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散曲看元代文人的避世思想

2017-09-22 11:35刘紫琰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7年8期

刘紫琰

摘 要:“避世”思想是我国传统文化中的一朵奇葩,作为经久不衰的文学主题,活跃在历朝历代的文学作品中。元代由于其特殊的社会背景和外族统治者的入侵,使得避世思想成为一种普遍的时代情绪。本文便以“避世”思想为切入点,结合《全元散曲》中的相关作品,剖析元代文人的避世原因和心路历程。

关键词:避世;全元散曲;文人心态

中图分类号:I207.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7)24-0005-01

元代的主要文学形式是散曲,王国维将其放到与唐诗、宋词相等的文学高度,称之为 “一代之文学”,并大赞其“自然”之美。元代文人以散曲为载体,将自身遭际、思想情感融入其中,为后人展示了元代文人的生活面貌。

一、“避世”思想产生的原因

“避世”是元散曲的重要主题,表现出元代文人独特的心态和审美取向。中国古代文人的生活思想有其矛盾之处,他们一方面提倡积极出世,大展抱负;另一方面又讲求温柔敦厚,“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因此产生了与入世相对的避世思想。

(一)传统思想的延续

避世思想最早产生于先秦,《论语·微子》中记载:“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和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接舆将孔子比作生不逢时的凤鸟,劝诫他远离政局,去过隐逸的生活。自士阶层崛起以来,入世与避世就一直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刘纪曜在《中国文化新论·思想篇》中说道:“怀抱道德与政治理想而出仕经世的努力与挫折,以及怀道遁世的隐者在社会上所受到的崇高礼敬,是中国政治文化的两大特色,亦可谓两个极端”①。其时,作为士人风向标的儒道两家在避世观上可谓殊途同归。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②是孔子对弟子颜回的评价。孔子不仅赞赏他甘于归隐的行为,且体会到颜回乐在其中的滋味,说明孔子一直有避世的倾向。虽然后世普遍认为儒家的避世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但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人生哲学为难以抉择出世还是避世的士人提供了参考。

道家对避世思想的产生和发扬有着更为深远的影响,他们将“避世”作为人生的最高境界:“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③。老子说,没有什么事情比生命更重要,因此身处乱世,为何不选择归隐呢?庄子则向世人阐述了避世的终极意义:“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④。他为士人找到了一条从政之外通途,对后世的文人尤其是失意的儒生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无论是儒家的以退为进,还是道家的清静无为,其产生避世思想的原因与当时动荡的时局密不可分,而元代文人继承并延续了儒道两家的避世观,是不是也同所处时期的社会背景有关呢?

(二)时代背景的影响

元代对于大多数知识分子来说并不是个值得庆幸的时代。蒙古族成为中原霸主后,将百姓分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四个等级,享有不同待遇。以科举为例,元代恢复八十年未进行的科考后,将其分三场:第一场考经问,从“四书”中出题,用朱熹的章句集注;第二场考古赋、诏诰、章表;第三场考策试,涉及经史时务。三场考试,蒙古人、色目人只考一、三场,而汉人必须全部参加,这就大大降低了汉人入仕为官的概率,儒生“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人生理想就此湮灭。张可久在[中吕·齐天乐过红衫儿]《道情》中写道:

“人生底事辛苦,枉被儒冠误。读书,图,驷马高车,但沾著者也之乎。区区,牢落江湖,奔走在仕途。半纸虚名,十载功夫。人传《梁甫吟》,自献《长门赋》,谁三顾茅庐?白鹭洲边住,黄鹤矶头去。唤奚奴,鲙鲈鱼,何必谋诸妇?酒葫芦,醉模糊,也有安排我处。”⑤

作者抒发了一种无奈的文人心态。元代统治者以武发家,对文化有着天然的隔膜,短时间内无法消除,这就决定了他们不能清楚地认识到文化政策对国家政治的影响,因此对文人采取了排斥和抑制的态度。文人从宋、金时期作为炙手可热、万人追捧的宠儿,到如今成为朝廷和社会的弃儿,巨大的落差使他们备受打击,陷入迷茫。在经历了长久的绝望后,许多文人对操守的理解产生了变化,一些人投入蒙人麾下为吏,但更多的人依旧坚守“不为贰臣”的理念,那些没有背景和靠山的知识分子或沦于下层,或干脆归隐,远离红尘。他们感叹世事无常、社会不公,同时又歌咏山水之秀、隐居之乐,通过散曲唱出了文人的困顿与无奈,共同谱写出一曲避世之歌。

