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我一笙心

2017-09-13 19:22顾小卷
飞言情B 2017年8期

顾小卷

简介:廉佩江是倪笙心的青梅竹马,更是她的明恋对象。他出去约会,她偷偷摸摸搞跟踪;他负责耍帅,她就跟在身后当小马仔。可他女友从城东排到城西,而她则是最不起眼的小妹妹。当她摇身一变成为名动江湖的倪姐时,他终于肯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

1

倪笙心趴在窗户上,透过玻璃朝里面看。

外面下着雪,水汽附着在玻璃上,倪笙心踮起脚擦了擦,她不敢擦太多,怕里面的人会看到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里面。

而里面,也有一双眼睛正望着她。

那双眼睛很漂亮,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向上挑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四目相对,倪笙心一瞬间呆住,时间仿佛静止。下一刻,她扭头撒腿就跑,捂着脸想过马路。

走到一半,红灯忽然亮起,她被困在交通岛左右为难。身后走来一个人,戴了条烟灰色的围巾,单手插在口袋里叫她的名字:“笙心。”

倪笙心吸了口气才慢慢转过身去。廉佩江就站她身后,眉眼带笑,却是一种很冷淡的笑,不熟悉他的人说他是绅士风度,熟悉的人才晓得,他这种笑容其实是一种傲慢。

旁人都没有他优秀,所以他笑,是在宽容无能的世人。

可他实在有骄傲的资本,毕竟他年轻又好看,有钱又阔绰,不记名的女朋友能从城东一路排到城西。她想想有些生气,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廉佩江纵容地一笑,问:“你怎么在这儿?”

“佩江哥。”倪笙心慢慢地说,“好巧呀。”

其实不巧,她从廉佩江出门就一路跟过来,她坐的是出租车,司机一路问她是不是来抓小三的,她哪里来的小三可抓?哪怕廉佩江确实是出来约会的,她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她心里不是不发酸,却死要面子。廉佩江看她一眼,她心虚地岔开话题:“佩江哥,你在这儿做什么?”

“来相亲。”廉佩江轻描淡写道,“你也知道,我妈在催我结婚。”

“你还用得着相亲吗?”

“长辈介绍的,见一见也无妨。”

倪笙心“哦”了一声,觉得说不下去了。廉佩江却抽下那条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带着他体温的围巾缠绕过来,一路暖进她心里。他慢条斯理替她缠好,手指顺着她的肌肤划过,有意无意地,带一点儿酥麻的滋味。

“今天太冷了,赶快回去吧。”廉佩江替她拦下一辆出租车,道,“回家吧,别贪玩儿了。”

倪笙心被他塞上车,还不死心地抵住车门问他:“佩江哥,今天的相亲对象,你满意吗?”

廉佩江挑了挑眉,道:“还好。”

还好是多好?满分十分能打几分?可倪笙心还没问,他就不由分说地关上车门,司机一踩油门就走了。倪笙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车窗上凝了霜,像是雾里看花,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2

倪笙心到了公司,把围巾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她去了健身室,外面一群人在窃窃私语:“谁又惹倪姐了?她今天怎么这么暴力。”

健身室里,倪笙心一拳就把假人的头打飞了,撞在墙上的镜子上,碎片纷飞,折射出炫丽的光芒。倪笙心站在中间,微微侧头躲开一片碎玻璃。

外面的人一拥而上,一边喊着“倪姐小心”,一边把她扯了出去。倪笙心生无奈,自己坐在屋子里生闷气。

她长得娇小玲珑,看起来像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可是公司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暴力狂。倪笙心十九岁入行,成为等级最高的特工后,就自己出来单干,替别人做一些不太方便公之于众的事儿。

所以她脾气差也是能理解的。

秘书给她端来一杯茶。她问秘书道:“你说,男人喜歡什么样的女人?”

秘书是个柔弱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回答:“温柔……贤惠的?”

倪笙心面色不善,秘书连忙改口:“能给人安全感的!”

