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

2017-09-20 08:24金志伟
清明 2017年5期
关键词:女儿

金志伟

折磨人的两天终于结束了。

上午,女儿去学校拿标准答案和《报考指南》。三年了,女儿第一次迈着如此轻快的步子走向学校。在阳台上,她注视着女儿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涌出一阵柔情。

正东的臂环抱过来。大热的天,她竟打了一个寒战。

昨天下午,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后,女儿把装有准考证的塑料袋和保温杯递到了她手上,只说了一句:“今晚别等我,我们要彻夜狂欢。”她和正东都笑了,其实她还想问问女儿下午考得怎么样。这两天她一直想问。但高三最后一次家长会上,班主任沈老师说,家长们在高考这几天要细心地做好后勤服务工作,要陪学生看考场,每天去考场前要检查学生的身份证、准考证是否带好,每科考完后,千万别问孩子考得如何。考试要考一门丢一门,千万别问。

可是,现在所有科目都考完了,她好想问问女儿考得如何。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都说过女儿一本没问题,但她心里没底。虽然她想问,但女儿没空搭理她。女儿就像刚从笼中放飞的鸟儿,她想抓,但是抓不住。

从考点回来后,她也没心思做饭,就和正东在楼下的小酒馆点了两个菜,正东还要了一扎啤酒。这是三年来,她吃得最轻松的一次。扎啤有点冰,那种凉凉的刺激在胃里翻腾了几下后便有一种暖暖的体贴。

她喝得有点多,是那种微醺的飘忽。回家后,她开了空调,去卫生间冲澡,水温正好,花洒里的水冲在身上让她有点恍惚。这时正东进来了,抱住了她湿漉漉的身体。一年多没有在一起了,这次正东在后面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现在,正东的手又一路向下地撩拨她,并在她的耳边说:“我下晚的动车回上海,填报志愿我再回来。”说完正东就要抱她去卧室,这次,她拒绝了正东:“我等会去菜市场,女儿要吃糖醋排骨,现在排骨紧张,去迟了就没有了。”

正东的手臂松开了她,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上衣。她发现正东的脸上写的不是失望,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弛,她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三年前,女儿中考。现在想想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中考前,关于女儿回不回老家考试,她和正东反复商量。回去考,老家和上海用的教材不一样,女儿虽然成绩不错,但在老家考试没有优势。在上海考,女儿户口不在上海,又不能在上海参加高考。她和正东都听说现在查高考移民特别紧,正东一个表哥的儿子在上海一家私立学校读高中,高考报名时被告之必须回户籍所在地的老家报名。由于老家和上海所用的教材和考试方式都有所不同,结果本来在上海参加高考能考上二本的孩子,在老家参加考试,离三本线还差三十多分。

最后还是她打了一个在老家中学当教师的同学电话才问清楚了,女儿可以在上海参加中考。作为外出务工的农民工子女,女儿在上海的中考成绩可以换算成安徽老家这边的分数,参加老家的中考录取。

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接下来是拿着女儿的成绩单、户口本和相关证明材料去老家,托爷爷拜奶奶,女儿总算达到了二中的录取线,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于是,她在县城最豪华的金色海岸摆了一桌,请那位在中学当老师的同学。这次女儿回来参加中考录取,这位同学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忙。不然的话,仅凭她自己事情不可能如此顺利。她离开老家二十年了,人生地不熟的,连教育局、招生办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请客的那天,同学叫来了教育局的朋友和一中的几位同事。三杯两盏过后,同学说:“何清,你女儿这成绩,离我们学校的录取线只差两分,上二中可惜了,想点门路,到一中来借读。”

“借读?行吗?听说一中门槛很高。”

“行。峰哥说行肯定行。”

酒桌上其他人开始起哄。她同学的名字叫芮峰,读中学时人很老实,是班上的生活委员。那时候,同学们都喊他“雷锋”,当年的“雷锋”如今已经发达成了“峰哥”。

“真的?”她面朝芮峰。也许是酒的缘故,她嫩白的脸上绣着两朵桃红。

芮峰端着酒杯“打的”到她身边:“虽然我一个年级组长是青蚕豆不能做种,但也算一个消息灵通人士。这世上事也难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如同我们干了这杯酒。”话说得有些含情脉脉的味道,说完一仰脖子,干了。

