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只爱你

2017-09-22 12:40沈乔
家庭生活指南 2017年9期
关键词:肉丝水饺叔叔

沈乔

突然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13岁之前,家碧曾经有过一段锦衣玉食的舒服日子。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县城里,她的父母是最早“下海”经商而发达起来的人,那时候的她完全是养在笼子里金丝雀,出门穿着娃娃领加蕾丝边的白衬衣,脚蹬黑色丁字皮鞋,皮鞋里面配着白色木耳边的长筒袜,偏偏又长着一张人见人爱的脸。

直到有一天,她在正午的阳光里酣睡,姥姥哭喊着来敲门,一切美好都从那一瞬间被按下了休止键,她从姥姥哆嗦的手指尖隐约感觉到今后的生活会改变方向。

原来父母去深圳洽谈生意,疲劳驾驶路上撞死了人,母亲在后排也当场身亡,父亲被警察带走。那一瞬间,她感觉她的天都塌了。

家人怕她小小年纪受不了打击,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让她见。姥姥由于承受不了痛苦,不久后便别于人世。

天地之间,她忽然孤零零地变成了一株野菜,随风飘摇,那种心里巨大的伤口,汩汩地往外流血,仿佛没有尽头。

母亲葬礼结束后的一天,她放学回家,家门口坐着两个人。那是家碧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那个年代最朴素的衣服,背后梳着一条长辫子,脸庞有两团风吹日晒留下来的红,惟一不同的是襟子上别着一枝白色的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这个小小的细节瞬间温暖了她,比起那些在父母去世后纷纷跟躲瘟神一样躲避她的人来说,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哀悼她的父母。

“家碧,我和叔叔是来接你回家的。”听到“家”这个字眼儿,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天地之大,她以后还会有家吗?

她摸了摸她的头,无限怜爱地说:“大姑娘了,哭啥啊,以后有我和你叔叔吃的,就少不了你一口。”

就是这句温暖的话,在往后无论多么悲凉的岁月里,变成了她心里最坚硬的一块石头。

总是要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她跟着他们来到了这个城市最边缘的一幢破舊的居民楼里,楼道间的墙壁上黑乎乎的画满了乱七八糟的图案,脚下有几块果皮被上上下下的人踩得稀烂。

打开房门,仿佛一抬手就可以够到天花板,头顶三叶风扇吱吱呀呀乱叫,她招呼家碧坐下。家碧瞅了一眼破了皮的沙发,用小布头挡着却还是露出了一角破旧的海绵,皱了皱眉头。这样的房子能住人吗?

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小男孩儿,又黑又瘦,穿着不合身的罩衫,八九岁的样子。她将小男孩儿搂在怀里,这个动作无端让家碧心生向往,就算是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和她亲密的举动都很少有。小男孩挣脱妈妈的怀抱,怯生生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她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把家碧安顿好她就开始做饭,厨房小小的,刚够一个人转身的空间,却被她擦的锃亮,每一格灶台的瓷砖上都闪着洁白的光。她腰间围着洗得发白的却无比干净的围裙,上面还自己手工缝了一朵花。不一会儿,一碗碧绿的丝瓜鸡蛋汤,一盘炒油菜,一盘青椒炒肉丝就端上来了。吃饭间大家言语都不多,弟弟要去捡青椒里的肉丝,被她阻止了,她把所有的肉丝都拨到家碧的碗里。

吃完饭家碧抢着洗碗,家庭的变故让她过早地成熟了起来,她明白,寄人篱下,总是要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小小年纪对于这样的境遇也是心有不甘,晚上躺在小小的狭窄的硬板床上,家碧的眼泪无端地流了一夜。

之前的种种无端端是个梦而已

家碧会在梦里想起母亲,常常哭醒。她便会在半夜披着衣服来到家碧的床边,将她抱在怀里,像当初抱着弟弟那样,轻轻地安慰她。她一直重复着那句话:“家碧是大姑娘了,不哭,有我和你叔叔吃的,就有你吃的。”就是这样简单朴素的一句话,却能让家碧安静下来。

家碧也曾经将她和母亲做对比。她话不多,衣着简单朴素,说话细声细语,在纺织厂做女工,家碧却对她始终有一种疏离感。

母亲的美丽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有那种漂亮女人天生自带的傲气。母亲安排她所有的生活,连出门穿什么衣服都由不得她做主。那时候的她急于摆脱母亲的束缚,现在想来,那种束缚却是无比的甜蜜和疼痛。

