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出走,归来仍是竹马

2017-09-22 19:07安宁
家庭生活指南 2017年9期
关键词:波波小城上海

安宁

为什么是你呢?

离家七百千米,我也有七百多个日子不曾回家了。行踪倒是定的,心却一直漂泊着。尽管我拼命劝说自己这个城市多么适合自己发展,未来多么美好,终归在华灯初上和更深夜半之时开始有了惆怅和孤寂,渐渐开始想起那个奋力逃脱的地方。国庆前夕,久不联络的父亲打电话,问我是否放假,说自己有些不适且家里有点事要和我商量,于是我顺水推舟说要回家看看。父亲顿了一顿说:“好,哪天的车我去接你。”那一刻,我觉得嗓子有些咸,眼睛有些湿了。

一路淡定的表情,却还是以一副风尘仆仆的面孔出了车站,熟悉又陌生的车水马龙里,有片刻的恍惚。假设了许多乍见的情景,或从容平静或感性动容,然而一切想象都没有实现,因为人走差不多了,在拥挤的人群里我也并没有发现父亲肥胖的身影。莫名有了一点嗔怒,正失落着,便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微微笑着朝我走过来。没等我反应过来躲出去,他早已站在我的面前,略带拘谨地开了口:“波波,你回来了?”怕自己的声音会因为这突然的相遇而显得太过唐突和惊慌,我没有言语,只是低头看着他脚上显然是有些夹脚的新皮鞋,淡淡点了点头。

空气凝固在周身,彼此没再吱声,任由他提着沉重的行李默默跟在我身后。然后是在站牌下等公交车开过来,我依然不理他。等到早己塞满了人的公交终于摇摇晃晃地停在身边时,在蜂拥而上的人群里,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声地质问道:“暮城,谁让你这么好心来接我的?!”正拼命在前面帮我冲出一条道的暮城没回头,但显然听清了我的问话,隔着灰蒙蒙的车窗和黑压压的人群高声回复道:“孟叔叔哮喘病又犯了,阿姨身体也不好,所以我就来了。”

我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样一下子愣在了人群里,忘了暮城早己占好了位置焦急地等我过去坐。是他隔着几个人奋力地伸过手来拉我,手掌相握的时候,那种熟悉的体温,才一瞬间将我击醒。我已经两年没有牵过这只有力却在我面前始终虚弱的大手了。

他却不是你

两年前我不顾暮城和年迈父母的苦苦衷求,为了心中那个模糊却很执拗的理想,硬是辞了钱少但却安稳有闲的工作,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便飞去了上海。暮城亦是这样穿过嘈杂的人群,那么无奈地要拉我的手,却被我用力地一甩,转身急匆匆闪进了即将启动的火车。我听见暮城绝望的喊叫声,他说波波你会后悔的!我不顾座上的行李,不知道什么理由躲进车厢的洗手间里去,任泪水流了满脸。

这一走便是义无反顾,两年多没有回这个无法满足我物质欲望的小城。我在竞争激烈的大上海像一只小小的蚂蚁,茫无目的地爬来爬去,却始终在钢筋混凝土之间,找不到可以生存的小巢。可依然是硬撑着面子,将不多的工资寄一半给父母,又打电话撒谎说自己挣的钱比小城多得多,而后用剩下的一半供自己勉强度日,连衣服和化妆品都不舍得为自己买。因为总不想承认自己的窘迫,怕被他们的怜悯和嘲笑亦或亲情湮没在凡尘古道上,所以拼了一口气,坚持下来。

自己的打拼满足不了虚荣,自然是要另觅新路。其中一个最捷径也是当务之急的途径便是争取二次投胎。因此很快地通过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小有成就,收入在上海算得上中层的男朋友。他也是个独自闯荡上海的外地人,所以尽管我已经对他的成就很满足,觉得两人慢慢地过,总会可以在上海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可是他却永不知足,对自己还有对我。他在为我买漂亮衣服和首饰的时候,总会不轻不重地提醒我一句:“挣的不多,就少往家里寄点,他们也不需要你多少钱。不行的话换个工作,要不以后两个人在上海过得多难,哪能我一个人养家?!”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友,我唯有在他的屡次“警告”面前,默默地将自己的骄傲和自尊退让一步,让自己已是疲惫的心,可以在他略带不屑的指责里,呼吸得更顺畅一些。可总是感觉那份七情六欲游离在真空之外,和他一起总是有那么一些压抑,在独处时才能好好吐纳气息。

这期间暮城没有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尽管他知道我的手机,亦从非常喜欢他的父母那里,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情况。但他却是从没有主动地问过我的父母,在上海的我,是不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有没有像他说的会后悔?他依然时常去照顾我的父母,父母有病的时候儿子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他们身边,可是关于我,他却固执地不肯多问一个字。就像从前我无数次地讽刺他,除了对我好你还拥有什么时,他固守着沉默一样。