“那若是一个男人说一个女人还好呢,‘还好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秘书在内心呐喊,可还是乖乖回答:“也许是……一般般?”

闻言,倪笙心面色稍霁,望着手机屏幕,思考了一会儿,发了条短信给廉佩江,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趴在窗户外面偷看他,又在短信最后加了个颜文字符号,装作自己很可爱。

廉佩江很快回了她三个字:知道了。后面带了个“微笑”的表情,不知道是真的表示笑容,还是在嘲笑她掩耳盗铃。

毕竟,她喜欢廉佩江这件事儿,天上地下,几乎无人不晓。

暗恋得这样明目张胆,倪笙心也对自己很绝望。只是她很奇怪,往日那些得心应手的尔虞我诈的手段,在廉佩江面前统统没有用武之地,她就像是个大傻子,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就真诚起来。

除了真爱,也许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叹了口气,把这条短信截图存进了自己的加密文件,文件夹的名字很少女,叫“追爱倒计时”,可是这个倒计时从她十几岁就开始了,到现在还是遥遥无期。

难,太难了,这个男人滑不溜手,非说她是妹妹,谁想和他以兄妹相称?除了恋爱,她没什么想和他谈的。

3

廉佩江相亲似乎没成功。

倪笙心拐弯抹角地问他:“佩江哥,我是不是快就有嫂子了?”

廉佩江正打桌球,闻言顿了一下,球杆清脆地碰在白球上,白球弹出去将黑球撞入袋中。倪笙心连忙鼓掌,他才淡淡道:“没联系了。”

“没联系”这三个字真好听呀,倪笙心眉开眼笑,自告奋勇地替他端来饮料,不料他将她拉回怀中,又把球杆塞到她手里道:“看了半天热闹,自己不打一局?”

倪笙心打这个简直是小菜一碟,可她还是扭扭捏捏地说:“我没打过……不太会……”

“我教你。”

廉佩江说着,将她揽在怀里,从身后环抱住她。他的掌心是热的,搭在倪笙心的手背上,简直像是烙铁,倪笙心痛并快乐着,身上像是有电流穿过,又像是有小蚂蚁在爬,让她的脸都在发烫。廉佩江在旁边,微微侧头,呼吸拂过来,一本正经地教她:“三点连成一线,很简单的,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体育成绩挺好的。”endprint

“也没有啦……”

倪笙心想继续假装柔弱,他却不配合:“是吗?我听说你掷实心球,打破过学校的记录。”

倪笙心一时语塞,廉佩江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腕向前一推,球杆撞击着白球,发出清脆一声,数字球果然落入袋中。她的世界仿佛被他包围了,鼻端满是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

她脸红了起来,因为他在后面,手揽住她的腰身,似笑非笑问她:“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那怎么脸红了?”

倪笙心的碎发被他的气息吹拂得微微荡起,像是她荡起的心,她支支吾吾地说:“我第一次打桌球……不习惯。”

“以后会习惯的。”廉佩江意有所指,端来一杯饮料递到她唇边,道,“不是早就说渴了吗?”

他总这样,话语暧昧,语气却又一本正经,似乎真的只把她当成妹妹。她不想当他的妹妹,忽然恶向胆边生,就着他的手呷了一口,眼睛若有似无地望向他,娇羞地道:“佩江哥,你对我真好。”

“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呢?”

倪笙心伸出舌舔了舔嘴唇,粉嫩的舌尖在雪白的齿间一扫而过。廉佩江放开她,将距离又拉远了。她有些失落,自己端着那一杯还没喝完的饮料,安慰自己习惯就好。

廉佩江半倚在球桌上,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倪笙心鼓足勇气,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她简直像个不顾廉耻的女人,抱着他都觉得幸福。她问他:“佩江哥,下个月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去度假。”

“不一定。我可能要出趟差。”

倪笙心有些失望,廉佩江发觉了,又补充道:“如果回得早,就带你去伽拜玩。”

伽拜在南半球,四季如春,她以前就想去,可因为工作总是很忙一直未能如愿。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这个心愿,这么随意说出来,反而显得将她放在了心上。她高兴得要命,想咧开嘴笑,又生生忍住,小声说:“好呀。”

4

遇到他,倪笙心的喜怒哀乐总是很简单,可生活不只有谈情说爱,还有柴米油盐。秘书送来一份工作计划,倪笙心翻看了一遍后叹了口气。

秘书胆战心惊地问:“倪姐,有哪里不妥吗?”