芮峰干事就是雷厉风行,他让何清等他消息。七月初,芮峰打她手机,告诉她机会来了,一中校长的宝贝儿子被省外一所重点大学录取。芮峰要她准备一个大点的红包,选一个双日子去“拜望”这位校长大人,并顺便包个“人情”。芮峰还告诉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校长大人“招子”很亮,办不了事决不会收下她的红包。

那天,在校长办公室,何清把女儿的情况和想借读的要求都同校长说了。校长和蔼地说,她的事情芮峰已经找过他好几次了,并告诉她芮峰为人很热诚,又是学校的教学骨干,她的事有芮峰盯着,学校会统筹考虑的。但是今年要来学校借读的实在太多,市里又下文要严控班级人数,所以困难会很多,难度会很大。

校长一直笑容可掬地说着学校的困难。校长一说完,她就说校长不但治校有方还教子有方,并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红包,并连忙告诉校长说,孩子考上重点,是大喜,一个红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祝贺一下而已。

推让两下后,她将红包放在一叠报纸下面,告辞出了校长室。

出了行政楼,她打通了芮峰手机,芮峰在手机里问:“收了?”

“收了。”

“这事就算成了。你在门口等我。”

在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芮峰的车就停在了她的身边。上车后,芮峰问她多少,她说了一个数。芮峰叹了一口气:“人比人气死人,老子一年忙到头,不过三万。人家几个借读生,就抵我一年的辛苦。怪不得现在人都头挤扁了往上爬。”

接着芮峰告诉她,今年学校借读生有扩招的趋势,让她如果孩子不住校的话,赶紧找中介,在学校附近租房。芮峰说离学校近的房源很紧张,育才小區的房租已经涨到一万五了。

但是,当她一周后赶到中介所时,育才小区的房租已经水涨船高到一万八了。中介里的一位姑娘告诉她,育才小区地段好,同一中斜对门,房子十分抢手,只剩下几套六楼的了,好楼层全没有了。她赶紧签了租房合同,并交了两千元押金。endprint

开学前一周,何清搬进了育才小区18幢601室。

打扫卫生累得她腰酸背痛。第二天她从菜场买了菜,气喘吁吁地拎上楼正准备掏钥匙开门,从602室里出来一个同她年龄相仿打扮入时的女人。女人很热情地招呼她:“刚搬来的?”

“昨天搬的。”

“陪读?孩子高一?”

“高一,班还没分。”

“现在电脑分班,报名当天才出榜公布。我孩子高二,都是陪读,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认识一下,我叫黄希,黄色的黄,希望的希。”

“何清。人可何,清楚的清。”

“何清,这名字和人一样清爽。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是邻居,以后多交流。”说完转身下楼去了。

这是何清和黄希的第一次见面。这以后两人的交往渐渐地多了起来。黄希是个热心人,常常告诉她一些陪读的秘籍。黄希还告诉她,陪读看似清闲,其实责任重大。高中三年,决定了一个孩子今后的30年、60年。黄希还说自己的孩子是学艺术的,比较自由散漫,有早恋的苗头。黄希最后总结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班主任打电话。”

正如黄希所说的那样,一到开学,她的日子马上就清闲起来了。上午还好,去菜场买菜、做菜,搞搞卫生,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难捱的是下午。女儿午休上学后,要等到晚上十点十五分左右才到家。因为一中下午上四节课,晚上又有两节晚自习,下午第四节课和晚自习中间只有一小时的晚餐时间。所以很多住得近的学生也没时间回家吃饭,大部分学生在食堂就餐,也有一部分家长送饭给学生吃。这样何清就剩下一大段空白时光需要打发,一部《甄嫘传》看了好几遍,里面的很多台词都记得。其间芮峰发过几次微信,打过几次电话,找了几个中学同学小聚了几次,但因为她晚上五点二十必须要给女儿送饭,聚会中不是迟到就是早退。时间长了,她怕败了同学们的兴致,婉辞的时候也就更多一些了。

直到有一天下午黄希来敲门。那天,黄希家的麻将摊子三缺一,救场如救火,虽然她对打麻将兴趣不大,但还是赶紧关了电视,来黄希家救场。

对陪读的人来说,麻将真是好东西。打麻将不但能消磨时间,更重要的是能够相互交流信息。像哪个班主任最负责,哪个数学教得好,找补习、办班的效果不好,要找就找一对一辅导。还有就是哪个老师一对一辅导,一课时收费多少。虽然琐碎,但对于刚开始陪读的她来说都是有效信息。最近她正想给女儿找一个老师补化学,一对一的那种。原打算找芮峰帮忙找一个老师,现在看来补课这个渠道很畅通,就不需要麻烦他了。

