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塘边看野鸭

2017-10-25 10:23徐小洁
安徽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簪子野鸭博尔赫斯

徐小洁

达利钟

或许是这两天读张爱玲的缘故,视觉味觉听觉都无端地丰富了起来。生活中原本充满单调的时间,时针分针秒针一格一格量着每天的日子。客厅、书房甚至卫生间的墙上都挂着钟,抬头就能看见。虽然客厅的钟有着荷叶的形状与色彩,还飞着几只白色的小鸟,如此卡通幼稚也改变不了时间的本质。钟还是钟。我深恨这一格一格刻板的时间,可又无比忠诚地顺从着。直到这两天看了张爱玲,墙上的钟突然像柔软的达利钟,散发着超现实的风情。我不再畏惧锋利的指针。

把脚步放慢一些,虽然总是有无形的手使劲推着往前,不到尽头誓不罢休。步子往前,身体却向后倾,思想更是向后飘扬。朋友说我的眼神很澄明,很透彻。焉知我更喜欢自己从前的迷离朦胧恍惚,不着边际。那样很文学,如今有点儿学术。从前常常有各种各样的担忧,在屋檐下坐着还生怕瓦片掉下来砸了头。心很紧,于是看什么都觉得意味深长,于是就迷离。很久以前落寞地坐在车上返家,看着窗外的落日与田野,陡然地更心生悲凉,仿佛这人世间只我一个悲悲切切。心里想着,我在这悲切,别人一定也会如此吧?其实呢,谁知道。以己推人,是顶可悲的事。在己是缠绵,在他人何尝不是解脱。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自从看过这句后,我的眼中不再看到华美。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今天买了桂圆、红枣,冬天了,是滋补的季节。这两天心里有点儿慌张,想到了时间,就想到了年龄,也想到了生命中逝去的人。翻翻柜子里的存货,不少是我爸妈带来的,比如梅干菜、笋干、蚕豆、小红豆、板栗、玉米粒,大可以喂一只胖胖的松鼠。有几个板栗出现了虫洞,没看到虫子却有虫洞,真是奇怪的事情。土盆里的米葱都干了,不知到春天还长不。土是徽州的土,葱是徽州的葱,原配,应该还发芽吧。以达利钟的柔软心态,我决定炖一锅滋补的粥。

悠悠地,就想到了外公。这个老中医特别会调理身体,冬天的烘篮上,总煨着一白瓷缸的酒酿,加上一点红枣、枸杞子、桂圆,慢慢地煨着,直至香气浓郁,酒酿稠得都有点腻人。徽州的老房子很冷,天井里的风长驱直入,薄薄的板壁是挡不住的。竹编的小拎篮,里面装着炭盆,走到哪,拎到哪,暖烘烘的,还可以烤这烤那。外公煨好酒酿,从里堂走到外堂,把我找到,说去吃酒酿,好吃。其实我不太吃得惯,太甜太腻。通常我只吃一口就跑了。可现在跑回去也吃不到了。

没有烘篮,也没有白瓷缸,可今晚,我特别想炖一点儿东西。新疆的红枣又大又甜,莆田的桂圆也好吃,加上徽州的小红豆、板栗,还有据说是陕西的大核桃,一锅炖了。可惜砂锅太大,只好用不锈钢锅凑合了。小红豆晒得干透,水煮开了在锅里面直跳,像下雪子的声音,沙沙地打在屋瓦上特别清晰。烧开了,用文火慢慢煨着。闲着,就到书房里去看张爱玲。怪的是这两天与她特别投缘,每一句话都很清晰地打在心上,也像下雪子的声音,那么稳妥,安心。虽然达利钟窜了进来,有点儿不合时宜的荒诞,可荒诞得入情入理,也就随了它吧。

亥时,粥好了。用白瓷碗盛了,还放了些赤砂糖。枣子桂圆红豆板栗核桃仁,都酥软得入情入理,入心入肺。一口一口地尝着,这光景,怎恁地安宁!

