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艺术的边界
——李山访谈

2017-09-25 09:49
画刊 2017年9期
关键词:李山画刊当代艺术

本 刊

生物艺术的边界
——李山访谈

本 刊

《偏离》 李山 综合材料 200cm×200cm / 60件 2017年 PSA “中国当代艺术收藏展 李山”展览现场

《画刊》:由绘画为主的艺术创作转向生物艺术的领域,触发你作出这种选择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李山:1995年的时候,我有机会在纽约看了一点关于生命科学方面的一些书,从中得知生命体不是建立在我们平常认为的化学分子、有机分子或者是有机体之上,而是基于一种非常简单、非常纯粹的信息;生命现象也只是一串数字信息的传递,我们的外在表象只是一个密码的载体。这种对生命的认识,远远超出了我的心理预期和可接受的能力,这一点对我触动非常大,我有一种被击倒、被打败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失败感。这种感觉很长时间挥之不去。我们存在的意义也就是携带一个信息,把信息传下去,这跟人生理想、命运等思考相去甚远。这种思考一直在脑子里环绕着,这是触发我艺术创作转向的重要原因。

《画刊》:这次展览展示的内容,涵盖了你20多年来对生物艺术的研究、思考。展厅里的绘画、笔记手稿、影像、装置以及最新的活体生物艺术作品等等,共同构成了理解你的生物艺术实践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但同时,当观众缺乏足够的知识准备的时候,这些展品之间实际上也互相制造了一种干扰。你那些富有艺术想象力的绘画、创作草图和经过严谨的科学手段所培育的玉米、水稻之间的关系,很容易会被误解。比如你的生物艺术创作经常会在视觉、形式语言等审美层面被阐释和解读,被简单化地视为艺术家对生物科技的利用。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上·《阅读》系列08 李山 布面丙烯 206cm×555cm 2008 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藏)

李山:因为我是专业艺术院校毕业的,又在艺术圈里混了那么多年,所以当我的作品摆在美术馆时,很多人就把我当作一个普遍意义上的艺术家来看待,永远从艺术标准角度判断我的作品、向我提问。在那种情境下,我给出的生物艺术概念是:使用的是生命材料来制作生命本身。因为我完全是从提问者的角度来回答他们的问题。但实际上什么是生物艺术,我有我的回答:生物艺术不是利用生物科技做艺术。既不应该从审美的角度去批判、界定它,也不应该用诗意的语言去描述它、以体验的方式去感受它。生物艺术是一种认知方式,是一个文化形态的建构方式,是分子层面的文化搭建。

《画刊》:生物艺术不是一个利用生物科技、用生物做媒介进行视觉表达的问题。

李山:是的,不是利用生物科技做艺术。本质上完全不是一回事。如果是那样,和我拿一块画布、拿一支笔画画又有什么区别呢?

《画刊》:现在艺术界关于生物艺术的定义有共同的标准吗?艺术家对生物艺术的边界的认知有差异吗?

李山:现在艺术西方艺术家、中国艺术家都在做生物艺术。但是怎么样来界定它,给它一个什么样的定义,它的边界在哪里,大家的认识可能都不一样、角度也不一样。比如说我无法赞成通过细菌的繁衍方式组成一个画面、一个图形,或者通过组织嫁接的方式,让一个人的耳朵在一只老鼠的肌体上长出来。我很难把这些东西当作生物艺术作品,纳入到我所界定的这个范畴当中来。但是作为一个新的领域,生物艺术的定义、边界不清楚,将来会很混乱。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所以我是把这个界限划定得非常清楚,就是在分子层面,从基因层面来思考问题,就是通过基因编辑和基因组的人工制造,来跟艺术创作联结起来。如果不是这个层面,我本人很难把它当做生物艺术来讨论。

下·《写入》 李山 影像 3分钟 2017 年

《画刊》:如果按照你刚才的定义,这次展览上展示的作品《重组》,就不属于你说的生物艺术的范畴。这个如何理解?

