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写实笔触下的“母性”主题书写

2017-09-30 10:12贾雨薇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7年9期
关键词:鲁迅文学奖母性

贾雨薇

摘要:《美丽的日子》(发表在2010年第5期《人民文学》),是由新世纪上海文学代表女作家滕肖澜创作的中篇小说,该作品以其细腻的写实笔触和温情的母性叙述于2014年获得了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在这部作品中,作者运用新写实的笔触描写了一老一少两位母亲之间的精神博弈,在这场女性与社会、与他人,甚至是与自我的抗衡和矛盾中,虽充斥着日常琐碎和“一地鸡毛”,却也彰显出作者对于母性的关照,将母性的崇高与坚毅,卑微与无奈体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作者在文章取材、语言风格、审美表达等方面突出新写实小说的特点,透过普通上海市井人家的庸常人生管中窥豹,面对上海这样一个文化多元、历史绵长、形象多面的城市,运用“新写实”的手法,将上海的文学书写得到了一定的补充与拓展,进一步还原出一个更加完整真实、新锐质感而又耐人寻味的上海都市新面貌。这也是最有代表性的一次“滕肖澜式”的写作。

关键词:鲁迅文学奖;《美丽的日子》;新写实小说写作;母性关照

中图分类号:I207.4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7)09009303

在新时期文学中,新写实小说的创作追求将文学创作与现实人生联系在一起,它不同于在社会转型期的“寻根文学”与“先锋文学”,在追求新的写作方法的同时,更注重现实生活原生态的还原,直面现实,直面人生。在取材方面,作者选取了“母性”主题,这是当代文学书写中最重要的女性关系之一,在女性所承担的所有社会功能中,“母亲”是一个兼容的亲缘符号,勾连小说脉络的主旨,而由此产生的外延与内涵也是非常吸引读者的社会热点。

《美丽的日子》中写了两个同样具有“母亲”身份的女人,一个是生活在上海市井的卫老太,一个是来自江西上饶的乡下女子姚虹,联系这两个毫不相关的女人的是卫老太的身有残疾,大龄未婚的儿子卫兴国,姚虹正是卫老太托人辗转从乡下寻来的“预备儿媳”。作为母亲,卫老太对这个“预备儿媳”设尽机关进行考验,目的就是一定要为儿子的幸福把好关;而姚虹也是个聪敏机灵的女人,为了获得这个男人的身心,为了能在大城市立足,更为了要给自己即将诞生的孩儿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不得不刻意逢迎、讨乖卖巧。最终,婆媳和解的关窍也是新生命的出现,又将主题拉回到对“母性”的关照上。

一、庸常生活流的平实书写传递“母性”主题

作品运用新写实的笔法对于“母性”主题的平实书写,都体现在普通人庸常生活中的零零碎碎,没有生离死别、惊心动魄的大场面,有的只是司空见惯的日常琐事:恋爱、怀孕、结婚、与邻里闲谈、饭菜口味、气候冷暖、房屋拆迁、家产分配、夫妻拌嘴、婆媳争吵等等,似乎就是发生在你我家庭之中的平凡琐事。这种新写实的写作风格的形成并非一日之功,而着实有着一个变化、确立的过程。以“新写实”代表作家方方为例,从最初的《十八岁进行曲》《大篷车上》令人读来热血沸腾的理想主义作品,再到《风景》《白梦》《落日》等由理想向现实转变的作品,从抽象走向了写实,彻底转向了对生存现实的描摹,用方方自己的话说,搞创作是一种悟性,慢慢写着才会大彻大悟,才会明白自己究竟该怎么写才好。在她看来,这种细腻地描写普通凡人的生活流中的油盐酱醋、酸甜苦辣,才能使主题得到升华,才能咀嚼到人生的别样滋味。

这是新写实主义作家们在写作内容上的突出特点,即关注身边真实、安稳的生活现状,并努力写出自己对生活的独特体验与感悟。就像小说里,卫老太第一次带姚虹进厨房做饭时的场景描写,从卫老太下厨示范开始,水芹菜怎样一爿爿拨开,怎样挑去里面的泥,怎样配合水芹菜的宽度切分肉丝,怎样下锅炒,怎样撇水,怎样装盘……一系列动作下来,在成就一盘水芹菜炒肉丝的同时,也实现了对“准婆婆”与“准儿媳”初识场景的勾勒,更重要的是将以卫老太为代表的老派上海人的“精致的朴实”“絮叨的讲究”显露无疑,擁有两个不同口味的两个女人,在两个真正成为母亲时将要产生的矛盾冲突在此处也有暗暗伏笔。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新写实小说的创作已从传统的注重启蒙价值的高台上渐渐走下来,变得更“接地气”,对“母性”主题表达也不是一种思维定式的教化功能,回避形而上的神秘晦涩,人物也不再刻意被定位成某个政治阶级或哲学的代言人,这种平民式的平实心态,关注众生的庸常生活,含蓄地透露出作家对于人生和作品的独特思考。

