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屋子

2017-10-19 10:04章开元
摄影世界 2017年9期
关键词:大礼堂摄影北京

章开元

一间屋子里,一盏灯下,同时住着老少三代人是什么滋味,现代年轻人可能无法想象。但在几十年前,这种情况却普遍存在,可惜当年的摄影师们,很少有人想到将这种生活状态系统地记录下来,尽管这样的事情也许就发生在他们身边,或自己身上。

自摄影被发明以来,它就被人类用于记录一切可以被记录的事情。摄影成本较高的年代,人们只用它“光顾”相对重大的事件或人物。随着技术进步、摄影的成本逐渐降低,发生在百姓生活中的边角琐事也被摄影师带入照相机的光影空间。在手机加入摄影行列的今天,影像记录所涵盖的范围更像没有边际的宇宙,永无穷尽。感谢摄影发展得突飞猛进,让今天的我们在回望过去时变得日益高效和简单。

然而,在影像记录手段并不普及的年代,许多在今天看来有价值的事情,并没有被系统地记录下来,使得今天的我们在试图了解过去时仍需要费一番口舌,还未必能说得清楚。比如,那些照片中记录的普通人的生活场景:一间屋子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之类,这就是几十年前中国人日常生活的缩影。可惜在这个方面,摄影师给我们留下的一手资料并不很充分,同时,能利用手头的有限资料加以说明的人也越来越少。

在我的记忆中,30~40年前的中国,即使在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两至三代人住在一间1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绝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有的厨房是几家公用,有的甚至只是在露天或过道中放一个煤球炉。卫生间这个词在那时也还没有出现,住平房的人上厕所时要出门走上一段路。至于夏天想在家里洗个澡,面对一大家子有男有女的情况,窘况可想而知。好在30~40年前,北京的夏天没有现在这么热,有时人们用水擦擦身就对付了。到了冬天,公共澡堂是有经济条件的人们的好去处。当时,住房主要是靠单位分配,享有私房的情况不多,且这两类住房的情况千差万别。

当年盛行“三大”,即“大广播”“大礼堂”“大家庭”。“大广播”是统一的消息来源,“大礼堂”是娱乐场所,当时,机关单位的娱乐活动都集中在本单位的大礼堂举办。大礼堂里通常都有超过一千个座位,单位级别越高,礼堂越讲究。这里是机关干部及其家属看节目、看电影的地方,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电影院则是普通城市居民的休闲场所。而“大家庭”与我们每个家庭过去生活状态的关系最为密切。

随着中国人住房条件的不断改观,“大家庭”这个词的表现形态也在发生改变。房子住得宽敞了,一家三代人分住三个地方的情况甚为普遍。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距离也拉开了。想当年三代同堂,你进我出,那种热热闹闹的感觉,如今恐怕没有几个在城市长大的年轻人能说得出来。

家庭人口增多后,首先要面临的就是住房问题。1950年代,中国的人口出生率猛增,10年工夫多出2亿多人。就拿北京来说,刚解放的时候,北京地区常住人口不过百万人,后来随解放军进城有一批人,根据国家建设需要也调进来不少人,没几年北京地区人口就超过200万。这些新增加的人大多处于生育年龄,很快,无数个中等规模的家庭迅速出现。中等规模家庭通常指一对夫妇加两三个孩子,这样的家庭在当时社会中占绝大多数,但有五六个孩子的家庭也不少。如果说谁家只有一个小孩,那在当时都是稀罕事,被人们称为“独苗”。

那时候,很少听说过谁家孩子一人住一间屋子,两人住一间都算宽敞的。几个小孩跟父母同住一间屋都属于普遍现象。那时候,普通居民家里也没什么摆设,除了必要的家具,剩下的地方摆的都是床。那个时代,人们的穿着也很简单,讲究点儿的冬天穿个绒衣、毛衣、衬衫之类,条件差的人在单衣外面直接穿件棉袄,或者光着腿直接穿棉裤,这种情况在40~50年前非常普遍。至于鞋子,大多数人一年到头就两双——单鞋和棉鞋。1960年代以后,开始出现塑料凉鞋,那时能穿得起“空花凉鞋”的人,都是家里有點儿小钱的。至于进家门要换拖鞋这个习惯,直到1980年代,在广大人民中间还属于“创新项目”,并不多见。那时也没有装修这么一说,普通居民家里一进门就是水泥地,还有砖地和土地的家庭,所以人们也不需要考虑换鞋的问题。

过去的孩子们没有宅在家里的条件,不仅房间小,也没什么玩具,小人书就那么几本,早看腻了。所以,除非天气条件不允许,孩子们平常都是在户外的广阔天地里折腾。我曾看过这样一张老照片:夜色中的天安门广场上有许多人坐在地上,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书。那是当时的真实状态,老百姓家里不仅没地方,灯光也比大街上亮不到哪儿去,爱学习的人们就只能这样借着广场上的灯光学习。

然而,在当时的全国范围内,北京人住的还算是宽敞的。论住房的拥挤程度,上海的情况我是亲眼所见。尤其夏天,在大街上过夜的上海人不在少数。记得1984年7月,我出差到上海,亲眼见到了这壮观的一幕:讲着上海话的大姑娘、小伙子们,白天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就睡在马路中间自己家“占领”的那块仅能放下两张竹床的小天地里。一到晚上,狭小的居室里温度时常超过35摄氏度,一丝凉风都没有。

中国人买商品房,或许是改革开放以来发生在人民消费生活中最大的事件之一,房子是家庭生活消费中真正的“大件”,与之相比,其他东西都是小件。相传建国之初,作家老舍从美国归来定居北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故想自己掏钱购房,后经周总理批准,才买了一个小四合院。由此看来,那时在北京买房已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需要获得批准。

1990年代后,单位住房开始按工龄折价提供给居住人,但这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房屋买卖。北京的房屋开始作为商品供有需求者合法购买,应该始于21世纪头一两年。我记得那时坐在北京出租车里,收音机中不时传来售房信息,当时出售的房屋基本都在三环以内,售价每平方米3000元左右,首付极低。即使这样,能拿得出这笔钱的人也是极少。大部分人住着单位分配的房子,让他们拿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那点儿钱去购买商品房,人们很难接受这种观念。但到了2003年底,“买房子”这个对一般家庭来讲都不敢想的奢望,开始升温,并成为许多家庭在饭桌上讨论的头等大事。那时,位于北京陶然亭公园北门附近的楼盘“陶然北岸”售价每平方米5800元左右,而如今,这个楼盘每平方米的售价大约在10万元上下。

房子这个事情,有人越说越高兴,有人越说越后悔,还有人越说越生气,总之百感交集,一言难尽。如今的北京,一间小屋子里住着一家三代、六七口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如果真的还能找到这样的一家子,开玩笑地说,也应该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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