麻将为何清的陪读生涯打开了一个新天地,为她打开另一片新天地的是广场舞。

离小区不远处有一个公园。公园不大,每到晚间就人满为患。有十几班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扭腰摆臀,有跳佳木斯操的,也有跳各类健身舞的。黄希带着她来到公园里面较为偏僻的一块空地,音响里正放着一首恰恰舞曲。她们刚站定,一名男子便微笑着走过来,伸手邀请黄希舞进这首优美的乐曲中。公园中的灯光暗得很暖昧,但她还是认出了同黄希跳舞的是在黄希家打过一次麻将的老董。

接下来是一支水兵舞,老董过来请她跳。她发现老董很会“带”,会的花样也挺多。再接下来是支慢三,曲子是那首很抒情的《我的爱是你给的伤悲》。在缓慢而又抒情的音乐声里,只有她形单影只地站在乐曲的外面看一对对舞伴翩翩起舞,她甚至看到黄希和老董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俩的双手不是放在彼此的肩上背上,而是在彼此的臀尖上下摩挲。

这以后,老董就成了麻将桌上的常客。

老董是个大老爷们,却也是个陪读的。

男人陪读在陪读群体中算是个异数。老董夫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在北京的秀水街做服装生意,开头生意很好做,主要是批发给俄罗斯人。近两年生意一天比一天难做了,但对老董夫妇来说影响不很大,因为他们已经在做服装的黄金时代就完成了原始积累。老董在四环内拥有两套住房,在秀水街也有几间铺面,过着旱涝保收的日子。

老董的妻子八面玲珑,是做生意的好手。北京的生意离不开她,再加上儿子从小到大吃喝拉撒睡这类琐事都归老董管,所以儿子同意离京城回老家借读的唯一条件就是陪读的不能是严酷加絮叨的母亲,只能是老董。

儿子点将,老董不能不从。

最近老董很烦。烦心的事主要有两件:一是儿子的成绩滑坡,班主任说老董的儿子注重衣着装扮,每路过楼角处的“仪表镜”,总是很自恋地照一会,疑似有早恋苗头。第二件最窝心,老董最近打老婆电话要么占线,要么不在服务区。微信朋友圈中有人同他开玩笑,警告他不要服务公子而弄丢了娘子。微友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老董觉得这玩笑倒像是有点来头,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其实老董这两年在老家陪读,情感生活并不单调。老董虽然是个生意人,但长得高挑白皙,言谈举止并无生意人的俗气俗态,反倒有种玉树临风的风流。所以,老董这列火车常常出轨。但老董有老董的游戏规则和底线,出轨可以,但不会跑得太远。

人真是古怪的动物。自己出个一两次轨可以,老婆这枝红杏决不可出墙,哪怕只是消息也不行。

老董有點沮丧。但是一上牌桌,老董又有一种临战的兴奋。他的牌技不错,指尖一摸,就摸出手中拿的是哪张牌。老董这种准确的手感,让何清和黄希都很佩服。那天,老董摸了一张东风,他在前面已经接二连三地打出了三张东风,这第四张东风又被他抓到了。“臭手。”老董随手扔出了这张牌,许是用劲大了些,这张东风在牌桌上连续蹦跳了几下,落在对面的何清脚下。

何清本能地弯腰去捡这张东风。桌下的一幕让她立即心跳如鼓,她看到坐在老董下手的黄希将一只嫩白的左脚挑在老董的双腿间,她还发现老董的双腿间有种异样。

何清把牌放回牌桌,觉得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她感到有点燥热,甚至还看到两朵红云飞上了黄希的双颊。

时间过得飞快,小区的银杏树仿佛一夜之间变得金黄。一阵秋风过后,路上就铺满了金黄的落叶。一眼望去,有种落英缤纷的灿烂。买菜回来的何清不忍踩在这些落叶上,她找了一个石凳坐下,随手捡起一片落叶,何清喜欢银杏叶子,不但喜欢它的形状和色彩,还喜欢叶子表面那布纹般清晰的叶脉。她用手抚摸着还没有完全失去水分的叶子,往事很有质感地漫上心头。endprint

