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与《在城崎》无常观之对比研究

2017-10-24 15:03史继英
报刊荟萃(上) 2017年10期

史继英

摘 要:《月夜》和《在城崎》同为日本现代文学中的“心境小说”。两部作品中都蕴含着作者“世事无常”这一无常观。《月夜》中作者随着中秋之夜赏月,描写自己身边做帮手的年轻女孩来去无常。但这些女孩大都是有着美好的愿望,去追求美好的未来,表达作者对帮手女孩的去留无法挽留也不想挽留,让其追求美好未来的心情。是一种积极的无常观。而《在城崎》则是作者通过描写作者本人无意中的受伤和蜜蜂、老鼠、蝾螈三个小动物的死,表达作者对生与死的无奈。是一种消极的无常观。

两部作品中的无常观明显不同。之所以不同,与两部作品的作者的出生时代、所处的家庭环境以及两作者的人生经历相关。那么究竟有哪些不同,产生不同的原因又是什么?笔者将就这一问题提出个人看法。

关键词:《月夜》;《在城崎》;无常观;积极的无常观;消极的无常观

在对无常观的研究中,日本古典文学随处可见。如《方丈记》、《枕草子》、《平家物语》等。而对近现代文学中无常观的研究却不多。尤其是对《月夜》和《在城崎》无常观的对比目前还没有。本文将从《月夜》的无常观与《在城崎》进行对比中,探讨积极的无常观和消极的无常观。

小说《月夜》主要描写作者身旁帮忙的少女明天就要去找他的心上人,就在这样一个中秋之夜,作者领着少女来到嵯峨野①赏月。她们避开人群高峰,选择很晚的时候才出门。可是路上却仍旧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让作者感到很是惊讶,感慨日本人真是风流啊!就在这种情形下,随着移步赏月,作者思绪万千,想了很多很多……。在自己身边做帮手的少女们,一个个像亮樱蛤一样来去自由,作者从未阻止过她们的离去,相信总有一天会见面,并感叹道:“人,为了分别而相逢”。同时,每来到一处赏月,所见都是美好景象。实际上赏月是很让人感到忧伤的,但在作者的笔下却那么美好。

《在城崎》,小说描写作者自己受伤和三个小动物蜜蜂、老鼠、蝾螈的死。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已经死亡的蜜蜂,濒临死亡的老鼠和被“我”不经意间打死的蝾螈。蜜蜂的死让作者意识到死亡的安静;老鼠的死让作者意识到死虽然不可怕,但是死亡前的挣扎却很残酷;蝾螈的死让作者意识到生和死其实不是两个极端,生中孕育着死亡。流露出作者消极悲观的情绪,甚至自己虽在车祸中没有死掉,也没有感到幸运和喜悦,是一种消极的无常观。

一、“无常观”是什么

“无常观”究竟有什么含义?笔者认为“无常观”就是一种思想意识,即“无常”的观念、思想。“无常”是什么意思呢?新明解国语词典的解释是“无常”是佛教教义,指一切事物都是生存、变化、灭亡的,没有固定的形态。广辞林的解释是“无常”是世上有限的事物都存在着生存、灭亡和变化。

众所周知,公元6世纪初,佛教由中国、朝鲜传入日本。12世纪时,佛教成为日本大多数贵族信奉的宗教,到了13世纪,在平民百姓中兴盛起来。因此,早在好多日本古典文学作品如《平家物语》《方丈记》《万叶集》《今昔物语》等作品中就已经出现无常观的思想。

那么,《月夜》与《在城崎》中的无常观有什么不同?产生不同的原因是什么?这是本文想探讨的问题。

二、《月夜》中的无常观

小说《月夜》开篇就写到“今年的中秋之夜,嵯峨野皓月当空,没有一丝云,为我做帮手的少女一年来混的很熟,她明天就要回到恋人身边。在这分别的前夕,趁着夜阑之时,和我一同去赏月”。小说中还写到“给我做帮手的少女说,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明月。她的爱情虽说不是很乐观,但我不想阻挡她的去向。我相信,年纪轻轻的她是一定能够克服各种苦境的”。看上去这些是对时间、地点、人物以及景物的描写,实则表达作者领着少女赏月,心中期望少女有着美好的前程,而没有任何离别忧伤的一种乐观情绪。

随着赏月,作者与少女来到岚山,站在大泽池,看到年轻的少妇,让其丈夫抱着婴儿,自己却全神贯注的在赏月这一美好画面。站在渡月桥上,看见成双结对的青年男女,在月下很是引人注目。作者满眼尽是赏心悦目的景象。赏月归来回到寂庵②,作者依旧站在院中仰望天上明月,这时,“东京的堂妹打来电话,跟我说她的一个好姐妹,昨夜自杀了。我记得小时候见过她一面,虽然年幼,但已出落得楚楚动人,当时我想将来她不知会成为怎样一个美人儿呢。她结过两次婚,有五个孩子。她为什么非自杀不可呢?我一边揣摩着四十八岁女人的心思,一边又来到院子里遥望明月”。堂妹电话中又说:“我很担心你,你可要好好活着啊!”堂妹的话很显然是担心作者会自杀。而作者却感到很好笑,认为堂妹这是强迫症的表现。这段描写,一是作者小的时候见到过年幼时的自杀的四十八岁女人,心中就有一个美好愿望:她将来一定会出落成美人儿!二是作者虽听到这个女人自杀的消息,非但没有沉浸在四十八岁女人自杀的事情中,反而又来到院子里继续赏月。对于堂妹对自己的担心,作者一笑了之。说明作者心胸豁达,开朗乐观。

