宵捂着头叫屈,“你怎么不问问我他怎么回答的呢?”

我刚要张口,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就响了。林宵把脑袋凑过来,我看见发件人那一栏江尽然的名字,飞快地把手机藏到身后。endprint

等他恹恹地转过身去,我才点开短信。里面只有两行字,第一行说他暑假要回外婆家,第二行是:明灯,谢谢你等我。

我怔怔地看了半天,眼睛忽地一热。

林宵的声音絮絮地响在我耳边:“他刚刚什么都没回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整个人跟冰棍似的,除了对你好,还对谁温柔过……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明小灯?”

七月末,我和江尽然在火车站一起送林宵离开。

他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梭巡一圈,后知后觉道:“好啊你们,暗通款曲也不通知我一声!我这个红娘,呸,月老还没收红包呢。”

“林宵!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乱用成语!”

如果不是江尽然在场,我和林宵可能会在火车站广场上演一次全武行。

林宵挤进检票口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江尽然说的——

“江尽然,以后明灯这个大BOSS就交给你管了,一定不要让她出来祸害苍生。”

而江尽然头一次没有站在我这边,眉眼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好。”

(六)

哪怕是确定了关系,我和江尽然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任何进展,最大的进步还停留在我悄悄把手伸进他的臂弯里。

直到某次院里迎新晚会,我被拉壮丁去表演舞台剧,紧张得连和江尽然散步时都在碎碎念台词。江尽然忽地停下脚步,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这里是图书馆前的小竹林,平时少有人烟,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他眸中水光潋滟,我紧张无措,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低下头来,缓缓在我的额头上落下轻若鹅毛安抚般的一吻。

就仿佛落在我的心间。

大学期间,江尽然依然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为了不给他丢脸,我这么一个不爱学习的人也坚持风雨无阻地往图书馆跑了四年。班上人不明觉厉,以为我是学霸,连聚会都不怎么敢叫我去,除了大四下期,大家各奔东西前的最后一次散伙饭。

虽然班长特地嘱咐可以带“家属”,江尽然一向不习惯那种灯红酒绿的热闹场所,所以我打算独自一人去,却没想到会和江尽然在路上偶遇一个室友,不由分说就要拉上我们一起。

我心中不快,强忍着没有发作,江尽然揉揉我的刘海,对我做了个“没关系”的口型。

最初风平浪静,不少人来和江尽然打招呼,他礼貌地一一点头回应,那些人见他无意多谈也都讪讪地离开了。酒过三巡后,班上一个男生开始醉醺醺地挨个折腾其他人。我没有在意,直到他将矛头指向了江尽然。

“哎哟,这不是隔壁学校那谁,是叫江尽然吧。大神哎,真是久仰大名。”

我眉心一跳,他嘴里说着吹捧的话,语气却含着嘲讽。旁边有人示意他不要闹事,他却不管不顾,继续道:“现在沽名钓誉的人太多了,也不知道这位江大神是真有本事……还是只有脸?”

江尽然眉目淡然,八风不动,我却忍不下去,拍案而起:“喝多了耍酒疯是吧?不如到外面我陪你练练,也让你清醒清醒?”

我在学校跆拳道比赛得第一名的事班上大多数人都知道,故而那个男生不敢对我说什么,只继续针对江尽然:“江大神果真不一般,估计都不愿和我们这些俗人同桌吃饭,连句话都不说,靠女朋友保护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我气得要冲到他面前,江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站起来,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今天这顿饭我请,一来当赔罪,不要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致;二来感谢各位这几年来对明灯的照顾,她性子直,劳烦多包涵。”

他只字不提自己受的污蔑,之前也没有人替他说话,此刻倒是三三两两有了应和声。我满心酸涩,在包间里再待不下去,江尽然追在我的身后出来。

我倚在墙角,捂住眼睛,手掌一点点被眼泪濡湿。他应是高高在上,让众人仰视的天才,却被人诽谤攻击到这个样子。他不替自己委屈,只有我来心疼他。

江尽然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脸,仔细地替我把眼泪擦干:“明灯,别哭。”

水光朦胧中,我看见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我知道这是他刚刚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的后遗症。一时眼泪决堤,我埋头在他怀中,哽咽着一声声叫他的名字:“江尽然,江尽然……”