“怎么偏偏这个月出任务?不能改时间吗?”

“那边指定要您去,价格出得高,实在不能改。”秘书斗胆说,“听说‘天堂那边本来要接这个任务的。”

“天堂”也是个专干黑活儿的公司,倪笙心讨厌那群人,便叫他们鸟人。闻言,她果然一挑眉毛说:“让那群鸟人靠边站,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活儿我接了。”

秘书连呼“倪姐威武”,可倪笙心又有点儿发愁,思来想去,还是给廉佩江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半晌廉佩江才接起来,声音还是那样,优雅冷清,温柔地问她:“什么事儿?”

“佩江哥……”倪笙心也是一时冲动,其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可说,只好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廉佩江对她向来有耐心,认真地听了半天,她才切入正题:“我这个月也要出差,伽拜可能去不了了……”

她说完就叹了口气,失望得不行,想想简直要难过得哭出来。廉佩江沉默了一下,无奈地说:“傻姑娘,这个月去不了,不是还有下个月吗?”

倪笙心很喜欢他这样讲话,像是拿她无可奈何,只能好好宠着她,心头的小鸟飞出了笼子,再也收不回来。可面上她还要故作矜持,“哦”了一声,说:“一言为定呀。”

“一言为定。笙心,我还有事儿,先挂了。”

电话挂断后,她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捂住脸傻笑起来。

倪笙心心情好,手下们也轻松,一群壮汉簇拥着她坐上车,放着轻快的音乐倒像是去郊游。只是这次的任务其实挺棘手,是要护送一名大人物前往热带雨林深处的研究所。

“大人物”“研究所”这样的词倪笙心从来不想听到,因为只要听到,就会掀起一股血雨腥风。天边飞来一架直升机,螺旋桨激起尘埃,尘埃滚滚间,倪笙心半眯起眼,看着机舱开启,目标任务缓缓走了下来。

这人有些眼熟,长腿细腰,穿着长风衣,从尘埃里走出来,露出那张漂亮优雅的面孔。倪笙心本来正在喝茶,看到他的脸一口水喷出来,张口结舌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佩江哥,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廉佩江。

看到倪笙心,他也有些讶异:“笙心?你怎么在这儿?”

倪笙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自己是路过的会不会太假?她沉默以对,直升机上又走下来一个人,十分殷勤地介绍道:“廉先生,这就是我同您讲过的倪姐,有她出马,一定能将您安全护送到目的地。”

“倪姐”这个称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叫起来的,平时听到别人这么叫,她很骄傲,可这一刻简直无地自容。她脚尖在地上蹭啊蹭,想要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他在对面看着她,目光扫过她一身劲装,忽然开口道:“总看你穿裙子,原来穿这样的衣服也很好看。”

“佩江哥?”倪笙心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是犯了错的小孩,“我……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

“我只知道你的体育成绩好,原来身手也好。”他伸出手来,“多多关照了,倪姐。”

这两个字别人念总有些匪气,可从他口中百转千回地念出来,让倪笙心怦然心动。倪笙心含羞带怯地同他握了握手。他点到即止,她却有些贪恋他掌心的温度,而她的手下看得下巴几乎掉下来。她不想再吓人,冷下脸来道:“都看什么?出发!”

说完,她又偷偷看廉佩江。廉佩江已经坐上了那辆越野车,倪笙心挤开别人,坐在他身边,车子发动时,廉佩江伸出手半搭在她的肩头上。

这个动作是他的习惯,每次车子启动时,他怕她坐不稳,都要这样扶一把。

倪笙心和他咬耳朵:“其實我……也没那么厉害……”

“是吗?”廉佩江笑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我白花这么多钱了?”