此外,小说在琐琐碎碎的生活流中产生了一明一暗两条线索,明里表达的是婆媳斗法,暗里流露出的却是卫老太与姚虹二人身为母亲的秘密与辛酸,表现“母性”主题的卑微与无奈。这也契合了新写实小说的另一个写作特点,忽略传统小说注重开头、高潮、结尾的固定结构模式,展现在读者眼前的往往是杂乱无章的日常琐事,这种按照生活时间先后流程设计出的作品摆脱了编造离奇情节的窠臼,重生活而轻故事,重细节而轻情节,在自然的生活流中展现出真实的人生状态。

对于这种平实书写的方式,也有学者提出,与读者无限地贴近,有时也会造成阅读惰性和审美疲劳。这种“惰性”与“疲劳”一方面摒弃“陌生化”策略,“将审美景观和思索文学智性表达的时间压缩”,容易将一个作家的表现视域变得局促和狭小;但另一方面,滕肖澜也因此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描写上海小市民、小人物的平凡传奇,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赓续了苏青、张爱玲、王安忆等海派作家的写作传统,放弃“飞扬人生”的褒扬,对小人物的庸常世界予以进一步呈现;加之滕肖澜也在如《海上明珠》《拈花一剑》等作品中以“庸常人生”为底色,采用了不同的、“有趣的尝试”,使其写作形式、内容等都变得更加多元。在《美丽的日子》中,为了传递“母性”主题,多元的表达方式同样存在,以上论述中皆有体现,在此便不再赘述。

二、世俗语言的直白表达暗合“母性”主题

与“先锋文学”追求文字表达的雅化不同,对新写实小说的创作在关注生活的真实性的同时,频繁运用世俗化的平易语言,有时甚至是言语的真实记录,不避啰唆与粗鄙,注重对世俗语言的平易表达,使得语言的本真色彩得到原汁原味的展示。endprint

此类表达,在新写实主义代表作家池莉、方方、刘震云的作品中也有很明显的倾向和体现,他们不对生活做美化和粉饰,也毫不掩饰地描述那些十分丑陋的生活场景和世态人情。因此有人认为:新写实小说“用艺术画面展现出大量污卑、肮脏、不堪入目但闪烁着血灿灿真实光焰的细节”[1],这一评价是十分中肯的。例如,方方在《风景》中,对于七哥描述过程中语言的运用,不乏粗鄙化,但这种“最接地气”的语言也起到了相当震撼的效果,加强了人们对于“河南棚子”以及生活在那里的底层平民的世俗人生,以及悲剧人生在呐喊中的苍凉和悲壮。

滕肖澜曾在其获奖感言中坦言:“这片土地像一块宝玉,从小到大,闪烁着令我沉醉的光华。梳理她、描绘她、赞美她——对于每个写作的上海人来说,这是老天赋予我们的责任,也是荣光。”[2]因此,作者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示上海魅力的机会,而语言正像是一把打开上海市井的钥匙,让我们领略语言与文化特色的同时,加深对作品主题的理解。《美丽的日子》中就以充满上海民俗意味的市井生活写真,暗合着细腻柔情的“母性”主题,同时揭示人们的生存状态。在卫老太教姚虹说上海话的这一情节中,对上海话的世俗表达有着充分的展示,卫老太训练姚虹不要着急开口,要“厚积薄发”,生动地将上海话描写成“呱啦松脆,像一口咬开的小核桃”;可是姚虹却怎么发音都带着上饶的乡土气,却又和“准婆婆”撒娇。这段语言描写非常精彩,一老一少,一个虽操着吴侬软语,却理直气壮,一个操着热辣的江西话,却曲意逢迎;老人为着自己儿子的幸福百般地要将这个乡下“儿媳”改造成和儿子般配的样子,少妇一心想着如何设法让婆婆接纳,能将乡下的孩子带到城里来,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两个母亲都为了达到目的,费尽心机。只有母性力量的驱使,才能让一个女人可以抛开自尊,不择手段地达到为孩子找寻幸福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这体现着“母性”的多元主题,既是卑微的,也是崇高的。

三、自然悲婉的审美风格加深“母性”主题

新写实主义代表作家刘震云在谈及新写实小说的创作时曾说:“我写的就是生活本身。我特别推崇‘自然二字。崇尚自然是我国的一个文学传统,自然有两层意义,一是指写生活的本来面目,写作者的真情实感;二是指文字运行自然,要行云流水,写得舒服自然。中国的现代派作品就不自然,是文字游戏,没有什么价值。”[3]

的确,新写实小说创作所侧重的就是突出生活的本来面目,新写实小说大多为性情之至之文,这种叙写自己熟知的身边事的俯拾,使新写实小说具有自然的审美色彩。这个问题,在以上两点对《美丽的日子》的文本细读分析中已经一目了然。同样的表达在同类代表作家的作品《烦恼人生》《风景》《不太爱情》《一地鸡毛》等中也具有非常清晰的体现,在此并不一一赘述。