小说在结尾处写道:“来我这里帮忙的女孩有十几人,她们工作多则十年,少则呆三个月,就像亮樱蛤一样来了又离开。我却从未阻止她们离开。我相信即便是离开了,总有一天还能见面,我与她们有着斩不断的缘分。只有一个少女,自从离去便杳无音信,我仰望明月为她祈祷。如今她在哪里?生活得怎样?她没有消息,或许是不想写信。她如若能在什么地方仰望今宵的明月,也许会想起嵯峨野的月夜,想起月光下的寂庵吧?带着这番心情,我问天上明月。”作者对少女们的来去不但不阻止,反而觉得自己与她们有斩不断的缘分,总有一天还能见面;猜想没有音讯的少女亦或是不想写信,所以才没有联系,把美好的愿望寄托给天上明月。

人生离别与相聚不能把握,这只是人生聚散的无常,而离去的少女们都是有着美好的未来,所以,作者从未阻拦过少女们离开寂庵。表达作者心中的美好愿望。人,在有生之年就应该追求幸福,追求美好未来,这是一种积极的无常观。

三、《在城崎》中的无常观

小说《在城崎》开篇描写了作者志贺直哉因交通事故来到城崎温泉疗养院疗养。期间一个人很静,读读书间或坐在屋前的椅子上眺望远山、看眼前人来人往的马路,有时沿着河边的小路散散步,尤其是晚饭前经常在这条小路上走走,那时就会浮想联翩。想到自己受傷,稍有差池,有可能现在已经仰卧在青山脚下的泥土里,脸上、背上的伤口依旧那样。虽然死去的祖父、妈妈就在身边,但“我们”之间也不能有任何的交流。每每想到这些很寂寞但没有丝毫的恐惧,想到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去。迄今为止一直觉得死亡离自己还很遥远,可现在死亡真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表面上这是作者的一种正常的心理活动,是作者对死亡的客观认识。实际上表达作者的悲观情绪。endprint

紧接着小说描写了一天早晨,作者发现一只蜜蜂死在屋顶上,很安静。又有一天上午作者想去“东山公园”途径“一汤”浴场前的元山河的桥上时,看到很多人围观一只脖子上插着铁签、在河中游的老鼠,老鼠拼命地挣扎着想爬到岸上,却怎么也上不来,不时又掉到水中,有两、三个孩子和一个车夫向其投掷石块,却屡屡没投中,岸上的人哄堂大笑……。作者心想老鼠死亡是一定的了,不忍再看老鼠挣扎便离开。这让作者感到死亡的恐惧,心生悲凉。之后的一天傍晚,作者饭后散步,走在路上突然发现一只蝾螈,作者本想吓它一下,便随手向其投掷一个小石块,不料石块却击中蝾螈--它死了!这让作者感到很惊讶。作者不经意的一个举动竟然导致蝾螈死亡,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蝾螈却在瞬间死掉,这让作者感到生命的脆弱,生命的无常。加之作者本人因车祸而受伤,瞬间差一点丢掉性命,感到人生无常,是一种消极的无常观。

四、两作品中无常观产生不同的原因

两部作品中为什么是不同的无常观?原因何在?下文将对此进行分析。

《月夜》的作者濑户内晴美,原名为三谷晴美。1922年5月15日出生于日本德岛市的经营佛坛店的三谷家。作者小学六年级时,随着父亲三谷丰吉成为濑户内家的养子,改名为濑户内晴美。原本其祖上是开糖厂的,由于其祖父三谷宗八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将其祖上的家业挥霍殆尽,使其父亲三谷丰吉小学四年级辍学,去德岛一家木器家具店做小工。在父亲二十一岁时,家具店邻居家的主妇,很是看好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干活儿的三谷丰吉,将自己的侄女小春嫁给了他,这便是作者的母亲。外祖父家是开粮店的,母亲小春十三岁时,就失去了亲娘,照顾弟弟妹妹的同时看管粮店。婚后的母亲小春,读玛格丽特·桑格的计划生育书籍,很受启发,所以只生养大作者5岁的姐姐阿艳和作者本人,并给予两个孩子良好的家庭教育。母亲为了节省盘发时间成为德岛城内是第一个烫发的女人;给一家老小编织毛衣,缝制衣服;与父亲一起勤勤恳恳经营生意,等等。正是有这样的父母抚养,有这样一个和谐的家庭环境的影响,造就作者开朗的性格。