李山:《重组》是1996年我从美国回来开始做的数码图片拼贴,它是一个制作方案,并不是作品。《重组》是在基因编辑层面的一个思考。既然你从基因层面去思考问题,你的操作方式也应该在生物基因工程层面运作,在基因边界内工作。《重组》这个方案,我给出的是一个嵌合体样式的预想,但是做嵌合体必须从基因层面来做,所以它只是一个未完成的作品方案,不是生物艺术作品。

《画刊》: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只有经过具体的生物基因操作后所呈现的活体才是生物艺术的完整作品形态。比如你以前做的《南瓜》系列,和这次展厅带来的《涂抹》系列。

李山:是的。《涂抹》做的是转基因水稻和转基因玉米,这是我刚完成的作品。还有2012年年底在台北艺术馆展出的一件作品,是青蛙胚胎分裂72小时,这个也是通过基因编辑来做的。

《画刊》:生物艺术的特性,决定了它是需要艺术家和科学家密切合作才能完成的。那么在具体的合作过程中,你们彼此之间沟通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李山:开始是互相排斥,没有办法理解。科学家开始甚至会怀疑我和他们合作的动机,是不是要窃取科技机密?但深入交流了解之后,他们也对我的工作表示了好奇和支持。没有科学家在生物基因技术层面所提供的帮助,生物艺术是难以实现的;因为我的很多方案都需要科学论证,在实验室中完成。我也和科学家成了朋友。

《画刊》:我理解的生物艺术上艺术家和科学家的合作,更多的是科学家给你在生物科学层面提供一个创作作品的条件,给你指出实现作品的有效路径。对于艺术家来说,还是存在思维和理念的差异。

李山:科学不是技术,科学的本质是思想。生物艺术不能简单地作一种科技层面上的联结,它应该是一种思想上的联结。当涉及生物艺术的科学技术我不能够掌握的时候,我跟科学机构、科学家、科学实验室,跟试验田一起来建构这个作品,也必须这样做。但是艺术创作的核心还是一个思想。核心思想之一是给一个生命解码。我们知道,一个大分子长长的链条上,找到定位的基因就那么几个,占基因组的2%,其他98%是杂七杂八的DNA序列,这些序列没有构成句型,没有构成一个句子。而只有那个句子能够携带信息,能够成为一个带有信息的序列。科学家会把这些杂物当做古老基因的残留物、病毒残骸等等,而我把它当做上帝为未来生命表达所预留的一个空间。我认为这个可能是艺术家跟科学家在思考上的一个不同点。

上·《南瓜计划》 李山 数码打印65cm×85cm / 33幅 2007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藏)

中·《涂抹- 2》 李山 生命体(玉米)50cm×50cm× 200cm / 1100株 2017 年

下·《重组》 李山 数码打印80cm×60cm / 36幅 1996-2003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藏)

如果人类有能力将98%的序列组建成可阅读的句型,一个生命个体将会有着无限表达的可能性。另外,从人自身的角度来看,我们人类要不要通过基因来寻找自我?要不要把我们自己看作是一堆组织有序、涌动不息的细胞群,从身为人类的概念当中解放出来,从更广阔的角度审视自我?如果我们这样来认识自己,我们跟玉米、跟水稻、跟一个病毒,就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了。我们应该看到本质上的一个同构关系,所以基因充当的是一个生物大同的角色,而不能仅仅把基因看作是一个生命的基础物质。这与科学家所思考的问题又是不一样的。

生物艺术所给予的、所提供的就是它考验我们对自己、对生命,特别是对人类自身的一个态度:我们要不要从生物界的最高阶序上走下来,要不要接受生物大同的思想?

《画刊》:在生物艺术具体的项目实施过程中,你在选择敲入或者敲除基因链条的时候,这个阶段的工作是可控的吗?

李山:这个倾向可控,比如这次的《涂抹》系列。《涂抹-1》是在水稻基因中敲除了SDG711家族蛋白,这是一个控制基因,敲出之后其他关联基因乱表达。《涂抹-2》是敲除了玉米的Tb1和Tu1两组基因,让玉米回到原始性状。这些基因修饰后的水稻和玉米,会展现出无法限定的性状、颜色。我的选择是和我的基因观念一体的,目的也非常明显,就是给一个生命随机表达、或者说自由表达的机会。

《画刊》:“蜻蜓人”这组生物嵌合体的大型装置,是你基于生物基因测序所构想的一组生物艺术方案。将人体和蜻蜓做基因敲入,虽然具备了技术上的可能性,但因涉及敏感的生命伦理问题而无法实施。假使真的按照你的预想去完成了这个系列,以基因自由表达不可控的情况来看,“蜻蜓人”最后的样子大概不会这么理想化。

李山:这个“蜻蜓人”是李山和蜻蜓的嵌合体,是从基因层面上做的。如果把这个作品或者说方案,构建成一个奇奇怪怪的样子,就没有任何意义,就不能够启发人们的思考。我把一个真实的人和真实的蜻蜓作为一个嵌合体来构建,就是让每个人去思考,去反省人类、反省自己。

注:

展览名称: 中国当代艺术收藏系列展 李山

展览时间:2017年8月26日-11月26日

展览地点: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涂抹- 1》 李山 生命体(水稻) 50cm×50cm×90cm / 1100盆 2017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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