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马里奥（五）

潘云贵

01

如果说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是互联网、克隆技术以及苹果系列产品，那么次之的则是星座研究、婚恋节目以及大大小小的八卦测试、恋爱指导书。

上课期间，只要任课老师眼神够尖，总能在五十多人的班级里发现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在看课外书，三分之一的学生在流哈喇子，余下的三分之一则老实本分地在认真抄写课堂笔记。

而上交上来的课外书里绝大部分是杂志，以明星绯闻和俗烂言情两类为主，这两种杂志也有交集，那便是各种奇葩的星座测试、告白秘籍。

上交的杂志从来都是有去无回，无非是“被扔到垃圾箱然后被捡废品老奶奶捆成一沓当废纸卖了”“被老师拿走后她自己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呢”这两种命运。

办公室里，一摞杂志耸得很高。年轻女老师们课下无事也喜欢从中挑选自己喜欢的翻阅，纯当打发无聊时间。偶尔有学生忘敲门直接进来，老师们则迅速把拿在手里的杂志盖在办公桌上，脸抹了胭脂一般红。

学生们不好意思便退出去，眼里却看得清清楚楚，嘴边喃喃着——

“还以为多严肃的一个人，原来也看‘EXO的写真，还是我交上去的那本。”

“大龄未婚女青年都有一颗少女心。”

“我也看见了，她旁边还放着一本《世界第一初恋》，是日本的耽美漫画。”

“呃……也好这口味啊？”

“哈哈……”

课外书存在的一大理由在于可以拉近师生间的距离。

当然也有一些课外书即便是上课拿出来翻看，老师一般也会当作没看见。如果是在她眼皮底下翻阅，老师也只是干咳一声或者用纤纤素手轻轻敲下学生桌角，不会拿到台面上讲。

享受这样待遇的书，一般是《XX强化训练》《XX学习法》《XX励志故事》等等。

02

“孔子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每一个同学都希望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要实现它，必须脚踏实地、有计划有步骤地去学习，要从实际出发安排好学习时间和学习内容……在实施计划中，每克服一个困难，完成一个任务，你就会在享受胜利喜悦的同时增强克服困难的信心和勇气……你的意志力会得到锻炼和提高……”

课间，欧阳若愚一边翻看着红色封面的课外书，一边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做着摘抄。

甄处丘和安蓓莉都凑了过来，欧阳若愚迅速侧到另一边继续誊写着书里的内容。

安蓓莉伸长脖子看到红色封皮上印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头像，穿戴整齐，多数都戴着眼镜，好学生那样。再瞅一眼书名，金色字体，赫然写着“中考状元学习法”。

“天啊，小鱼，你从什么时候品位提升了，看起这种书？”安蓓莉惊讶说道。

“什么书？”甄处丘拉着安蓓莉问。

安蓓莉凑过去，咬着她的耳朵说了几个字，甄處丘嘴巴立马张成了一个圆。

“是……被多老师请去喝茶后的结果，还是受了挫折？”甄处丘用肩膀碰了碰欧阳若愚。

“哪有，只是因为……我……”欧阳若愚不愿将里面的家庭原因告诉外人——即便是闺密，也不例外，便含糊回答，“是因为我……不想自己的排名太靠后，被前面一堆人压着，好好的心情都被压坏了。”

“呃……是为了想接近心里的某人吧，最好自己的名字可以和他并排，对吧？”安蓓莉向着欧阳若愚挑了挑眉毛。

“才不是咧，是因为……”欧阳若愚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不和你们说了！”

欧阳若愚继续对着那本课桌大的《中考状元学习法》看着，上面写道：“成绩好的同学和成绩差的同学的差异，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好同学都有比较明确具体的学习计划……在制订学习计划时，必须将学习与其他各项活动统筹安排，除了学习、吃饭、睡觉等内容不可少外，应该把娱乐和锻炼时间也计算在内。另外，也别忘了给自己留一点与朋友和家人谈天的时间，看电视和欣赏音乐的时间……一天的活动富有变化，各有固定的时间和步骤，过一种健康、有规律的生活，这是有效学习的基础……”

甄处丘和安蓓莉无趣地看着欧阳若愚，下巴一扬，撇过身去，两人钻研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八卦测试。

下一秒，两人回头看见欧阳若愚还在聚精会神看书。仿佛是见不得自己闺密“脱胎换骨”，安蓓莉凑到甄处丘的耳边，说了一通话。

两人密谋似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随即又往欧阳若愚那边挪去，调高音量，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相互说着——

“丘丘，你知道吗，虽然这些测试结果很奇怪，但蛮灵的，九年级有个学姐上一周终于在她要毕业之前告白成功了，据说是用这上面教的一种方法……”安蓓莉故意装出一副认真翻书的样子。