1929年4月,作者7岁就读于新町寻常小学;13岁入县立德岛高等女子学校读初中; 18岁就读于东京女子大学。1943年在就读东京女子大学时,就与学者佐野淳结婚,后与丈夫的学生相恋,留下丈夫和长女离家私奔。正式离婚后,到东京致力于写作。1956年发表了处女作《女大学生·曲爱玲》,并获得了新潮同人杂志奖,成功进入文坛。但是,后来发表的《花心》被批评为色情小说,一时间沉寂文坛,直到1963年,她发表了小说《夏日终焉》,获得了女流文学奖,重返文坛,确立她作为作家的地位。

时隔十年的1973年的11月14日,51岁的濑户内晴美在在岩手県平泉町的天台宗中尊寺出家,法名寂听,并从此致力于佛学。但她作为小说家的生活仍旧继续着。

历经与众不同的在读期间结婚、外遇、离婚、出家等人生经历的濑户内晴美,毫不畏惧世俗的批评,持续不断地从事小说创作。

小说《月夜》,是作者出家后的作品,是作者『嵯峨野日記 下卷』中的作品,后收录在由山本建吉主编的《日本名随笔(19)》中。此时的作者已出家,脱离了世俗,在这样的情形下写出的作品,文中自然流露出更多的美好向往。

《在城崎》的作者志贺直哉,1883年2月20日生于宫城县石卷町,祖父志贺直道是旧相马中村藩主相马家的家令,在政界和实业界都比较有影响力。父亲志贺直温曾任总武铁道和帝国生命保险的董事,在财政界的地位举足轻重。

志贺直哉3岁时,一家搬到东京与祖父母同住,老人以年轻父母不善照顾幼儿为由,便直接将其带在身边亲自照看,一直到15岁。在祖父母的溺爱下,志贺直哉与父亲的关系渐渐疏远,这也是导致日后两人不和的原因之一。

3岁即随父母上京,7岁开始受贵族子弟式的教育。12岁痛失母爱。17岁时,志贺直哉参加无教派宗教活动家内村鉴三的夏季讲习会,18岁拜在其门下直到24岁。与此同时,父亲想让其继承家业,而志贺直哉却执意于文学创作,导致父子俩的对立和冲突也愈演愈烈。31岁时,与白桦派作家武者小路实笃的表妹、拥有一子的康子结婚,遭到父亲的反对,更加深了父子间的矛盾,导致志贺直哉与婚后第二年脱离祖籍搬到千叶县的我孙子市居住。到1917年,志贺直哉34岁时才与父亲和解。并在同年发表的著名中篇小说《和解》中,写他立志于文学与父亲发生冲突而终于得到和解的经历。之后又经历长女、长子的夭折等一系列不幸遭遇。

历经祖父母溺爱、失去母爱、与父亲矛盾冲突、婚姻遭受家人反对,痛失长女、长子等一系列人生不如意的志贺直哉,人生坎坷,经历车祸后的他自然心生悲凉,感觉人生无常。于是在1917年5月,在白桦派同人杂志《白桦》上发表了小说《在城崎》。

濑户内晴美出生在大正时期,见证了从昭和到平成的时代更迭,至今仍然活跃在日本文坛。而志贺直哉出生在明治时期,经历了明治、大正、昭和三个不同的时代。被日本人尊称为“小说之神”。他是白桦派的杰出代表作家,也是“心境小说”的泰斗,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其影响巨大而深远。

出生时代的不同,家庭成长环境及人生经历的不同,使得两位作家的性格完全不同。濑户内晴美性格开朗,心胸豁达,追求美好事物,一生追求幸福,乐观向上;而志贺直哉从小受到祖父母的溺爱,长大后又与父亲不和,痛失亲人等必然导致他性格内向,悲观。而两作者的作品皆取材于自己的生活,是两种不同的无常观产生的根本原因。

五、结论

如上所述,在《月夜》中,濑户内晴美描写了自己与做帮手的少女们离聚的无常,对少女们去追求美好未来的欣赏与理解,是一种积极的无常观。《在城崎》中,志贺直哉描写自身经历和小动物们的死,尤其是蝾螈的死使作者感到生死的无常。自己无意间的受伤,差点丢掉性命,心生悲哀,表达作者对死亡的无奈,是一种消极的人生观。而出生时代、家庭环境、个人经历的不同是两位作者在这两部作品中表现出来不同的无常观的主要原因。

注释:

①嵯峨野:地名,位于京都府西部岚山北方,在优美的小仓山东麓,曾经是皇室的别墅所在地。

②寂庵:1974年11月14日,濑户内晴美出家,法名寂聽。她在京都嵯峨野的一间小屋里,小屋名为寂庵。

参考文献:

[1]瀬戸内寂聴.人が好き「私の履歴書」[M] 講談社文庫,1995.

[2]瀬戸内晴美.一人でも生きられる[M].集英社文庫,1994.

[3]濑户内寂聴.死に支度[M].講談社,2014.

[4]筑摩日本文学021.志賀直哉(1883-1971)[M].筑摩書房,2010.5.刘利国.日本文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