其实我自己明白,这次本也不想回来的,除了父親的问询给了我台阶,是那个上海男友又喋喋不休地抱怨,说房子又涨价了,你这样老是源源不断地补贴父母,又不知道在穿衣打扮上节省,我们怎能在上海立足成家?!我低头看着因为给他做饭而沾了油渍的衣裙,眼睛慢慢地湿了,却终于在一片模糊里平静地背对着他说:“如果你觉得这样阻碍了你的前程,不如分开的好。”其实早知道他是自私的人,贪恋着我的容颜和温柔,可我依然自欺欺人了那样久,才下定决心丢掉这份可以带给我梦想和虚幻繁华的爱情。尽管这份决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舍和幻想。

在等我吗?

一路沉默无言,和他并行的时候偶尔摩肩擦踵,我都可以忽视掉。终于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本以为可以松口气时,却发现自己胆怯起来,踟蹰在门口,那只手迟迟地不敢去叩门。还是暮城一步跨到我前面去,一边叩门一边很大声地喊:“叔叔,阿姨,你们想念的波波回来啦,快开门呐!”没等我适应暮城这么洪亮的声音,门猝不及防地便打开了,已是老态的父母相携着站在我的面前。原已想好的话,不知道是因为有了暮城,还是卡在喉头,总之是说不出一个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两年前我们四个人也是这样站在门口,只是我和暮城在门内,父母则在门外愤怒地堵住了我的去路。

那天我们在屋里所有的争吵都被父母听了去。正直的父亲忍无可忍地说:“好,如果今天你要跨出这道门,与暮城分开,那我们父女之间也恩断义绝!”那时心底倨傲的我,当然不理会这些,不假思索地冲下楼去。

母亲终究是舍不得我,每次我打电话来,都帮着劝说,才让父亲的气在两年里慢慢地化解掉。但我知道,他无论如何还是不肯原谅我,因为我竟是如此无情地抛掉了他从小看到大的暮城。尽管我们男未娶女未嫁,没有法律和道义的束缚,可是在他眼里我的行为还是一种背弃。不只是背弃了暮城,还背弃了他和这片故土。endprint

我的思绪正飞快地闪动纷杂的画面,还是母亲先开了口把我拉回这个不尴不尬的现实:“暮城,你们两个路上也累了吧。快进来坐下好好歇歇。”趁着暮城应声的空隙,我只一低头,进了房间。

我一个人在浴室里呆了很长的时间都不肯出来,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母亲又过来敲门说:“波波,饭都快凉了,你洗完了吗?”我这才慢慢地擦干头发,又换上两年前的家居服,这才开了门。鼓起勇气抬头向饭桌上瞥了一眼,才发现暮城已和父亲喝完了酒,自己回家了。我看着因为哮喘呼吸有些困难的父亲,轻轻责备一句:“病了还喝酒,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父亲和我一样倔强的脾气,硬生生地回道:“我高兴!”我也就没再吱声,很快地把饭吃完了,便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其实母亲早已把什么都收拾好了,或者她每天都给我收拾,像我这个女儿从未远离过她和父亲一样?一切都是两年前的样子,那么明亮、清洁,还有淡淡的薄荷清香,这是我喜歡的味道。桌上的镜框里,依然是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和暮城的,另一张,则是父母的。是同时拍下的照片,四个人都很幸福地微笑着,肩头靠着彼此的另一半,眼里有要厮守一生的恬淡与温柔。只是仔细看上去桀骜不驯的我,神情里却有一丝丝的不甘与渴盼,仿佛这样稳妥的相守和幸福,并不能给我的心以切实的慰藉与满足。

静悄悄的小城夜晚让我有了久违的慵懒,许久没有悠闲地倚在床头看书了。我有了一份贪恋,书上的字是没看进去,心里的篇章却几乎喷薄而出了。这时母亲推门进来,默默翻了一会儿抽屉,不知要找什么东西,却是没找着,而后轻轻叹口气,终于挨着我坐下来:“波波,这次你来,还回去吗?”我盯着书本上的文字,过了片刻才回道:“看看再说,小城,终归还是不如上海好。”

“明天让暮城陪你转转吧,小城这两年变化很快的,什么东西都齐全,生活比以前便利地多。暮城这两年也很进步,做了电视台的副台长,工作虽然很忙,人却是没变,每个周末都过来看我和你爸,还让人把最新鲜的蔬菜瓜果送到家里来。不怪你爸这么喜欢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脾性的好与坏,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母亲似乎絮絮叨叨地还要说下去,见我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便止住了。走出门去的时候,却仍不忘回头加一句:“家里终究比外面好,要是方便,就多住些日子吧。”我轻声回应:“嗯。”我看见母亲因听到这个字,脸上有了一闪而过的光彩。

