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 （组诗）

流泉

一 月

新世界

襁褓中醒来

瞬间，消弭了人间无处不在的

尘埃……

是什么

收走了我们的抱怨，令万物

有灵

尘世辽阔

全由草木铺设

一小朵的一小朵的

野花，从土坷垃里，急急地

跑了出来。

二 月

与春光较劲

用最小的一滴风声，迎迓

一整座大海的呼啸……而刚从冬天苏醒的

布谷鸟，却在旷野上

迫不及待叫开了

——“布谷，布谷，布谷”

没有人怀疑

春天是一场病，有人用消亡替代

重生，又有人用青草

替代了荒芜

谁在沉溺，谁就在磨镰

我看见——

有一列小火车拖着白色的烟雾，哐当哐当

……开过了二月。

三 月

嗨

向左拐，就可以看见你右手上的

桃花，开得有些左倾

底色粉红，有拘谨的动容，不被右边的风

窥破

不让你察觉

河流断处，仍有上岸的水

但我顺从了身体的右倾，羁旅中的春天，齐刷 刷地

往外冒……

四 月

三月刚过

四月就为春天修好墓园

青草，为故人绿，也为故人枯

拔草是后来者的事

等不及返回故园，父母已动身

为先人斟酒

备好的纸烛，风声涌荡

三两云朵，照见阴阳路，其实啊

阴阳不过一张小黄纸

烧起来，是青烟

不烧起来，就是人间之生活

记得去年清明日

父亲对我说——多少年过去了

他梦见的，全是

儿时事

后来，我看见了

有一把青草，绿绿的，长在爷爷奶奶的

坟头上

拔下的时候

它们的根茎，有一汪水，清亮亮的

仿佛岁月

——从不曾老过。

五 月

请允许

小碎步再碎一些

旷野上的紫地丁开得再欢再野一些

山河明朗

一切都不必拘泥

我舍弃我的狭小，这不被纵容的矜持与自卑

没有一个途中，自逐迷雾

没有一个尽头，提前宣告到达

石头里有火

明月里总有天涯

请允许，我摘下满山满坡的山椹果

——随你去。

六 月

旷野消瘦

恰如在路边等待的稚童

一阵肥胖的蝉鸣，从树上落下来

必经的岔路口

生了锈的指示牌，正在等待一场风的辨认

——而我

不得不接过五月的鞭子，去赶

十二月的马。

七 月

蚂蚁失去了故乡

他们的沉默，恰好，对应人间的悲欢

风把合欢吹得簌簌响

八 月

满大街都是叫桂花的人

我要找的桂花，肯定不在大街上

我终于签发通缉令

——“有桂花者，偷走一颗水晶心，明晃晃”

凡提供线索之人

均奖：桂花饼十只，桂花汤团一碗

通缉时间：即日起至人犯归案

风，解开秋天的红绸衫。

九 月

菊花黄

青蟹肥

风翻篱笆墙

明月做灯盏

数一数美景，数一数良辰

美景良辰数不完

青蟹肥

菊花黄

明月做灯盏

风翻篱笆墙

啊啊，夜半闹鬼啦

我不慌張

十 月

稻谷正在收割

原野上，到处散落小麻雀的喜悦

将收成分门别类，有一类高过了秋天的仓廪

我的良心也有不被收容的一部分

十一月

大地酝酿暴动

十一月的鸟兽，惊心一道彩虹

某种征兆

好的，或不好的，皆在接下来的

风声鹤唳中

作为一个诗性的投机者

我期待的突变

当翻江倒海，万树为林涛让路

我有颠覆的疼痛

迎迓你

无法理解的错过，已成为头顶的

峭壁，风起自谷底

向上的路，永远充斥包容

不被扼杀时，鸟兽们就有施展金戈铁马的

技艺，而我

就会顺应大势，于一场风

再度抬头

我所理解之尘世，大抵与魔术相同

悬念，只为前程

包袱留给风。

十二月

比白昼长

月亮也冷，其走势不确定

荒草湮没了暮色

文火微弱，钟声里

有一枚针

响一下，针尖的光芒闪一下

响两下，闪两下

如此往复，就有野猫的低吟，从窗外穿进来

我很少被这样细小的事件打动

但现在，的确感到了某种不确定

无法把持内心之孤寂，甚至，不能在如此漫长

的

光阴里，做出两种以上的选择

这是致命的

十二月的夜，冷清，疲惫

有些不安分

它显得过于隐晦

没有一种指向，告诉我，哪是出路

哪是抵达

沉浸其中就得学会服从

仿佛，在十二月，我必须认同这荒芜

夜风吹过，我必须

接近于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