芮峰的家住在一个名叫果树的山村里。果树村因有数株树龄超过三百年的银杏树而得名。高二那年,一个秋末的傍晚,只有何清一个人在班上打扫卫生。这时,生活委员芮峰来到正在扫地的何清面前,从一本书里拿出一个用银杏叶做的书签:“我做的,送给你。”说完把书签往她手上一递,就跑出了教室。

何清拿着书签愣在那里。这时,夕阳涂在她手里的银杏叶书签上,书签有着一种金黄的质地。

一串清脆的铃声把她从往事中唤回,是芮峰的电话。电话里,芮峰说塔川的叶子红了,这个周末正好是期中教学检测,不上课。几个关系好的朋友相约去塔川赏秋,请她同去。她答应了芮峰。

好久以后,她和黄希说起这次塔川之行。她说:“要不是接他电话的时候正好坐在银杏树下,要不是在银杏树下突然间想起了陈年往事,我一定会拒绝的。我有很多拒绝的理由,比如给孩子做饭,比如孩子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家待过。”

黄希说:“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说天意,真是天意。那天其他朋友有事无法同行。芮峰就开车带着她来到塔川,到了塔川才发现叶子还没红,因为山里的季节比山外的要晚一些。塔川当地的老乡说叶子真正红要等到一周后的十一月中下旬,于是芮峰建议去距塔川很近的宏村。

两人买票进了宏村,这时,下起了小雨。微雨中的宏村有种别样的美,一切都是朦胧的,像一首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情诗。虽说南湖夏天里满塘的映日荷花如今只剩下半池残荷,但因为有绵绵秋雨,多少有一种“留得残荷听雨声”的韵致。

宏村的美景,秋天的细雨,让伞下两个开始步入中年的男女的心变得柔软了许多。

合该有事。当两人在一家小饭店用完简单的晚餐准备开车回去时,芮峰发现车子怎么也发动不了,电瓶没电了。原来何清下车关车门时,劲用小了,车门没带上。再加上芮峰忙着拿伞帮何清遮雨,殷勤之中,也忘了檢查车门了。

电耗尽了,车子动不了。两人一时无话,过了好久,芮峰打了几个电话后对她说:

“走不了了,打个电话回去吧。”

她只得打电话给女儿晓晓,还打了电话给黄希。黄希要她放宽心,说她会照顾好晓晓的。打完两个电话后,她突然有种随遇而安的松弛。

在一家能望得见南湖的客栈里,芮峰要了二楼的两个单间。放好行李后,他们又去看宏村的夜色。回客栈时,她才发现今天这家客栈就住着她和芮峰两个旅客。

洗漱后上床,打开电视,电视里放的是一部爱情剧,何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看着,一边想此刻隔壁的芮峰在干什么。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是芮峰的微信:“睡了吗?我睡不着,在你门口。”

她跳下床,鞋都没穿,急忙打开门。芮峰闪身进屋,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完事后,她躺在芮峰的怀里问他,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时,芮峰又一次翻身要了她,这一次比第一次更加酣畅淋漓。

这一次疯狂后,何清时常回味那种新鲜的刺激。她想,我是否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从接受银杏书签那一天就开始了这场漫长的等待?

有初一就会有十五。这以后他俩隔三岔五就要约一次。直到有一次差点出了大事,多亏黄希帮她解了围。

那天晚饭后她收到芮峰的信息:“在家等我,我十分钟后到。”她给他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后,就赶紧去卫生间漱洗一番等待芮峰的到来。十分钟后,芮峰来了。那天晚上,她的感觉好极了,芮峰几次把她带向山顶,让她有种欲死欲仙的迷乱。

大汗淋漓的两人相继去卫生间冲完澡后,芮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走近床边轻吻着她发烫的嘴唇说:“还有一刻钟就下第一节晚自习了,你休息一会,我先撤了。”