以前我有多庆幸江尽然的好只有我知道,那么我现在就有多难过。

我宁愿全世界来和我争抢一个他。我宁愿是我与全世界为敌。

(七)

“后来我就真的与全世界为敌了,一语成谶。”

窗明几净的咖啡馆里,我漫不经心地搅着手里的杯子,对林宵说完了事情的经过。

此时距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两年,林宵春节后调回了这边的部队,下飞机那天第一时间通知了我。

“小灯子,哥回来了,还不速速来接驾!对了,叫上你家那个姓江的一起,咱们下馆子。”

我说:“林宵,我和江尽然分开了。”

然后从他抵达机场,我们就一直在这家咖啡馆,林宵难得那么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明灯,”他说,“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想你和他在一起吗?”

我看着他,他叹了口气:“你和他的生活圈不一样,他不与人来往,可你不能只守着他一个人,这样强行融合在一起,受伤害的是他,难过的会是你。”

“本来想,只要你喜欢,没准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呢?现在……也不算晚,你们应该是和平分手吧?以后各自安好,逢年過节发条短信问问好……”

“林宵,是我亲手把他送走的。”我终于忍不住,声音颤抖着说完了最后一句。

散伙饭那天过后没多久,我去江尽然的学校,遇到一辆黑色加长型的豪车,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车门就在这时打开,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从车里出来,径直走向我。

他问我:“这位同学,你是不是和江尽然很熟?”

后来我才知道,这人是江尽然的父亲,也是他避之不见近二十年的人。

江尽然的父母在他三岁那年离了婚,江父婚内出轨,第三者频繁带人来闹事,江尽然的交流障碍也是因此而生。江尽然对我一向温和,在我状似无意地试探着提起他的父亲时,眉宇间都会划过几分戾气。endprint

于是我便明白,我不可能答应他父亲的请求——劝江尽然跟他去美国治疗。

可江尽然的妈妈打来电话,声泪俱下地求我再劝劝他。我又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当初在医院,医生说他患有交流障碍症时,他妈妈脸上那种心碎的神情。

谁不希望白璧无瑕,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天才。

我做出决定是在听人说江尽然收到了十几所美国名校的OFFER时,他瞒着我,打算全部回绝,可我不想再看他这样为我牺牲了。

我查到那些学校里离江父所说的医生最近的一所,让江父帮我伪造了一所周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然后献宝一样拿给江尽然看:“别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无论你要去哪儿,我都会缠着你的。”

他惊愕了几秒,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摸摸我的脑袋,低声道:“对不起。”而后如我所料,他接下了那所学校的OFFER。

我在心中默念: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要恨我,江尽然。

他飞往旧金山那天阳光灿烂,我去机场送他,对他说:“江尽然,不要忘了我。”

“计划”中,不过是一个月的分离,我应该在下个月初就去找他。他大概以为我又在闹小孩子脾气,却还是温柔地抱住我,说:“好。”

江尽然一到美国,便被他的父亲接走,我胆怯到将联系方式全部更换了,害怕接收到他的质问。之后只偶尔零星地听说他的消息,他治好了病,他出席行业尖端会议……他没有回来。

我的江尽然,终究是被我亲手推向了远方。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从此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万千景象都褪去了颜色。

(八)

毕业时,我进了一家制药公司做财务工作。江尽然大学读的是生物化学,这么高深的领域我无法涉足,只想离他近一些。

某天下班时,公司楼下的LED屏幕正转播新闻,说某位刚归国的化学家研发了新药剂。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旁边的同事推了推我:“明灯,怎么了,平时没见你这么爱看新闻啊。不过这位科学家好年轻啊,长得也好看,叫什么名字?江、尽、然……”

同事三三两两地离开,新闻也播到了末尾,主持人的采访中规中矩,最后一个问题却带了些八卦色彩:“听说江博士之前在国内有女朋友,这次突然回国有没有告诉她呢?”

我屏住呼吸,在屏幕中的人开口说话前,有人在身后倏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惊,条件反射就要动手,肩膀却被他按住。

“明灯,”我转过身去,仿佛所有灯火都凝结在他的双眸中,他說,“你不要怕我。”

十一月底的天落了雪,一层又一层叠在他的眉梢眼睫,屏幕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一直想等自己强大到足以保护她再回到她身边,很抱歉又让她等了那么久……”

在扑到他怀里之前,我说:“我没有怕你,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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