“不是不是……”她苦恼,“我只是……佩江哥,我不希望你误会我。”endprint

“我误会什么呢?”

是啊,他误会什么?她确实是倪姐,也确实向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可这些事,又能从哪儿说起?

倪笙心有些气馁,盯着车窗外的尘沙发呆,耳边忽然一热,廉佩江低下头凑过来,温和道:“不管怎么样,我只要知道,你是笙心就够了。”

“佩江哥!”倪笙心呜咽一声,扑进他怀里,“你不生我的气呀?”

“我只是心疼你。”廉佩江抱住她,轻轻地说,“这一行很危险,笙心,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路?”

5

倪笙心走上这条路,也是阴差阳错。

她从小体能就好,后来有机会能接受训练,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如今回首,当初选择这行时天真的心愿确实有些傻。可人生就是这样,以为可以轰轰烈烈,最终也不过是平平淡淡。

夜里,倪笙心在车边和手下研究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廉佩江忽然从帐篷里走出来,她立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手下看她这样为色所迷,找个借口就走了,她这才踢踢踏踏地走过去。

这里已经是丛林,难得开阔的平地,风从遥远的草原吹来,将闷热潮湿的感觉吹散开。廉佩江穿着衬衫长裤,依旧优雅妥帖,可他这样站在月光下,竟然让倪笙心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这一定是错觉,他一身漂亮的肌肉不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是华而不实的装饰品,他就该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安全地活着。

倪笙心心跳有些加速,不是因为花痴,而是感觉到了某种危机。廉佩江抬起头来,温柔地问她:“讨论完了?”

倪笙心点点头,随手抓了个人来,剥掉对方的外套,递给廉佩江说:“这里昼夜温差大,你把外套穿上吧,别着凉了。”

被抓的人无辜地跑了,廉佩江盯着她手里的衣服看了片刻,忍不住笑了出来:“倪姐这么体贴?”

他每次这样叫她,都让她觉得窘迫。好在他大度地放过了她,將她手中的衣服接过来,展开包裹住她。

他双臂修长,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她很小巧,抱起来不过小小一团。夜色安静下来,有萤火虫飞过,她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这漂亮的小东西。他在身后,离她很近很近,轻声问:“你们平时也这样吗?”

“什么?”

“他们都听你的,由你亲自带队?”

“我难得亲自出任务,要不是这次你们出手阔绰,是请不到我的。”

“这么说,倒是我占了便宜?”

其实他想得到她根本不必花钱,可这太不矜持,她勉强按捺住心底的悸动。他牵住她的手搓了搓,直到她的指尖暖和起来,才放开了她。

“不早了,明天还要辛苦你,去休息吧。”

“佩江哥……”倪笙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次任务……你……”

“晚安。”

廉佩江一定知道她要问什么,为什么一个纸醉金迷的花花公子要被如此严密地保护着送到实验室。可他避开不回答,她也有职业操守,晓得不该问的不能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帐篷的门帘落下来,遮住他的身影。

6

倪笙心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灿烂的星空。

她脑子还有些昏沉,盯着星星看了半晌,咬了自己舌尖一下。这一下很重,她疼得一个哆嗦,鲜血涌了出来,总算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看到的不是星星,而是一群萤火虫。她被人扛在肩头,头朝下颠簸着。她装作还没苏醒,余光扫过去,看到自己的手下也同样被扛着才放下了心。

肯定是有人在他们的食物里下了药,才会集体中招,还好没有死人,就有机会翻盘。这些手下跟了她好多年,个个都忠心耿耿,倪笙心是他们大姐头,自然要把他们安安全全地带回去。

用惯了的老伙计肯定干不出这种反水的事儿,叛徒只可能时廉佩江手下的人。可倪笙心一早防备,让人盯死了这些人,唯一没有防备的,恰恰是廉佩江。

若是廉佩江下的药,他的目的是什么?