除了“自然”这一审美特点,新写实小说的描写对象都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们处在物质与精神双重匮乏的生存状态之中。所以,小说展示的图景大多是不尽如意的悲悯人生,在人们徒劳中的挣扎、迷失,又在迷惘中奋斗、苦撑,对命运的态度或是无奈,或是妥协与“被认同”。因此,常表现出自讽自嘲,无谓与看破,可是在心底又不能够完全接纳这种不由自主的生存状态,这就使得新写实小说总体上呈现出悲婉的审美风格。

在《美丽的日子》里,自然悲婉的审美风格借助“母性”主题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在小说的结尾,为了在老屋拆迁过程中得到更多实惠,婆媳二人终于因共同的利益而联手合作,导演了一场“静坐大戏”。这场“大戏”的意义非同于二人之前单打独斗的出演,卫老太屈服的是无法抵抗的权力,而姚虹屈服的则是她渴望的婚姻和其背后得到的实惠和家庭地位,二人的终极目的也是单纯的,为了生存,为了自己的立足,也为了孩子的幸福。当姚虹挺着个大肚子坐在拆迁办门前时说,“我一个大肚子,看谁敢碰我”所体现的是生育权利赋予女性、母親的地位得到了极致的渲染,同时,也不得不说这样的自然而粗鲁、真实而莽撞的行为也让我们看到了“母性”内部所产生的爆发力与自我抗衡,也不得不说这对于一个借助特权而失去自尊的母亲来说,是何等的悲哀与无奈,也将新写实主义自然悲婉的审美风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此外,滕肖澜的小说鲜有主观的抒情,作品更注重情感的自然流露,但写作的镜头感非常强,只是寥寥数笔就能描绘出一幕幕场景,而这些场景都是由大量的日常生活的细节组合而成的。例如,她在自己的小说《爬在窗外的人》中,描写了青年男女的恋爱细节:“欧阳菁菁翻着一旁的片子,眼睛却瞧着凌杰。凌杰也朝她看,笑眯眯的。两人你瞧我我瞧你,眼神像皮球,被他们踢来踢去。她踢过来,他再踢过去,越踢越快,越踢越准。不用说话,意思都在里面了。”这种通过一些细小的动作、神态抑或是调侃,将少男少女含蓄而又颇具时代特色的情感经历体现得淋漓尽致。

本文以《美丽的日子》为例,从新写实主义最典型的三个特征,即庸常生活流的平实书写、世俗语言的直白表达、自然悲婉的审美风格入手,结合文本进行细读,进一步诠释“母性”主题,回应作者滕肖澜对“母性”主题的关照。对于城市题材的新写实作品,作者滕肖澜也曾坦言,相比于以乡村为背景的城市小说,似乎有其尴尬之处,同样是表现苦痛,乡下人失去土地,在群山环绕之中放声大哭,那幅图景是何等壮阔苍凉;倘若是换作一个下岗工人,失了工作,在事实上也是失去了生存的资本,倘若也失声痛哭,痛是痛的,但多少都让人觉得格局不大。这似乎就是城市题材写作的先天不足。相反,这给了作家们新的挑战空间,将城市中看似琐碎的、写实的、物质的意象和情节诗意地表达出来,这是值得作家们深入探讨的问题。尤其是对上海这座城市的书写,随着金宇澄先生的《繁花》荣获了“茅盾文学奖”后,振作了上海作家写作的信心,原来可以将一座城书写得如此优雅、深刻、有意境。在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小说作品中也不乏类似写作风格的作品,可以说,新写实主义小说是在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中成长的。与此同时,它也汲取了现代派艺术的养料,在新时期文学创作中,将现实主义的表达推进到了一个新境界[4]。endprint

参考文献:

[1]陈思和.自然主义与生存意识——对新写实小说的一个解释[J].钟山,2005(4).

[2]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 中短篇小说[G].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80.

[3]新写实作家、评论家谈新写实[J].小说评论,1991(3).

[4]杨剑龙.论新写实小说的审美风格[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9(5).

Abstract:Beautiful Life (first published in the fifth issue of Peoples Literature Magazine in 2010) is a novel written by new century Shanghai representative female writer Teng Xiaolan, which wins the 6th Lu Xun Literature Prize in 2014 with its delicate and realistic style and maternal depiction. In this work, the author employs new realistic style to depict a spiritual competition between an old mother and a young mother, where females combat with the society, others and even themselves. Trivial as the daily routine is, the novel reveals the authors concern about mothers, fully expressing maternal lofty, fortitude, humbleness and helplessness. The author highlights the features of new realistic writing in terms of material selection, language style and esthetic expression, by depicting the common Shanghai citizens life in this multicultural, timehonored and vivid city, which enriches and extends Shanghai literature, and restores a complete, real, sensitive and inspiring urban life of Shanghai. Beautiful Life is Teng Xiaolans most representative work.

Key words:Lu Xun literature prize; Beautiful Life; new realistic novel writing; maternal care

(責任编辑:陈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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