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盾：朋克的，但是美丽的

钟和晏

“美丽与丑陋、温暖和恐惧在人的心中并存，我总是想同时表达这两种相反的感觉。”

图片提供 Undercover

1974年，美国爵士钢琴家比尔·伊文思（Bill Evans）与萨克斯手斯坦·盖茨（Stan Getz）曾经录制过一张现场专辑，专辑名为《但是美丽的》（But Beautiful）。显然，日本时装设计师高桥盾（Jun Takahashi）异常偏爱这句只有两个英文单词组成的话，他已经好几次把它用作他的Undercover品牌女装发布会标题了，包括最新的2017秋冬系列——“但是美丽的Ⅲ：生活在乌托邦的新种类”。形容他一直以来的时装设计时，你几乎都可以用这句话来结尾：俏皮的、混合的、黑暗的、邪恶的等等，“但是美丽的”。

在东京上野公园拍摄的Undercover秋冬女装系列

这一2017秋冬女装系列由10个独立的部落组成，它们分别是“贵族”“君主”“牧师”“年轻的反叛者”等。高桥盾用色彩鲜艳的蜂窝裙、橡胶鞋底的厚底鞋以及金属装饰品为所有这些幻想人物塑造造型：身穿绿色毛衣、头戴护耳帽的“士兵”，伸出白色头角的“煽动者”，顶着蕾丝修女帽的“神职人员”，然后出现了介于人类与动物之间的“新物种”，带着自身暗黑的威胁色彩。

今年早些时候，在巴黎时装周的Undercover女装发布会上，一个个表情默然的高挑模特相继出现在舞台上。她们部分像是来自《爱丽丝梦游仙境》，部分像是委拉斯凯兹绘画中的君王。他的“贵族”穿着手工编织的蓝色长袍，有一两个被蛀食的洞孔，披着带手风琴褶皱的大红短外套，作为面部首饰的金属碎片和彩色羽毛从前额和颊骨突伸出来。一身彩色印花连身服和厚底靴的“新物种”背后长出了层层叠叠、长短不一的浓密羽翼，带有美丽花纹的羽毛帽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接着，“皇后”穿着红色透明硬纱制成的双层蜂窝网格裙，仪态万方地出现在聚光灯下，她的耳边两侧盘着《星球大战》中莱娅公主式的金色圆发髻，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像是一张完美的面具。伴随着英国摇滚乐队Radiohead主唱汤姆·约克（Thom Yorke）的演唱，她开始像一个发条玩具般动起来，缓慢地弯曲、伸展、扭动，似乎身体里面有某种邪恶力量正在操纵着她。最后，她回到红色天鹅绒帷幕后面，消失在黑暗中。

与传统时装秀相比，这更像是某场戏剧的片段。这个从高桥盾的头脑中制造出来的幻想社会虽然带着略微扭曲的色彩，却是蓬勃兴旺、生机勃勃的。他说：“这个故事是基于每个人都有平等生活权利的想法，虽然有贵族和君主，但他们绝对不是处于对他人威胁的统治地位。”

最近在东京，美国时装摄影师菲利普-洛卡·迪科西亚（Philip-Lorca diCorcia）又为这个系列拍摄了一组时装照片。他选择了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内历史悠久的日本茶室作为背景，第二个拍摄地点是市中心喧闹的秋叶原区。被上野公园包围着的茶室始建于1742年，虽然木结构与障子门的陈旧场景中闯入了造型艳丽的未来幻想人物，由此产生的图像却没有明显的违和感。她们在一种暗示性的叙述中默然静止着，时间与空间的参照点因此变得模糊。

未来与过去、T台时装与街头服饰，这些似乎相互矛盾和对立的因素在Undercover品牌中却相处融洽，可以说，它一直具有某种分裂的个性。在日本，它主要是以带口号T恤衫、连帽衫、飞行员夹克等街头服饰著称，根植于上世纪90年代初东京原宿区的青春文化。

1993年，高桥盾和校友Nigo在原宿开设了一家名为Nowhere的商店，这种早期的街头服饰开创性名声促使了Undercover后来与Supreme、耐克和优衣库等品牌的合作。自2010年以来，高桥盾每年为耐克设计“Gyakusou”（逆走）系列，融合了他的时装审美、作为一位马拉松爱好者对运动服饰的功能需求以及耐克的创新科技，他也是耐克历史上合作时间最长的设计师。

