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乡的人

2017-10-24 01:38海南
散文诗 2017年13期
关键词:家乡话老乡水井

海南◎蔡 旭

有故乡的人

海南◎蔡 旭

星座/王琼辉 图

有故乡的人

我没有故园。也没有故居。

当然,我有故乡。

我出生的霞洞大村校园,那间老祠堂早拆掉了,但学校还在。

我成长的小城水东,认识我的人已很少了,但老街还在。

我读过的小学、中学,校名改来改去,校址也搬了,但上课的钟声还在。

土地与天空已被高楼商厦变了容貌,但旧地名还在。

海水与沙滩已被污泥浊水换了颜色,但大海还在。

许多美食已丢失了童年的味道,但甜美的记忆还在。

我在外地晃荡了50年,口音已遭到各地方言入侵,但家乡话还在。

我的梦早已被人生的悲欢离合、甜酸苦辣充满,但故乡故人故事还在。

只要心还在跳动,我就会时常回到故乡

即使长年累月在外,一年365天在外,一天24小时在外——

故乡啊,我都是永远不会走失的人。

咸咸的乡愁

从小在海边长大,吃着鱼长大。

当然是最贱价的鱼,比如“狗母”,面目狰狞,混身是刺。

当然是腌的,新鲜的吃不到,也吃不起。

之后几十年一直在外地晃荡。远离大海的城市,吃鱼是遥远的挂念。

每次返回家乡,母亲总说我脸黄肌瘦,一定是缺少鱼腥。

吃了几天海鱼,面孔果然就圆润起来。

好在后来我又在海边的城市生活,也告别了穷酸,鲜鱼成了餐桌的必备。

可是,鱼档里很难找到“狗母”了,价钱太贱,摊主都不愿进货。

更难见到这种咸鱼,据说也很少有人腌制了。

只能把它寄存在我的挂念里。

寄存在远方的故乡,及更远的童年里。

有一次,好不容易才买到这种鱼,我吃得兴高采烈。

儿子却不小心遭到鱼刺攻击,由此坚决不再伸出筷子。

有什么办法呢?

外地出生的人,我很难把他带回故乡。

更做不到,带到我的50年前。

家乡的水井

记得家乡的水井靠近蕹菜塘,里面倒映着我童年的照片。

水太清,又没有海滨的咸味,井边经常排着半座小城的水桶。

大旱时节,水桶打不到水,只能用旧篮球做成吊桶。

水更浅,就用鲎壳做成瓢,吊到井中一瓢瓢去舀。

后来水龙头走进千家万户,水井开始遭到冷落。如搬了家的邻居,逐渐疏远。

外出读书与生活后,我把水井背到了它乡。

把水桶、篮球与鲎壳,泡到清甜的井水里储存。

天再旱,也不愁打不到水,总有故乡水在心田滋润。

时光一下子流过50年,已找不到蕹菜塘,更找不到童年的水井了。

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填掉了吧?——年轻人七嘴八舌,都说从小就没有见过。

更不知篮球与鲎壳,还有打水的功能。

我幸亏当年把水井背走,不然,到老也不知井水的味道。

更不知现在外出的年轻人,没有了这口水井,去拿什么来装下——

他们的乡愁。

喜欢所有的方言

如果说我懂六种语言,肯定有许多人不信。只有我信。

我没有说错,可能你领会错了。我说的是六种,不是六国。

最早懂的是“俚话”。我在粤西电白师范校园哇哇落地时,听到的声音。

据说巾帼英雄第一人冼夫人,在南北朝就讲这种话。

现在属闽南语一个分支,跟雷州话、海南话近似。

旁边围绕着一些声音:有白话,广府的官话;有客家,一种会听不会说的歌吟。

读到中学,普通话才开始流行。

大学里学会了上海话,捎带听到了江浙的软语。

工作在桂北,同湖南与云贵川话成了邻居。

后来长期生活在海南,与家乡话有同有异。

我喜欢所有的方言,如同喜欢所有的人所有的山水。

我的普通话讲得不好,说起各地方言也是半咸不淡,半桶水。

但别人说方言时,往往能把我带进去。

坐在海口的公交车上,听到外地人讲我熟悉的方言,甚至会有参与的冲动。

不过最终还是装聋作哑,潜伏在旁,偷听了别人密电码发布的奥秘。

一次重庆友人来电,讲着讲着我用了同他一样的腔调。

“你怎么会讲我们重庆话?”

“哦,我讲的是桂林话而已。”

我喜欢所有的方言,对外语却几乎不懂。

从中学到大学读了英语,一毕业就还给了老师。

几十年后报高级职称要考英文,过关后仍然是基本不懂。

犹如到欧美旅游,转了一圈,又回到生我养我的祖国。

几十年流落他乡,很少有机会用到家乡的方言。

每次回家,我就大讲特讲,尽情倾吐我的乡音。

无论你用普通话,用广州白话,我一概用俚话对答。

甚至50周年的同学会,我也用家乡话滔滔不绝地发言。

老同学惊讶地问:外出几十年,为何乡音还会这样“正”?

没有其它理由。

我喜欢所有的方言,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落地时听到的——

第一个声音。

老乡的水烟筒

一群老乡刚在我家坐下,就有人四处张望,像在找什么。

没有烟灰缸。很抱歉。我说。

终于,有人从厨房找出个饮料瓶。眉飞色舞,写出了意外的惊喜。

稍微加工,就是一支水烟筒了。

我不抽烟,对水烟筒,小时在粤西老家早就认识。

他们轮着抽了一圈。接着,又轮一圈。

“咕嘟嘟”的水声似是音乐。然后张开大嘴,舒放出心满意足。

这些人,离家在此奋斗多年,已是大大小小的工头。

不至于抽不起,或抽不惯香烟。只不过老乡欢聚,还是水烟筒更符合身份。

水烟筒就是好啊。异口同声,轮着喷出了内心的感受。

它的缺点,只是不方便携带。

就在一声声“咕嘟嘟”中,他们顺利抵达了故乡。

而不抽烟的我,也跟着他们,回到了童年。

方言之夜

一群老乡走上楼来,用亲切的乡音打开了我的家门。

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兴奋得无可言状。

当然是用老家的方言。那些俏皮话,只有用方言才会活灵活现。

引得大家开怀大笑,哄堂大笑。

他们说,憋得太久了,难得有机会用方言交谈。

在这座别人的城市,乡亲们又不在同一个工地,难得一见,更难得一说。

这天,是约好到我家来的。

其实,家乡的方言,平时我也没有机会说。

坐了一晚,说了一晚。说得兴高采烈,说得意犹未尽。

分别时,都说“今晚太爽了”。到底说了些什么?谁都记不起,我也记不起。

只知道说了一晚的方言。

似乎这一晚,老乡们就是为了说方言而来的。

为一个“爽”字而来。

故乡的味道

水东芥菜的名声,早走出了家乡的县城,风靡了北、上、广、深、港的餐馆。

以通透的碧绿,卷心如灯笼的姿态,无渣而微甘的通感,而有口皆碑。

更绝的是它的脾气。据说从一米高处撒手跌落,叶瓣会自然四散,多么爽脆!

令长年出门在外的我,只有在梦中,才能品尝它的美味。

那天在外地的城市,发现它竟然与菜摊打成一片。

让我平静的心湖,溅起一个叹号,又跌落一个问号。

我知道,作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它的特点之一就是产量很少。

我无须假装失手把它跌落在地,也可检验出它山寨的出身。

不过,我还是捧了两棵回去。

不加配料,清水白灼。

明知它不是真的,仍念它总算近似——

故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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