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付天一

苏平

付天一是个狂人。

江南老牌大学回大的同学们将音乐系最有才华的四位教授称为“四大乐师”，并尊付天一坐头把交椅。操烟斗为箫的贺加米、将吉他当古筝弹的骆嘉林、用挂钟打出钢琴曲的牟行中三人紧随其后。付天一听说此事后骂道，就他们，也配和我平起平坐？哼，给我抠脚指头，我还得考虑考虑呢。

很快，付天一将自己最近创作的乐曲整理成册，并迅速定稿。他指着行将付印的册子对助手说，看他们今后怎么做人！助手很奇怪，问怎么了。付天一得意地说，看到我这本乐谱，贺加米他们几个还不羞死。看他们几个还怎么好意思和我平起平坐。

接着付天一在操场上举办了一场露天钢琴新曲演奏会。月光如水，琴曲如水，缓缓漫漶，缓缓流淌。操场上挤满了人，有学生，也有老师。可是静，静得出奇。一曲演奏完毕，付天一抬眼，望向操场，摇晃着大脑袋问，贺加米，怎么样啊？贺加米也摇着头，很享受地回答，好，真好！

付天一仰天大笑，哈哈哈……笑完，他大喝一声，来人，把琴给我撤了。工作人员上来，把摆在付天一面前的钢琴搬走。

学生们开始躁动起来，悄悄议论：付狂人，要干什么？演奏结束了吗？难道要换其他的乐器？

可是付天一已经把手动了起来，只见他双眼微闭，随着双手在空中的挥动，脑袋有节奏地晃起来，身子有节奏地晃起来，座椅有节奏地晃起来，月色有节奏地晃起来，最后大地好像也有节奏地晃起来，很快大家都晃了起来。一曲结束，很久很久，才有掌声响起。是一个人的掌声，贺加米的掌声。接着有第二声，第三声……最后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水般响起，经久不息。此刻此景此情，果然无声胜有声。

付天一的名气也不全在校内。付天一虽是个狂人，但也是凡人，他要吃饭，因此他也得上菜场。在充满腥臭味的菜场里，他那装满音乐的高贵脑袋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不过，付天一就是付天一，他在菜场的腥臭味里，嗅到了美好的音乐味道──一个小女孩，在一个肉摊旁拉小提琴。付天一驻足，听了一会儿，然后上前，让小女孩停下，开始纠正她的手法。刚讲了几句，一个手提剁肉刀的大汉走过来，指着付天一大声说：你捣什么乱？你以为自己是付天一呢？大汉显然不满意付天一的打搅。

付天一愣了一下说，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付天一。付天一以为报出家门，总可以了，心里开始暗笑。没想那汉子呸道，就你？──付天一？帮付天一抠脚指头还差不多。

付天一有脚气，那天回到家，脱了鞋一边抠脚指头一边想，他娘的，这卖肉的还真神了，一语中的，我还真是给付天一抠脚指头哩。哑然失笑。

付天一是狂人。可在俞得贵眼里，却未必。俞得贵是古城著名的房产商，听说很有钱，据说他要是愿意，能把整个古城买下来。因此俞得贵也有些狂。

俞得贵想让付天一带带他的儿子。旁人提醒说，这个恐怕不好办，付教授清高着呢。俞得贵说，有什么不好办的？所谓清高不过是因为价码高而已。俞得贵说完从紫檀沙发上站起来，耸耸肩膀说，我去会会他。

找到付天一，俞得贵也不客套，单刀直入说，付教授，你开个口，多少钱都给。付天一听了说，真的？俞得贵提了提中气说，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付天一说，听说俞老板身家一百亿，是吧？俞得贵说，传说，传说。俞得贵的口气像是否认，可骨子里全是得意。付天一说，那好，我就要一百亿。

什么？一百亿？俞得贵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付天一哼哼冷笑两下说，怎么？心疼了？你要的是我的全部身价，我要的也是你的全部身价。不公平吗？

故事传开了，付天一得了个绰号，叫“付百亿”。月底，有些学生常常囊中羞涩，除了必需的饭菜金，恐怕再买一包瓜子的钱都没了。不过，没关系。穷且益坚嘛，就常有同学拍着肚子，豪气十足地说，不要看我两手空空，身无分文，可这里还揣着百亿呢。据说还有一插曲，一男同学暗恋女生，一直不敢表白，很是纠结，恰逢付教授的故事传开，他就大着胆子表白了，那女同学事后很奇怪地问，你一直扭扭捏捏的，怎么胆子突然大了？男同学说，以前不是穷嘛，现在咱知道这里藏着百亿，富可敌国，底气自然十足；底气一足，胆子倍大。男同学边说边拍着胸脯，惹得女同学哈哈大笑。

也真快，狂着狂着，付天一就要退休了。那天，大家请付天一喝酒。酒过三巡，付天一指着贺加米他们几个说，我退休了，这下你们终于可以出头了。看我压了你们多少年。贺加米他们几个听了，全乐起来，笑成一片。来来来，干杯，庆祝头顶三尺黑云散开。碰杯声响成一片。喝完，贺加米问，老付，你退休了，准备干吗去？说实在的，你退休了，我们倒是少了一根驱赶的鞭子。

付天一一仰脖，干了一杯酒说，贺加米，你少来这套啊。我退休了，还干你们干不了的。贺加米他们几个又笑，老付你就吹吧！

真是想不到，付天一果然干了贺加米们干不了的。他开了个培训班，专门招收些有音乐基础的学生，收费贵得吓人，而且也没个统一的标准，收多少，全凭付天一高兴，他说每小时一千就是一千，他说每小时五千就五千，绝不还价，接受不了的即刻走人。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他的培训班居然门庭若市，排队都排不过来呢。真是怪了，付天一不是个贪钱的人，怎么就掉到钱眼里去了呢？捉摸不透，很让人捉摸不透。

付天一的做法，让人议论纷纷。可付天一又改轍了。听说他收了个免费学生后，就关门了，再不收其他学生。

收的这个人是谁呢？你肯定想不到，是俞得贵的小女儿。俞得贵让别人给送去的。有人知道这事后，到付天一处嚼舌头，付教授，你上当了，这是俞得贵的女儿。那人以为付天一定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付天一很平静，微笑着看着那女孩儿说，我收的是学生，和她父亲是谁有什么关系呢？

选自《小小说选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