最是熟悉,慢慢变老

这么长时间不在一起,我虽然经历过那个谈婚论嫁的男友,竟还是有些慌乱,暮城也是。他一向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重新与我肩并肩逛街,他的紧张与小心更是鲜明。古老的城墙上依然有野花在开,两旁的百年柏树,还是郁郁葱葱地昂头向着干净澄明的蓝天。许多精致的小店,掩映在这簇新的色彩里,安静美好地吸引着路人。我的心在这样明净清爽的秋天里,突然快乐起来。终于像年少时那样,在落满细碎阳光的青石板路上,一扬头哼出一首歌来。

“波波,你歌还是唱得那么好。”我眯起眼睛笑看着树影里的暮城,说:“暮城,我们去淘宝贝吧。”

正是黄金周,许多精品店里都在打折。沿街一家家地逛,竟是淘到许多我喜欢的便宜货。一个可爱的大眼娃娃靠枕,只花了十元钱便到了手。我抱着这么多喜欢的宝贝,觉得自己像个贪婪又有福气的大财主。这样的幸福,在上海的两年里几乎没有。疲于奔命地挣钱,忘了自己曾是一个多么爱玩儿又被人宠坏了的孩子。亦忘了其实不多的钱,也可以让自己有满怀的快乐,那份安家立命的沉重不知不觉剥夺了我的轻松快乐,突然间,我很悲凉,有点为这两年的隐忍和固守唏嘘起来。

最后一家店正对着孔子故居的侧门,我习惯性地穿过石板路,在油漆剥落的木栅门上往里看。依然是参天的古柏、寂寞的祠堂,不同肤色的游人在其中热闹地穿梭。我想起读书的时候,心烦意乱了,便爱到这古园里走上一遭,但十几元的门票却每每都让我苦恼。

这样的苦恼只需对暮城说上一句,他便总有办法弄到一张门票,得意洋洋地将我送进门去,自己却在这侧门旁等我经过的时候向他挥手。是后来才知道,他为了弄门票,会去饭店里端上一天的盘子。暮城的父亲与我的父亲是很好的战友,可惜他的父母皆因有病,去世的早,他便寄居在大伯家。学费常常是我的父亲偷偷为他交了,零用钱更是没有。但这么困顿,我要吃小吃,买漂亮首饰,他却总会变出钱来,让我的愿望一一实现。直到后来工作,我的愿望大得让他再也无力支持,他才默默地放手,任我飞到上海去,留他一个人在我们从小玩到大的小城。我竟然尘封了两年,才重新回忆起这些暖暖的画面。

突然地很想去古园里再看一看。这次我没有去和暮城诉说愿望,而是飞快地有了主张,我说:“暮城,你在这儿别动,等我一会儿。”说完便立刻跑到正门去,买了票,像是一个孩子终于买到她心仪的棒棒糖一样,高高地举着,然后挤过一波又一波的旅游团,奔向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几分钟后,我冲破层层障碍站在了暮城的面前。隔着年代久远的大门,我看着曾经用整颗心来爱我挽留我的暮城,眼泪终于落下来。我说:“暮城,我来了。”暮城从栅栏门里伸过坚毅的臂膀紧紧地抱住我。他说:“我看见了,看见你自己跑过来,波波长大了,不用我给你弄票了。”我心里无数次喊着:“用的,用的,永远需要你去弄票的,只是这次我要自己买。”我没有说出来,暮城却接过我的心里话说:“下次还是我去弄票吧,你等着就好,人那么多太挤了吧?”

此时有歌声突兀又自然地传出来:请将我留下来爱你/爱你一生一世/地久天长/请将我留下来爱你/爱你年少青春/易老容颜……

我低下头去,将刚刚淘到的宝贝,那个会唱歌的芭比娃娃从书包里取出来,递给门外的暮城。我说:“暮城,这个送给你。她会唱歌,像我唱的一样呢。”暮城握紧我的手,还有那个可爱的娃娃说:“波波,我要将你留下来爱我,再不许你走。每天听你们唱歌。”我呵呵笑着说你的审美能力还是那么差,不入流歌星能捧成大腕,等我发达了,罩着你吧!这是从前演练了无数遍的桥段。我总是讥笑他没有宏伟的志向,他总是说只要我实现梦想就好。

我原本是笑着用娃娃的脑袋去刮暮城的鼻子,手起落下的瞬间只想伏在他的肩头哭泣一晚,然而没等我自己上演梨花带雨,却发现这个已是可以将工作做得日渐出色的男人,竟是和我一样忍不住泪流满面。我们的样子一定丑极了,却顾不得旁人探寻的目光,哭一下笑一下,抱一下捶一下,终于依偎在了一起,出走时一抹青梅,归来,还有竹马,真好!

编辑/陶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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