倪笙心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若真是廉佩江下的药,难道他就是为了把她抓回去当压寨夫人?这也太麻烦了,只要他说一声,她自己就拿着钻戒向他求婚了。

倪笙心被自己逗笑了,连忙屏息凝神。走了一段路,扛着她的人终于将她放了下来。她看到这伙人行动利落,肩头绣着半个小小的翅膀,不是“天堂”的那群鸟人又是谁?!

“天堂”是一家闻名遐迩的雇佣兵公司。倪笙心和他们结怨已久,过去曾经为了干掉“天堂”的首领,追着他打了三天三夜,最后两败俱伤,在医院躺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地。

如今新仇加旧怨,她在心里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这群人有来无回。天色渐渐暗下来,倪笙心偷偷摸摸地爬起来,手脚利落地上了树,恰好看到廉佩江就在不远处。

她几下跃到他身边的树上。廉佩江并不轻,可她“倪姐”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她探出半个身子就将他打横抱了上来。廉佩江被吓到了,看了她半天,才压低声音问她:“怎么回事儿?你怎么醒了?”

“我的耐药性比别人都好。”倪笙心说着,麻利地将两个人绑在一起,又道,“佩江哥,这次是我大意了,回去把佣金退给你,现在我带着你先逃出去。”

廉佩江沉默片刻,问她:“你这些手下怎么办?”

“这些人不会下死手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会做多余的事儿,他们的目标是你,杀我的手下干什么?”

“天堂”的人一向目标明确,哪怕倪笙心过去追着他们打,他们也只是为了自保反击一下,从不主动出击。她会受伤住院也是因为自己没掌握好炸弹爆炸的时间,爆炸的时候一起被炸飞了。

廉佩江闻言沉默,倪笙心信誓旦旦地说:“佩江哥,千万别害怕,闭上眼睛别往下看。”

“你要做什么?”

倪笙心没回答,带着他纵身一跃。雨林中的树枝繁叶茂,倪笙心自己挡在前面,脸被划破,流出血来,可她无所谓,看准空档,重重地踏在树干上,借力跃了出去,同廉佩江一道,稳稳地落在了树下的枯枝落叶上。endprint

倪笙心落点找得很准,在“天堂”那群人的后面,正好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她摁着廉佩江,半晌才抬起头来,果然看到无人发觉,这才准备起身。

可廉佩江一把将她拉下,她吓了一跳,乖乖地看着他。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她眼下的一点儿血迹抹掉了。

“流血了。”他说,“笙心,你受伤了。”

是刚刚落下来时被树枝划破的。她无所谓,伸手要擦,却被他拍了下去。

“小心感染。”

倪笙心心里很高兴,又顾忌着周遭环境不能太过分,咧开嘴笑着说:“没事儿,我体质好,不容易感染。”

廉佩江已经从随身携带的救急包里拿出医用喷雾喷在她的伤口上,伤口接触药水的一瞬间,她疼得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他轻轻抚着她的背脊,像是哄不肯吃药的小孩,柔声说:“别动,小心留疤。”

“佩江哥……”倪笙心眼睛亮晶晶的,“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好,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说完,正好伤口也处理妥当,便问她接下来往哪里走。她其实已经计划好路线,可这一刻忽然不想说出来。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多好,浪迹天涯,不理红尘俗世。可惜不行,因为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她只是在自作多情。

她有些沮丧,却又给自己鼓劲儿,安慰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脑子里思绪太多,也就忽略了身边廉佩江深思的模样。

7

倪笙心带着廉佩江在丛林里逃了一个多星期,两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

廉佩江绅士风度,一定要护着她。倪笙心一边觉得甜蜜,一边又有些发愁——因为廉佩江实在是有些拖后腿。

想也知道,一个大少爷,在野外能做什么?自从他一不小心拉着倪笙心摔进了水里,倪笙心就再也不敢让他带路。

在丛林里,倪笙心就像只猴子,爬高下低替他寻果子。一低头,就看到他站树下,正仰著头看她。细碎的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了下去,像是揉碎了的金子,映在他的眼底,将他原本就淡的瞳色勾勒得几乎透明。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凝聚在倪笙心的面孔之上,仿佛专注深情。倪笙心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呆呆地回望,两人就这样彼此注视却一句话都不说。最后是他先收回视线,伸出手对她说:“小心,别掉下来。”

“要是我掉下来,你能接住我吗?”