二、文人的“避世”态度

(一)纵情山水,乐享田园

“我將这嫩蔓菁带叶煎,细芋糕油内炸。白酒磁杯咽,野花头上插。 兴来时笑呷呷,村醪饮罢。绕柴扉水一洼,近山村看落花,是蓬莱天地家。”⑥

这首曲出自贯云石所作[仙吕·村里迓故]《隐逸》这套套曲。这支《后庭花》是其中的倒数第二支曲子,作者将自己描绘成一个无拘无束的山野村夫,不仅被周身环境所感染,还积极地参与其中。然而,隐居初期的贯云石可不是现在这种心态。贯云石出身显赫,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位居高位,名利双收。但宦海沉浮、尔虞我诈的经历消磨了他的雄心壮志,使其选择辞官避世。《隐逸》的第一支曲子《元和令》这样写道:

“将柴门掩落霞,明月向杖头挂。我则见青山影里钓鱼槎,慢腾腾间潇洒。闷来独自对天涯,荡村醪饮兴加。”

此时的贯云石刚刚步入隐居生活,对身边的一切都极不适应——将柴门紧闭、羡慕他人潇洒,而自己常常孤身一人,对酒浇愁。《隐逸》共六支曲,将一套曲完全读下来,我们就能看到贯云石从不甘、无奈、畏惧到享受避世生活的心路历程。他不再对功名利禄汲汲营营,转而追求心灵回归,用自身经历宣扬了避世生活其乐无穷的思想。

(二)壮志难酬,时局所迫

远离红尘的避世生活使人心生愉悦,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乐在其中的,“贫无烦恼知闲贵”、“命里无时莫刚求”等唱叹之辞,实则是一部分文人在“挫折英雄”之后对自己的宽慰。姚燧在[中吕]《满庭芳》中写道:endprint

“天风海涛,昔人曾此,酒圣诗豪。我到此闲登眺,日远天高。

山接水茫茫渺渺,水连天隐隐迢迢。供吟啸,功名事了,不待老僧招。”⑦

姚燧出身名门,本身颇具才情性情,且生活条件优渥,因此恃才放旷,养成了豪迈耿直的个性,从“天风海涛”、“酒圣诗豪”二句就可见一斑。然细细品味便可发现作者并非在抒发豪放之情,“昔人曾此,酒圣诗豪”与“我到此闲眺,日远天高”,一今一昔形成对比,流露出无限的怅惘和感伤。之后一口气用了四个叠音词,作者眺之而不得、望之而不见,给人一种眼前之景虚无缥缈、若即若离之感。末句点明心声:待我了却尘间事,不等老僧邀请,我自会归来隐居。但眼下“功名”未了,我仍要为政事奔波。从此句可以看出作者的思想感情比较复杂,既有志于功名事业,又向往宁静舒适的生活。但“功名事了”既没有“功成身退”的从容与洒脱,也没有“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⑧的壮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烦闷之情。

另一部分文人则干脆将避世作为“精神胜利法”,他们得不到官位,博不得功名,便自我安慰地认为纵情山水、采菊东篱比宦海沉浮更加怡然自得,因而极力描绘避世生活的美好与欢愉。如张养浩 “共云烟, 也欢虞。万山青绕一茅庐 ,恰便似画图中间里着老夫”(《双调 ·胡十八》)的恬淡闲适;卢挚“琵琶冷江空月残,泪痕淹司马青衫,恼乱云龛。我欲寻林,结个茅庵”(《双调·蟾宫曲》)的思归心切;陈草庵“林泉高攀,虀盐贫过,官囚身虑皆参破。富如何?贵如何?闲中自有闲中乐,天地一壶宽又阔!”(《中吕·山坡羊》)的爽朗通达。而马致远更是把避世生活比作无忧无虑的天界仙境:“俺那里草舍花栏药畦,石洞松窗竹见。您这里玉殿朱楼未为贵,您那人间千古事,俺只松下一盘棋,把富贵做浮云可比”(《陈抟高卧·倘秀才》)。这些散曲的共同特点是运用大量的环境描写和五彩斑斓的意象,极尽铺陈渲染之能事,赞叹避世生活,剥开这层华丽的外壳,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强烈的主观情绪——对现实的不满和选择避世的无奈。

三、结语

不管是被逼无奈退隐江湖,还是纵情山水怡然自乐,元代文人的避世思想反映了他们对自我生存意识的感悟和理解,以及对生命本身的认知与重塑。通过阅读元散曲中以避世为主题的作品,我们不仅能从中觅得历史的踪迹,同时也能对人生的意义产生新的思考。

注释:

①刘岱.中国文化新论·思想篇[M].北京:三联书店,1991.

②陈晓芬.论语·雍也,论语[M].北京:中华书局,2016.

③老子.道德经·四十四章,道德经[M].北京:联合出版社,2015.

④文天.史记 老庄申韩列传.史记[M],2016.

⑤隋树森.全元散曲[M].北京:中华书局,1964.

⑥隋树森.全元散曲[M].北京:中华书局,1964.

⑦隋树森.全元散曲[M].北京:中华书局,1964.

⑧辛棄疾.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