“什么方法呢？莉莉你快说啦！”甄处丘附和着说道，但语气造作，基本没有表演天赋。

“找到了，这个……你只要用荧光笔把你喜欢的人的名字写在粉色的纸上，然后吻一下，搓成一团扔出窗户就可以，但高度必须达到二层楼以上。”

“那我们这里不是正好？”

“是啊，丘丘你好聪明。但记得不要把这个方法告诉别人哦，免得好看的男生，特别是像马里奥、许雅正这样的，改天就全都被人抢走了。”

“哈哈……”

当欧阳若愚决定要好好学习争取提高自己成绩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无法阻挡她前进的决心。但是，当她耳根子听到那个熟悉的人名时，腹中鼓足的勇气瞬间又被放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被针扎到的轮胎，瞬间瘪了下去，转头向安蓓莉和甄处丘看去，两姐妹像装了感应设备似的也瞧过来，欧阳若愚又慌张地急忙别过脸去。

此刻，少女已无心再对着学习方法书上面“听课中的‘三到：心到、眼到、手到……”“挤时间的四个技巧”这些内容。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现在，少女就想试试道听途说来的方法是不是真的管用。

欧阳若愚拿出书包一瞅，发现所需的道具都有：粉色的信纸、荧光笔。endprint

少女一下子高兴坏了，心想着是不是天意呢？

03

上课铃响。

欧阳若愚环顾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人在注意自己，便动笔在彩纸上迅速写了“马里奥”三个字，随后又是一番扫视，看到周围同学都在听老师讲课或者自顾自地玩手机、吃零食、照镜子、流哈喇子，而同桌安蓓莉也把头转到甄处丘那里说话。

欧阳若愚做了一下深呼吸，把彩纸慢慢贴到唇边，像泡泡在水面破开似的，在上面轻轻一吻，又把信纸握在手里捏成了团块状，在老师背过身朝着黑板写字的瞬间把纸团丢出了窗外，蓦地舒了口气。

纸团直直地向下落，掉在楼下的草丛中，宛如一朵粉色的花开在其间。

欧阳若愚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不禁脸红了起来，又为自己的成功而暗自偷笑。

耳边却听到一些同学屁股离开椅子时发出窸窣的声响，她看到安蓓莉和甄处丘这时都不约而同站起来举手示意要上厕所。

得到老师点头默认之后，两个女孩子嘴边奸笑着，计谋得逞似的跑出了教室。

欧阳若愚起初不以为然，但想到安蓓莉离开座位时投来那缕异样的目光，带着一种得意，仿佛有人掉进她和甄处丘设计的陷阱里。

欧阳若愚“啊”的一声，随即站起来趴到窗户边往下看去。只见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摘走了盛开在草丛上的那朵粉红的花，手拉手跑起来。

“喂，你们俩！”欧阳若愚大声叫了起来，已然忘记此刻自己还在上课。

随之教室里响起的是比她刚刚还要高好几个分贝的声音——

“欧阳若愚，你干吗？上课大吼大叫，有没有羞耻心啊！”多月菁的声音足够洞穿世界上一切的铜墙铁壁。

欧阳若愚慢慢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多月菁尖刀似的目光：“老师，我……”

“出去站着吧。”多月菁嘴边淡淡一句，说完，重新把视线放到手里的教参上。

欧阳若愚低着头走出教室，心想此刻世界上最倒霉的人应该是自己。

被闺密设套，暴露秘密，又被全班人当成神经质女孩，罚站。

少女的五官瞬间挤在一块。

04

世界上闺密和一般人的区别在于她们会在你高兴的时候跟你一起笑，会在你难过的时候陪你哭，在你备受打击时给你鼓励，在你遭人欺辱时支援你，在你想追一个男生的时候全力以赴帮助你，而不是嘲笑你，对你说“算了，放弃吧，他那么帅，哪里会看上你，除非你整容”。

自从欧阳若愚的秘密被安蓓莉和甄处丘知道后，她在这二人面前总是不敢抬头，怕撞上她们讥笑的目光。

安蓓莉和甄处丘倒是常来做她的思想工作。

“暗恋又不是什么让人羞耻的事情，虽然……没有资本，但也不需要自卑。”

“对啊，美少年是大家的公有财产，你又不欠谁什么。”

末了，二人来一句：“小鱼，我们可以帮你一起追！”

欧阳若愚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填满了视野的两张脸，没有一丝讥讽，真挚而热忱，这就是闺密吧。

少女摸了摸眼前两个女孩子的脸，终于甩开一副苦瓜脸，向她们笑了一下。

“但是……难度应该……很大吧？”欧阳若愚有些忧虑，翕动着嘴唇，小声问。

“放心，再大的山我都替你背！”甄处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呃，我背不动，但可以……给你们俩擦汗、系鞋带。”安蓓莉真诚地说道。

欧阳若愚的鼻子突然有点酸酸的，她看着面前的姐妹们心里盈满了感动。

“丘丘、莉莉，你们真好！”