那天她突然有种在他怀里好好睡一觉的冲动,她柔声地说:“十点再走,你多陪我一会。”说完顺势一拉,两人又搂抱在一起。

疲乏的两人很快相抱着进入了梦乡。梦中,何清仿佛听到敲门的声音,是敲门声。她忙推醒芮峰。两人都醒了,她听出是女儿的声音,她顺手抓起手机,手机显示时间还不到九点。这时,手机震动了几下,是女儿的电话。她拿起手机,急忙奔到阳台上接听。手机里传来女儿焦急的声音:“妈妈,你在哪儿?怎么不在家?我肚子痛,请假回来了。”她连忙告诉女儿她在外面的超市里。她知道女儿又痛经了。天啊,这可怎么办?说自己在超市只是缓兵之计,终归要想一个妥善的办法。她看见芮峰正在穿衣服,发现自己还光着身体,不禁打了几个激灵。这几个激灵让她脑中闪了一下,她急中生智地给黄希发了个信息:“希姐:我家晓晓在门口,我家里有人,不能让孩子看到。请姐把晓晓带到你家,我十分钟后来接她。”黄希看到她的信息后,立即回了信息:“好的,放心。”她穿好衣服后在猫眼里看见黄希把晓晓带进家门后,才轻轻地开了门,芮峰迅速地下了楼。她转回身快速整理好房间,发现沙发边上有一个下午从超市拎回来的购物袋,里面有水果和巧克力,便顺手拎起来,轻轻地锁好门,便揿响了黄希家的门铃。

门内传来黄希“来了,来了”的声音,门打开后,黄希丢了一个眼色给她:“在书房。”她和女儿回到家,冲了一杯红糖水给女儿。女儿喝完后,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躺在床上,她心绪难宁,有种从巅峰跌入低谷的失重与沮丧。这时手机“嘀”的一声,她拿起一看,是芮峰的短信,只有干巴巴的两个字:“怎样?”没有了往日短信里的那些柔情与缠绵。芮峰的这条短信点燃了她心底深处的无名火,她也回了两个缺少水分的字:“没事。”随后就关了手机。

睡是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床。她来到阳台。外面是和昨天没有任何不同的万家灯火,不同的只是她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她想当时给黄希发信息,没必要说自己屋里有人,完全可以说自己在超市。真他妈的一乱就错,错,错,错。

因为拥有彼此的秘密,因为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和黄希成了无话不说的铁姐们。又是一年开学季。黄希的女儿高三了,由于艺体类高考要分两次进行,考生先要参加专业考试,专业课过线后再参加文化课考试。所以,从九月份开始一直到专业课考试结束,黄希的女儿要同辅导班里的同学一道去师大艺术系集中参加考前辅导。因为有辅导老师带队,家长只要交纳相关费用即可。endprint

黄希把钱交给老师,落了好几个月的清闲。

这几个月发生了好几件事,照黄希的话说真是多事之秋。首先是老董与妻子和平分手,双方协议离婚后,老董分得京城四环内住房一套和秀水街铺面一间。老董的宝贝儿子也宣布不再参加高考,到深圳打工创业去了。还有一件就是芮峰由年级组长升为教务处副主任,比以前更忙了。

日子还在继续,麻将还在继续。离婚后的老董在这个秋季竟越发地春风满面,他同黄希双栖双飞,俨然是一对夫妇。

转眼就到了冬至,何清回老家上坟,芮峰开车送她。烧完纸后,路过老家的小学。何清说:“我在这里待过五年。”

“进去看看。”芮峰提议。

校园比何清读书时漂亮多了,有一幢三层的教学楼,教学楼旁边是运动场。校园里很冷清,只有一楼的两个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学生。何清看到了原来的班主任李老师,二十多年未见,老师老了许多。但当何清上前同老师打招呼时,李老师还是想起她的名字:“何清。”老师日渐苍老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在学校的教师休息室里,李老师给何清他们泡了杯茶后说:“学校一年不如一年了,没生源。不像你们读书那会儿,每个年级都有上百名学生。现在学校总共才二十几个学生,二年级十几个,这一年级只有七个学生。”

“那三年级呢?”何清问。

“全部到镇中心小学去上了。你看学校建得很漂亮,当年政府提出一个口号,叫最美的房子是学校。这教学楼就是当年建起来的,但没生源,再好的房子也白搭。现在农村的孩子大多随打工的父母出外就读了,还剩一部分也到县城的学校去了。学校的老师也都调走了,现在学校只剩下我和你们薛老师,我们老两口也快退休了,老薛明年退,我后年。”

从学校出来后,何清许久没说话。芮峰劝她说:“昨天我在微信读了一篇文章,题目叫《一个人的村庄》。文中写的那个人我认识,过去当过多年村支书。新农村建设,村里的人都搬到山下的新房子去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坚持住在村子里,成为山村最后的守望者。”

“最后的守望者,李老师夫妇不也是吗?他俩不也是这所学校的守望者吗?但愿他们只是守望者,不是最后的。”