然而在国际时装界，高桥盾的知名度更多来自于他的时装表演中无拘无束的创造力，他被视为川久保玲精神上的门生。比起时装设计师的身份，他更像一位艺术家，也许同样带有艺术家的偏见。他曾经设计了一个向捷克超现实主义动画大师杨·史云梅耶（Jan Svankmajer）致敬的系列，在2017春夏女装成衣系列中爵士乐成为主导一切的主题，因为那是他的新爱好。

为了表达对爵士乐的热情，爵士乐器和专辑封面的图案被印制在这个春夏系列上：T恤上错视风格的萨克斯风，夹克上的小提琴与架子鼓，红色皮衣和贝雷帽上点缀着黑白键盘和五线乐谱。出于对比尔·伊文思以及他的《给黛比的华尔兹》专辑的喜爱，一件衬衣式棕色连衣裙上出现了穿黑色西装、戴眼镜的伊文思形象。

高桥盾出生于1969年，在东京北部群马县桐生市（Kiryu）长大，父母经营着办公室清洁业务。桐生市自8世纪以来就以纺织品制造业闻名，向西方出口丝绸、花边、刺绣和挂毯等产品。

据他自己说，他小时候是个性格别扭的小孩，喜欢画怪物、噩梦、机器人这些题材的绘画，高中时期迷恋上了朋克音乐——披头士、性手枪、大卫·鲍伊等等。他经常跑到东京，流连在各种唱片店中。也是在那里，他开始对时尚产生了特殊的兴趣，不是衣服本身，而是它们的沟通方式。他说过：“80年代末是音乐和时尚仍然相互关联的最后一个时期，朋克、摇滚、Hip-Hop等就像不同部落一样，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的服饰，就能知道他听什么样的音乐。”

1988年，他进入著名的东京班加（Bunka）时装学院。与通常时装学院毕业生的职业路径不同，毕业之前他已经推出了Undercover品牌。那是上世纪90年代日本极简主义时装的高峰时期，由单色、理性、前卫想法以及山本耀司、三宅一生的雕塑风格所定义的时代。然而，高桥盾的设计从一开始就是新鲜的、粗糙的、独特的，比起极简主义他更多从夜总会、音乐剧以及日常生活的戏剧性中找到自己的表达。

他的打破陈规的做法受到了川久保玲的影响，他曾经回忆：“当我第一次去看Comme des Gar？ons表演时，我还是时装学院的学生。那场表演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说服我将时尚设计视为完全自由的创造性表达。川久保玲说过，前卫或街头无关紧要，创造力就是创造力。”

在东京国立博物馆的18世纪茶室中拍摄的Undercover2017秋冬女装系列

从时装风格来说，高桥盾的榜样是借鉴了朋克摇滚文化的薇薇安·韦斯特伍德（Vivienne Westwood），他和朋友藤原浩（Hiroshi Fujiwara）一起收集过韦斯特伍德上世纪70年代的“煽动分子”（Seditionaries）二手服饰，并出版了一本相关的书籍。

可以说，朋克的反虔敬态度贯穿着大部分的Undercover产品。“对我来说，朋克意味着一种质疑和打破常规观念的精神，这是我的基本原则。我通过许多方式将朋克诠释灌输到我的设计中，例如通过融合两个相互矛盾的元素，或者應用通常被视为禁忌的技术。美丽与丑陋、温暖和恐惧在人的心中并存，我总是想同时表达这两种相反的感觉。”

所以，Undercover的2013秋冬女装成衣系列出现了“解剖学时装”，眼睛、嘴唇、心脏等器官图案被印制在风衣和皮夹克上，黑色腰带上的白色骷髅手图案紧紧地抓住模特的腰部，一种渴望暴露内在自我的心态和多少令人悚然的幽默感。

有个不太为人所知的事实是在高桥盾的年轻时代，为了模仿和致敬英国著名朋克摇滚乐队“性手枪”，他和朋友组建过一个名为“东京性手枪”的乐队，那时候他的昵称是乔尼奥（Jonio）。如今，他的手臂上依然留着一对旋转着的英文字母文身图案，一条手臂上是“混乱”，另一条手臂则是“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