三个女孩子抱在一起，蹦跳着。

05

天气渐渐热起来，停滞不动似的。

榕树上，蝉鸣被时间煮得越来越喧哗，击打着耳鼓。

下课后，少女们钻进了一家常去的奶茶店里。

欧阳若愚到柜台前点了三杯烧仙草，用杯盘端着，慢慢走到了靠窗的座位上。

阳光把甄处丘和安蓓莉的身影照得格外明亮。三个人开始一边喝饮料一边聊起接下来的计划。

“我已经搜集了各种方法，就在这里。”安蓓莉刚小声吮吸了一口，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贴着各种爱心的本子推到桌子上。

“呃……确定适用吗？我……”欧阳若愚有些疑惑。

“哎呀，网上找的，千万人试用过，百试百灵。”安蓓莉打断欧阳若愚的疑虑，打着包票。

欧阳若愚羞涩地拿过本子，轻轻翻起来。

此时，奶茶店里冒出一个巨响无比的声音，来自甄处丘的吸管，“簌——”。

四周正在谈天跟喝饮品的客人都纷纷停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向三个女生扫射过来。

甄处丘没有丝毫察觉，继续发出第二声，巨大的，“簌——”。

欧阳若愚和安蓓莉顿时感觉头顶飞满乌鸦，聒噪叫着，再瞅瞅四面围攻过来的眼神，不禁羞赧起来。

两人立马都伸手掐住甄处丘的吸管。

“干吗不让我喝了？”甄处丘正喝到兴头上，不料这雅趣竟被姐妹们破坏。

“丘丘，你不能小聲点吸吗？跟大象喝水似的，旁边人都瞧着呢……”欧阳若愚轻声细语提醒道。

甄处丘听完，环顾四周，瞬间被众人目光逼了回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动静太大，便把仙草放到一旁，自己撮着嘴显得嘴小点。

“哈哈……”甄处丘没想到欧阳若愚和安蓓莉这时竟笑得乐不可支。

“哎呀，笑什么嘛，周围人都看过来啦！我看我得跟你们俩分开坐，等会儿出门别说我认识你们。哎呀，还笑！”

甄处丘伸出两只手各去捂一个人的嘴巴，但还是没让笑声停下来。

“原来丘丘也有嘴小的时候，哈哈……”欧阳若愚戏谑道。

“什么时候练的，也不教教我们。”安蓓莉附和着。

阳光对准甄处丘红红的脸，她感觉自己此刻正在火里烤着，难为情地低下头。耳闻笑声依旧，便囤了些气儿，一抬头使了出来：“有完没完，还要不要研究这个啊！”

她拿过贴满爱心的本子，重重竖在桌面上。

安蓓莉和欧阳若愚随即止住笑声，恢复之前的模样。

“放心，只要用里面的办法，鹿晗、吴磊都会是你的！”安蓓莉得意地对着欧阳若愚说道。

“可是我刚才看了一下，比如这个‘在对方面前装花痴卖萌来使他觉得你对他有膜拜感，这个‘在对方面前故意做一些出格的事使他对你印象深刻，还有这个‘死缠烂打，直至对方招架不住，这些不都是电影偶像剧里用的吗？我可不想变成那些玛丽苏女主角……”欧阳若愚夺过甄处丘面前的本子，认真地指给安蓓莉看。

“那就不学这些。”安蓓莉嘟了嘟嘴，又把本子拿回去，翻了起来，一边说一边将上面的内容指给欧阳若愚看，“我觉得这几个还可以，像这个‘快乐微笑，在对方面前带着你阳光般的笑去融化他的心。啰，这个也可以，‘展现自信气质，科学家发现自信会使人体内分泌出一种物质，改变一个人的举止与仪容，从而使你被对方所认可。还比如这个，‘丰富自己的眼神，拥有会说话的眼睛胜过口头千言万语，一颦一笑一回眸，即便自己不言不语，对方已在某个瞬间内心被你触动。小鱼你就试试吧，否则我白抄这么多了。”

欧阳若愚自顾自吸着烧仙草。

“哎，你好歹有点同情心啊，不要枉费我和丘丘的一番心血！”安蓓莉脸色略青地看着欧阳若愚。

“好啦，我一定会好好试试的。”欧阳若愚停下口中的吸管，一手搭在安蓓莉的肩上。

“算你还有点良心。”安蓓莉的脸色逐渐好转。

欧阳若愚点点头。

甄处丘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感觉自己很没有存在感，便小声说：“呃……我是隐形了吗？”

正在对话的欧阳若愚和安蓓莉停下来，愣愣地看着甄处丘这个大胖妞脸上无奈的表情，突然间又笑出声来。

“讨厌！”

甄处丘拿过刚才放下的烧仙草，不顾形象大声吸了起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