廉佩江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愚蠢。倪笙心也觉得自己在发傻,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要是接住她很容易双臂脱臼。她刚要下树,就听到他道:“不然试一试?”

倪笙心这个人从来都不冷静,所以她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不是考虑万一廉佩江没接住她怎么办,而是干脆利落地松了手,向着他扑了过去。

她从天而降,带着果实的清冽气息,迷了眼,乱了心,廉佩江上前两步,正好接住她,又转了一圈将下坠的力道减缓。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世界像是万花筒,花哨得令人目不暇接,可她眼中一直是他,从来没变过。

其实时间过得很快,廉佩江已经停下,抱着她,像是等待着她的赞美。她直起身子,在他面颊上亲吻一口,反应过来后有点儿羞涩,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佩江哥,你真厉害!”

“你把我当什么了?”廉佩江笑起来,道,“弱不禁风的花花公子?”

倪笙心心底确实是这样想的,却万万不能说出来,手搭在他的肩头,像只不老实的小鸽子。往日她在他面前总装得傻乎乎,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可真到这种地方才晓得,她竟然这样精明能干。

他抬起手,用指腹将她面上沾着的树叶抹去。她红了脸,垂下头有点儿无措,想要逃,却找不到可以逃的地方,只好装作勇敢,重新直视着他。

“佩江哥……”

倪笙心猜到了她的心思,却不动声色。她咬住唇,牙齿雪白小巧,哪怕身处这样的境地,仍光彩夺目。

他们从小就认识,他将她当作妹妹,却又不只是妹妹。若是妹妹,不该对她这样好,却又不是那么好……只有喜欢,才会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喂!”倪笙心娇嗔着,面上带着不安,问,“在看什么?怎么不理我呀。”

“在想你要说什么。”

他说完,就看到她眼中的光彩。她左右思忖,到底还是说:“等这次任务结束,佩江哥,咱们去伽拜吧,就你跟我……咱们两个。”

这话早就说过,可是心境不大相同。伽拜是度假天堂,又是蜜月圣地,相爱的人都喜欢去。她没约过别人,只对他心心念念。他听懂了,没有直接回应,将她放下,然后捧住她的脸。她是小小一张桃心脸,捧在掌心,像是稀世珍宝。

“笙心,我们认识多久了?”

“好多年了……”倪笙心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配合道,“那时我刚来这座城市,遇到劫匪,是你救的我。”

廉佩江却笑起来,道:“你抬举我了,是你一直陪着我。”

说起来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她在去香港的路上,恰好遇到劫匪,将她绑走。那半个月她度日如年,却恰好遇到了他,同样是被绑架,两个人相依为命,竟然跌跌撞撞地活了下来。

也许喜欢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因为在绝境中得到的温暖最无法割舍。

“可我……一直记着,你给了我一块手绢,替我把伤口包扎起来。”

“男人不应该保护女人吗?”

“那时候你才多大呀。”倪笙心笑起来,却又惆怅地说,“反正……反正你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呢?因为旁人都是点缀,只有他被放在了心上,哪怕得不到回应,也愿意追在他后面,当一个永远乖巧可爱的小妹妹……

廉佩江望着她,忽然说:“好啊,我没有去过伽拜,和你,是第一个。”

她有点儿呆,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佩江哥!你真好!”

