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南怀瑾的婚姻生活

2017-10-11 02:10南一鹏
中外文摘 2017年18期
关键词:基隆南怀瑾大妈

□ 南一鹏

父亲南怀瑾的婚姻生活

□ 南一鹏

有人说17岁是父亲修行历程上的一个里程碑,我更愿意说这一年是他人生的一条分界线。因为在这一年,父亲结婚了。

父亲的元配夫人王翠凤,比他年长几岁,实际上也是他的姨表姐,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在父亲还只有十来岁的时候,两家就订下了这门亲事。在当年,表兄妹结婚在温州并不少见。婚后,他们先后生下了宋钏、小舜两位兄长。只是父亲长期不在身边,两人均未受过完整的学校教育,加上时局不济,家道艰难,宋钏哥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谋生,常年不在家乡。小舜哥在家陪侍祖母和大妈,后来自学中医,成了温州小有名气的医生。兄弟俩一个为人豁达,爱讲笑话;一个严肃沉稳,刻苦自励。后来父亲与大妈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可惜夭折了。父亲对大妈一直非常感激,称她为“观音菩萨”。

大妈为人善良、孝顺,父亲离开家乡后,一直是她在照顾祖父母和两位兄长,彼时的大陆常年战乱不休,而后的数十年又经济落后,物质匮乏,各种困难,可想而知。除了大妈为操持一家人的生活付出的艰辛外,还有一件事,颇令人动容。祖母生前,大妈每天都要为她梳头洗脸,每次梳完头后,都将她散落的头发细心地收藏起来。后来,大妈将收藏的这些发丝交给发绣艺术家魏敬先先生,他用祖母这些散落的头发绣了幅祖母的肖像。当父亲看到这幅绣像并知道其来历时,感动万分,失声痛哭,在祖母的像前长跪不起……

父亲自己17岁离开家乡,其后只回来过两次,在外漂泊了几十年,没有机会孝敬父母亲,全靠留在大陆的大妈侍候公婆,抚养孩子。特别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祖父蒙冤入狱,供养整个家庭的重担就都落在了大妈王翠凤的身上,她到温州给人家当佣人,一个月赚五六块的工钱。为了补贴家用,两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也要出去做零工。后来,大妈为了更好地照顾祖母,辞去了在温州的佣人工作,回到老家摆小摊维持生计。

然而比谋生更为艰难的,是她头上有一顶可怕的帽子——“反革命家属”,这顶帽子让她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屡遭劫难。要不是中国女性特有的坚强毅力,她也很难活下来;要不是她独力撑持,她的孩子、家庭不知会落到什么境地;要不是她的细心照料,祖母根本不可能活到一百岁。对大妈的恩德,父亲自觉难以报答。两人五十多年的夫妻,真正相聚的时日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年。之后在香港再相逢也只有两周,家国之变,个人遭际,都已是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是两人的相逢一笑和彼此理解,这些都不禁令人唏嘘感慨。

1949年,当时战场形势已经非常明朗,原来还持观望态度的“党国人员”、残兵败将、土豪士绅,纷纷仓皇逃离。由于战火纷飞,时局混乱,去台人员身份相当混杂,台湾当局害怕有中国共产党方面人员混入其中,于是宣布,从3月1日开始,台湾实行出入境管理制度,凡是进出台湾的人,都得有当局颁发的出入境证件。父亲不愿向主管这事的人低头,于是提早买好了去台湾的轮船票,于2月28日赶到台湾,抵达基隆。回想起这段狼狈出逃的经历,父亲曾感慨道:“三百年来养士朝,为何文武尽皆逃。”

到台后,父亲先是栖身在基隆海滨的一处陋巷中。那时住在基隆旅馆的旅客,都是从大陆逃难来的。有一天,基隆一间小旅馆失火,这些人瞬间成了无家可归者。父亲一向以慈悲为怀,见此情形,就将自己的住地“改造”成了难民接待所。而我的母亲杨晓薇,也随这批火灾难民住到了父亲的家里。

母亲出生于辽宁本溪,不过,她却是在长春的外婆家长大的。记得母亲说过,好像家族原来是从山东迁到东北的,信奉伊斯兰教。

抗日战争刚刚结束,国共内战烽火又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由于外祖母早逝,外祖父又过于严厉,已经成年的母亲,决定离家参加青年军。但是,随着战事吃紧,她便流亡到了南方,并最终跟随着国民党军队撤离到了台湾。

那时大批难民涌入台湾,根本没有落脚之地。母亲随着人群寄居在父亲落脚的小旅馆。旅馆起火后,因为父亲一向乐善好施,接待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在互相帮忙扶持中,父亲和母亲情愫渐生,两人遂结为夫妻,此后,我们姐弟四人依次出生。

1950年年初,家乡的大妈从同乡那里得知父亲的消息,便带了年纪还小的二哥小舜,颇费艰辛,寻到基隆。他们是农历正月初一到台湾的,临行前在浙江的洞头住了一晚,第二天是除夕,三艘船一起起航,最后只有他们乘坐的这艘船平安抵达基隆。两个月后,我大哥也经朋友帮助到了台湾,与家人会合。那时,大妈来台也有一段时日,父亲虽胼手胝足,夙兴夜寐,但无奈值此生意遭遇困厄之际,一家生计难以维持。而且祖父母在乡里也不知祸福,于是大妈领着两个哥哥,又辛苦跋涉返回老家,从此父亲和大妈隔海相望,天各一方。他们也许想不到,两人再见之时,已是耄耋之年。

在这一段艰苦的时间里,贫贱不能移,就是我父母真实的表现。父亲将家搬到基隆七堵的周边山上暂住,那是一个荒坟野岭,蛇鼠遍地,连水源都没有的地方。母亲为了避免父亲遭难,总是让父亲出门,避开上门讨债的人,自己却多次独自面对债权人的言语和行为的暴力,有时还面临刀刃架于脖子上的险境。母亲是个坚强而善良的女性,遭受这么多的屈辱,此后再和我说起那段故事时,却从没有责怪过谁,也没有埋怨过那些人。

当时,每天在父亲出门后,母亲要走很长的山路到山下去取水,在山涧中洗衣服,再把衣服背回家晾晒。所有的食物也要去山下买,再负重爬山回家。那时候,母亲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却要带着3个小孩,艰辛度日,忍饥耐寒,把我们拉扯长大。她生我们子女从来没有坐过月子、好好地补补身体,往往是产后第二天,便投入到繁忙的家务劳动中;再加上常年住在山上,山高风冷,寒泉侵骨,让母亲的健康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尤其是她的手部,常年在寒水里洗衣淘米,患了极严重的风湿,浑身也落下了不少病根。

正是母亲对家庭尽了她最大的牺牲,才换取了父亲的平安和继续修行的健康身体。

(摘自浙江人民出版社《父亲南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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