一家人的生活也因为家碧的到来而更加紧巴。有时候她也会因为日子难捱抱怨几句,看似不经意间,却都被敏感的家碧看在眼里,小小的她愈发打定主意要将这里当成是暂时的避难所,总有一天她走出去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于是她的心扉更加紧闭了。

为了贴补家用,她下了夜班还要出去帮别人洗衣服,有时候会推个小三轮出去卖水饺。周末有时候生意好,她也会带上家碧,走街串巷的吆喝。小城就那么大,碰到旧日同学的概率太大了,曾经锦衣玉食的公主如今落到要到小街上讨生活,每当这时,家碧都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但她偏不,她偏要带家碧去熟人多的地方吆喝,每当这时家碧都会愈发的想念她的母亲,心里就升起了别样的滋味。日子久了,这些异样的滋味和她偶尔的抱怨都成了心头的软刺,隐隐地扎着家碧的心。

假期里她和家碧一周三四天都会在下午沿街叫卖水饺。暑假结束,家碧原本白皙的小脸晒得和小街上的孩子一样黑,纤细的胳膊也变得有力了。

她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想,或许之前的生活原本对于她来说就是个梦而已。为此家碧变得更加低眉顺眼、沉默寡言了。

她还是慢慢走进了她的心里

父亲的判决结果出来了,由于事故重大判了8年,家中所有积蓄几乎都拿来赔偿事故损失了。这意味着,在成年之前,家碧都要待在这个地方。

这几年她的额头又平白增添了几条很深的纹路。可家碧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放到她手里的时候,她高兴地抱着家碧亲了一口,多年困苦生活在她脸上沉淀下来的阴霾仿佛一扫而光,整个人变得轻快起来。

自从上了高中,家碧觉得日子开始有了盼头,只要自己能考上大学,就可以利用空闲时间去打工,就可以永远摆脱她的抱怨和紧锁的眉头。那么多年,家碧始终不愿意接受她的好,也一直在逃避她对自己的好,就像家碧一直不愿回头正视曾经的生活一样。

好在家碧终于上了大学,她申请了学校的助学贷款,周末出去打工,自此都不曾再回去过。这么多年家碧还是无法和过去的自己和解。可她经常打来电话,告诉家碧家里发生的事情,最近这几年家碧发现她明显老了,说话开始絮絮叨叨。

大学毕业之前,家碧去监狱看过一次父亲,父亲头发都白了,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他说:“家碧,她和你叔叔不容易。咱们家有钱时,你妈妈嫌弃他们家穷从来不让我和他们有来往,没想到出事后她能把你接回去。你要对她好。”

家碧将脸转向一边,想起那些深夜里的拥抱,想起她考上大学时她颤抖的双手,想起她每次把好吃的从弟弟手里夺回来放到她碗里,忽然泪流满面。

那么多年,她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慢慢走进了她的心里。

用苍老了自己的岁月来救赎她

家碧终究还是回来了,他们一家还是住在那座破旧的居民楼里,仿佛一推就能倒了一样。走在现在看来略显狭窄的楼道里,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些许温暖来。

她敲门没有人应,邻居说:“你怎么才回来啊,快去医院吧,你婶儿住院了。”

她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

她在医院里见到了她,全身插满了管子。她还跟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她时候那样看着她,家碧看到她的眼角有大串的眼泪滑下。

弟弟告诉家碧她得的是胰腺炎,由于诊断错误差点要了她的命。

“姐,你不知道她有多想你,她说你是落难的公主,要我们全家人都要好好保护你。她从小就在孤儿院里长大,她说看到你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你走后的这些年,她退休了还去卖水饺,说是要给你攒嫁妆,她怕你没有钱,被将来的婆家看不起。可是姐,你怎么总是不回来啊?”

家碧想起她年轻时候的样子,一条大辫子在身后甩呀甩,家碧跟在她身后,莫名觉得安心。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个大房子,还有一个小院子,她可以养花种菜。如果不是牵挂她,说不定她早就实现了当年的这些愿望,为了保护她,她一生都在贫穷中生活。

那么多年家碧第一次直面内心的那些伤口,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都痊愈了。那种可以热烈拥抱温暖的感觉让家碧整个人都变得明快起来,仿佛周身被阳光笼罩了一样。

这一年的秋天,家碧申请将工作调到本市,她要用余生好好来爱她。那么多年,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救赎了家碧的内心,却苍老了自己的岁月。

编辑/陈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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