倪笙心是真的开心,掩饰不了,索性不再遮掩,抱住他重重地亲了一口,又蹦蹦跳跳的,真像只小兔子。廉佩江就这样看着她,宠溺又温柔,可眉眼中是怎么也化不开的冰凉。endprint

8

倪笙心同廉佩江到达位于雨林深处的研究所时,天上正下着雨。

她将廉佩江安顿在安全的地方,自己向着研究所走去。她不确定有没有伏兵,只好自己孤身涉险。

临行前,廉佩江牵着她的手,半晌没有松开。倪笙心被他看得心痒痒的,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廉佩江笑起来,慢慢松开她的手说:“我等着你回来。”

他等着自己,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儿,倪笙心维持不住自己出任务时的冷静,笑得心花怒放。去到研究所的路并不危险,她拿着枪,心里却盘算着,去伽拜时要穿什么样的泳装,要不要趁着夜深人静把他吃干抹净……

前面忽然出现个人影,倪笙心心头一凛,顿住步子。她等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看清来人时皱起眉来。这是她的一个手下,管信息安全,算是文职,当时应该也被“天堂”的人抓了起来。

这人被绑了起来,嘴中塞着口枷。倪笙心替他将口枷取了,他缓缓睁眼,看到是她,半晌才回过神来沙哑着嗓子说:“倪姐……”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们人呢?这么久你们还没有逃出来?”

倪笙心问完,那人顿了顿,眼中竟然滚下泪来:“倪姐……快走……他们都被杀了!”

他剛说完,不知哪里射来一枪,正中他的眉心,血喷出来,溅了倪笙心一脸。倪笙心不可思议地望着这张年轻的面孔瞪大了眼睛。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住,更多的子弹扫射而来,她避无可避,就地一滚,跌跌撞撞地冲进研究所。

里面空无一人,冰冷得如一座坟墓。有人自楼梯上走下来,对着她微笑着说:“倪小姐,你终于来了。”

来人是个女人,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化着精致的妆,同这冰冷的研究所格格不入。倪笙心皱起眉,觉得她有些眼熟,举起枪来问道:“你是哪位?”

“认不出我了吗?”那人又笑,抬起手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那天我在餐厅里,你站在外面,我只看到你的眼睛,没想到本人是这样美丽。”

倪笙心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女人竟然是那天在餐厅,同廉佩江约会的人!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研究所的大门恰好再次开启,廉佩江从门外走进来。倪笙心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开口竟然是一句蠢话:“你不是说在外面等着我……怎么自己来了?”

“笙心。”廉佩江叫她的名字时,还是那样温柔,“我等不到你,就过来找你了。”

倪笙心向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看到他的眉眼,像是染了落日的光,那样沉寂。身后一声闷响,她茫然地站着,下一刻,仓皇地跌倒在了地上。廉佩江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她身后的女人却射来一发麻醉针。廉佩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跌落在地,她尽力伸出手来,想要他把自己扶起来,可他无动于衷,就这样望着她,像是望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你……你雇佣我……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刻?”

“是。”廉佩江回答她,“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

“为什么……”

廉佩江不回答了,那个女人笑了一声,好心答道:“因为你是我们十多年来的实验目标,现在是我们验收实验结果的时候了。”

倪笙心的视线有些模糊,大脑在药物的作用下几乎停止运转。她死死地咬住舌尖,借着疼痛,勉强问出了下个问题:“你们和‘天堂是什么关系?”

那女人笑声更大了,道:“你居然不知道吗?真可怜……”

“住口!”廉佩江忽然打断她,她便乖乖住嘴。

半晌,廉佩江轻声说:“笙心,‘天堂是我一手创办的,你口里‘鸟人的首领,就是我。”

她一定是听错了……倪笙心想,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荒诞的事儿?世界突然动荡起来,她像是被塞入了瓶子中,晕头转向的,他的脸模糊起来,可她还不肯妥协。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手下?”

“因为我没有耐心了。”他说,“他们想要反抗,想要误了我的事儿。笙心,我做事讲究效率,杀了他们,才是最有效率的。”

效率……原来一条条人命,在他心里还不如效率。如果他就是“天堂”的大老板,那么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不杀她,是因为不符合效率吧?

