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
——老年人里的清流

2017-10-11 02:10刘晓蕾
中外文摘 2017年18期
关键词:文青清流刘姥姥

□ 刘晓蕾

贾母

——老年人里的清流

□ 刘晓蕾

大观园是文青集散地。黛玉、湘云、宝钗和探春都是一等一的文青,人人写一手好诗。

其实,贾府还有一个骨灰级老文青呢。

她不会写诗,但精通音乐。她听戏,要隔着水听,因为“借着水音更好听”。她赏月,要在山上,带全家到山脊的大厅,望月最是阔朗明净。月至中天,她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又说,“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地吹起来就够了。”清风、朗月、笛声、水面,附近的桂花树,完全是场高雅音乐会。众人纷纷表示“涨姿势”,她却说:“这还不大好,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

她带刘姥姥一行人逛大观园,在探春房里,隔着纱窗看,说后廊檐下的梧桐不错,就是细了。到蘅芜苑,见屋子雪洞一般,各色玩器皆无,连说:如此素净万万不可……我最会收拾屋子的,让我来,包管又大方又素净。吩咐鸳鸯拿东西来摆,都是黑白色调,很配宝钗追求的简朴寒素。

在潇湘馆,说窗纱旧了:院子里都是竹子,没有桃杏,跟这绿纱不配。一旁的凤姐说: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好些银红蝉翼纱,颜色又鲜,纱又轻软,从来没见过,做被子不错。

不料贾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连这个纱还不认得呢……这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原来这是软烟罗,银红的又叫霞影纱,可惜如今没有这般软厚轻密的了。然后吩咐:银红的,给外孙女做窗纱;青色的,送刘姥姥做蚊帐;剩下的,做坎肩让丫头穿。处理奢侈品,举重若轻,堪比拿爱马仕当买菜包。

这就是贾母。她还是生活艺术家,审美一流。这才是老牌贵族的气派与格调。贾母是见过大世面的,她是第二代荣国公的夫人,其盛年即贾府的黄金时代。娘家同样显赫,她组织音乐会的灵感,就来自小时候家里的戏班。

老太太不仅有品位,也不乏爱与温情。不用说对宝玉、黛玉和宝琴,即使是清虚观的小道士、穷亲戚,都有怜悯心。瑞典电影《野草莓》,有一句台词:“老而冷酷的妇女,比死更让人害怕。”王夫人和邢夫人老了就不好说,但贾母绝不是。

贾母看人,也不俗。袭人入不了她法眼;王夫人木木的,她不看好;对邢夫人更是冷淡。她爱的是王熙凤的“泼皮”,晴雯的“伶俐”,喜欢明白、敞亮之人。在她眼里,所谓道德、规矩,不过是纸扎的幌子,装样子就好,平日里最好轻松自在,真性情。

老太太真是老年人里的一股清流。木心说:一个饱经风霜、老谋深算的人,也爱安徒生——这个人全了。

管家理政人情世故更是炉火纯青。谈笑风生之余,该出手时就出手,听说下人玩牌赌钱,立马寒脸搞严打。见了刘姥姥,口称“老亲家”,又亲热又有分寸。宝钗拍老太太马屁:“凤丫头再巧也巧不过老太太去”,她得意极了:“咳,当年的我,比她还厉害呢。”

她是“老太太”“老祖宗”,又是“老菩萨”,在刘姥姥口中是“老寿星”。生活除了欢宴就是出游、看戏,小辈们争先恐后承色陪坐。牌桌上,赢的总是她。连猜谜语,也有宝玉帮着作弊。这富贵,这气象,多少人幻想着能这样心满意足地老去!

鲁迅说:整部《红楼梦》,悲凉之雾,遍披华林。这是一本悲哀的书。

然而,彼时的贾家,其富贵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谁又有一双慧眼,看破这梦幻泡影?

能担起重任的只有贾母。有人说,贾母应是在贾府被抄家前去世的,是有福之人。

可是,她有太多操心事。那些子孙们,只有宝玉还像他爷爷,但也不中用,放眼看去,不是败家子,就是歪瓜裂枣,竟无一个是男儿。

而她深爱的黛玉,更是难了的心事。她安排黛玉住碧纱橱内,宝玉在橱外;看他俩相处融洽,心中喜悦;听他俩闹别扭,又为“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烦恼,口称“两个玉儿可恶”;鞭炮响起,她搂黛玉入怀;有风腌果子狸,也想着黛玉……

然而,既有木石前盟,为何又来金玉姻缘呢?贾母要考虑的,不是儿女的意愿,而是家族的未来,何况还有元春的暗示。

刘姥姥逛了年画般的大观园,尝了茄鲞、松瓤鹅油卷,山珍海味,大开眼界。而贾母对螃蟹馅的小饺儿,却嫌油腻。吃遍珍奇的舌尖,轻易不再有惊艳感。刘姥姥羡慕贾母,贾母会不会也羡慕她呢?亚历山大说:“假如我不是亚历山大,我愿做第欧根尼。”貌似有点矫情,但或许有几分真诚。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荣耀,也有自己的局限。命运是如此古怪无常。当一切都成空,有什么是不朽?这也正是曹公想要告诉我们的,深埋于《红楼梦》里的秘密吧。

(摘自《广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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