芮峰发现何清的眼里有泪光闪烁。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黄希的女儿上大学了,何清也进入了家有高三考生的非常季节。高三一年,大考小考交替进行。每次考试后,芮峰都把晓晓的各科成绩,以及在班级、年级的排名在第一时间告诉她。

这是一段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中午女儿笑盈盈地从学校回来了。一年来,她很少看到女儿笑。今天,她仿佛第一次发现,女儿笑起来很漂亮。

“初步估了下,在610和630之间。”

“怎么差这么多?”她问。

“作文分不好估,这么说吧,最低也不会低于610分。”

一下放松下来,饭后她碗都不想洗,刷过牙后便上床午休。

一个很美的梦。她带女儿去东方明珠,俯瞰陆家嘴笋尖般的楼群。远方传来《倾国倾城》的乐曲,由远而近,由远而近……

是她的手机铃声。“在睡觉吗?怎么才接电话?”是黄希的声音。

“嗯。”她还有种大梦初醒的恍惚。

“晓晓估得怎么样?”

“60吩吧。”她回答得比女儿还保守,留有余地。

“祝贺!”

“谢谢。”

“何清,还有件事,你方便的时候问一下芮峰,问问是不是一中要搬迁到望月湖那边去。”

何清打通了芮峰的电话,问了一中搬迁一事。芮峰惊讶她消息怎么这样的灵通,并告诉她县里新来的邬书记前天来学校考察,带了教育、建设、土地、规划等几大局的头头脑脑,说到了县城的改造发展,提出了东进西扩的战略,特别是要改造望月湖周边环境,把望月湖打造成一座新城。届时,县医院、一中,实验初中,师范附小这些优质的教育、医疗资源统统打包,整体搬迁至望月湖新区,带动那里的土地升值和土地开发。

何清把芮峰电话里说的内容向黄希一一转达。黄希很高兴这一消息得到了比较可靠的证实,最后黄希要她继续跟踪这一消息的后续发展。

县城东进西扩的发展战略很快在县常委会上通过,并很快得到了市里、省里的支持和肯定。芮峰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何清。

得到消息的黄希立即行动起来。她开车载着老董和何清来到望月湖。

望月湖位于城西五公里处,20多平方公里的水面看起来有点烟波浩渺。“望月帆影”曾是本县八景之一,但由于在过去的岁月里沿湖盲目围湖造田以及人湖泥沙的淤积,使湖面积减少约三分之一,湖容大为缩小。虽早不见了点点帆影,但由于湖面多种植莲藕,每到夏季,微风过处,清香四溢,确有一种“浪翻叶色千层碧,波映花光一片红”的莲花水国佳境。县里的历任主要领导都有开发这块风水宝地的想法,但由于魄力不夠,没有形成规模,呈现的是零敲碎打的凌乱局面。其中的望湖城小区属政府招商引资项目,但也在惨淡经营,虽比城区房价低了一千多,但销售部依然门可罗雀。

黄希三人的到来,在销售部引起不小动静。在车上,黄希就劝他们先在小区一人按揭一至两套,她预计一中整体搬迁后,这里的房价会翻番,到时房子可租可卖。另外,她要老董把北京的房子卖掉,在望湖城小区对面的回迁房小区买房子。黄希说她打探清楚了,这里的农民拆迁,最多的一户分了17套回迁房。一些一夜暴富的农民兄弟急于把手中的房子变现,现在望月湖周围的回迁房,每平方售价在一千四五,此时,正是投资这些回迁房的绝佳时机,真正是过了这个村就找不到这个店了。回迁房虽说是小产权房,但租给陪读的学生,一点也不受影响。黄希还乐观地预言,过两年一中和实验初中搬来后,这里的房子少,房源紧张,每套房子每年的租金不会低于两万的。

黄希的预言让另外两人信心满满。何清是看好黄希的。七年前,黄希回来陪刚上初中的女儿。刚开始,她也是想租房子陪读,但在与房主的讨价还价中,她发现房主有想卖房子的意思,她就买下了这套房子,不但省下了七年的房租,她买的这套房七年后价格还翻了番。

一周后,在一家中介公司的运作下,他们顺利地同几个回迁户在房产局办理了过户手续。拿到房产证后,何清有种怅然若失的悲凉。她不知道怎么向正东和女儿开口,女儿一心要报考上海的学校,华东师大的招生老师说,第一志愿,专业可以保证。陪读三年,终于让女儿如愿回到上海。但是,她还能回得去吗?

何清又一次面临何去何从的选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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