她想笑,却没了力气,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他在不远处,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廉佩江,”她说,“这样耍我,很有意思吗?佩江哥……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9

廉佩江望着倪笙心,叹出一口气来。

身边的女人笑起来,道:“廉老先生没有看错您,欲成大事者,又怎能如此儿女情长?”

“父亲派你来,是因为你话这么多吗?”

女人看他一眼,瞧见他面上温柔的深情已经退去了,就像是一座冰冷塑像。她不敢再说话,因为知道廉佩江是真的喜欢倪笙心。

当年倪笙心被绑架算是阴错阳差,廉家有一个专业的生化研究所,抓了倪笙心就是为了试验新研制出的人体药剂。没想到倪笙心将当时在研究所里的廉家小少爷廉佩江也当成了被绑架来的,廉家放了她,就是为了看看这种药剂有什么长远以来的影响。

果然,药剂成功了,倪笙心无论在体能、抗药性上都远远超过常人。因此,廉家派廉佩江将倪笙心带回研究所,进行深层次的研究。

这种研究说白了,就是要将她的潜能完全压榨干净,然后解剖。廉家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倪笙心活着出去。

女人看着倪笙心,就像是看一个死人。廉佩江俯下身将倪笙心抱起来,温柔地替她将面上的脏东西擦拭干净。

“廉少爷,麻烦您将倪小姐交给我吧。”

“我答应你们的,只是将她带来。”廉佩江说着,慢慢站直了身子。

见倪笙心在他怀中,乖巧得像是睡熟了,廉佩江温柔地亲了亲她,道:“这个研究所不可告人,除了廉家直系,根本无人知道。”

“是……少爷,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就算这里死了人,消息封锁后,至少半年不会有人知道。”

女人眉头一跳,察觉到不对,道:“可我已经将信息发出去了……”

“我要的就是你发送信息。我已经设定了,每隔半个月,超级计算机会自动发出信息,告知父亲对倪笙心的研究正在进行中。这半年时间,足够我带着笙心改头换面,彻底离开廉家的势力范围。”

“可是……可是您愿意放弃廉家?!老先生说了,只要您能过了这一关,您就是未来的家主!”

女人极力想要阻止廉佩江,可廉佩江笑起来,说:“钱这种东西,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下一刻,他举起手来,将枪口对准女人,枪声一响,女人倒了下去。廉佩江抱着倪笙心走出去,看着她的脸庞,温柔地想,她喜欢伽拜,那么他们就在那里住个一年半载,等她厌倦了,再去世界各地走一走……

心口猛地一痛,他缓缓低下头,看见怀中的倪笙心正狠狠地望着他。

“笙心,你醒了?”

“是……刚醒。”她低声说,“你是要带我去做实验吗?你不该亲自抱着我的,廉佩江,你杀了我生死相托的手下,又欺骗了我这么久,我杀了你,算是给他们报仇了!”

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匕首,捅入他的心脏,毫不留情。廉佩江晃了晃,像是一座倾颓的山,缓缓地倒下。倪笙心和他倒在一起,两人气息相缠,是个十分亲密的姿势。可是一切都无可转圜,他的热血流出来,怎么也停不下来。而她恨他,看着他再也不是过去那样甜蜜的神情。

她恨他呀……他想,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他为了她所谋划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没了意义。他要死了,而她还活着,她那样聪明,上了一次当,一定不会再被廉家人抓住了……

只是他的小姑娘……是真真正正地被他伤透了心。

他想笑,想抱一抱她,让她别哭。血慢慢往外流,他也慢慢失去了力气。他闭上眼睛,像是望见了一个小姑娘,她穿着花裙子,躲在角落里哭,他走过去刚要说话,小姑娘却一把抓住他说:“别出声,坏人会发现的,你躲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小姑娘那样小,眼睛却明亮得像是星星。

她是他的星星……天涯同海角,却是再也到不了的地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