一个梦境

自从看了黑泽明的电影《梦》,我的梦境似乎也无限地诡异与绮丽。

先说一个梦境似的现实。

大约2005年的夏天,回到徽州,一个人去走屯溪老街。所谓走,就是走,两边的店铺是不进的,就在青石路面的街上走来走去,梦游一样。其实我想吃碗小馄饨,老街上专门有个挑担的女人卖小馄饨,穿着青花的布衣,非常古朴。自十八岁远离徽州,洒着米葱的小馄饨仿佛心结一样时时萦绕。那天的老街比较冷清,似乎刚下过雨,湿漉漉的街面更散发着古徽州的气息。我闲走着,周遭的喧嚣似乎隔着一堵厚墙,很近又很远。

那三两年,我时常陷入恍惚的状态,为此吃了点苦。有次在一家小服装店前踏空了阶梯,扭伤了脚腕,不得已进店歇一下。等我出门时,拎了件并不很喜欢的衣服,心里恨恨地想,摔了不能白摔。估计店员也不明白我不找她们理论,反而还买衣服,下回多摔几个我这样的就赚了。恍惚的时候做事是很不合常理的,此后我一般低头走路。

老街并不太长,满心想着馄饨的我走到尽头又拐了回去,今天不吃到馄饨是不走的。那个卖馄饨的女人怎么还不来呢?两边店铺的门脸儿都看熟悉了,她还没来。都有点儿累了,于是站在簪子铺外,看各式各样的簪子。自从沙寄给我那几根簪子后,就迷上了盘发,迷上了簪子,又顺带着迷上了梳子、扣子之类的小玩意儿。有次还买了根非常漂亮的木筷子,居然还可以当簪子使。簪子铺的簪子看得我眼花,忍不住买了两根,心里美滋滋的。走出簪子铺,恍恍惚惚地继续走,突然觉得不对劲,又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似乎录像带倒回去了,每走一步,看看周遭,似曾相识,那个低头刻字的中年人还是原来的姿势,两个闲聊的女人还在闲聊着,文房四宝的招牌怎么是一样的呢?我有点害怕了,难道时光真的倒流了?越想心里越糊涂,竟不敢往前走了。

此刻回想彼时的感觉,依然是懵懵的。不敢往前走,唯一的选择就是转过身走。走了几步,心里突然明朗起来,应该是自己出簪子铺时走错方向,往回走了,所以场景才一样。拍拍胸口,轻喘了一口气,这不是电影里的时光倒流,是个真实的误入。误入不怕,准确地出来就行。但梦境没有误入,只会陷入,陷入诡异与绮丽。

无梦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或她的睡眠很清晰,从入睡到醒來,是巷弄里的行走,没有岔路与交叉小径。小直曾经和我说,妈妈我不想睡觉,怕做梦。儿子,如果像你少梦甚至无梦的父亲多好,清静的睡眠会让你安心。要做,就做好梦吧,别让我的儿子恐惧睡眠。如果是噩梦,就让我代替了吧。

独居的日子,一觉到天亮的时候极少。朋友来我这小屋,说你不害怕吗?她根本不敢一个人睡觉。看到我帐篷似的纱帐,很不解,没蚊子为何要挂帐子?我说没有这层薄纱就睡不了觉。薄纱似的堡垒,对于一个胆怯的人,其意义胜过短暂的怀抱。这纱帐,就是蜗牛脆薄的壳,是鸵鸟的沙子,是云水间的孤蓬。自记事起,就睡在帐子里,老式的雕花床,粗布的青花帐,放下来,就是一个幽深的梦境。如今回老宅,还是住在楼上,依旧是雕花床,只是青花帐换成了白纱帐。只有在那里,才安心入睡,一夜无梦。

现实中的泪水可以忍住,但梦中不可遏制。时常大哭着醒来,仿佛推开梦境的重门,箭一般逃离。睁开眼睛,看着薄纱帐与帐外的屋顶、书架,似乎才回过神来。凄厉的哭声已经消失于四壁,光线迷离,人已在梦外。我拼命地回忆梦境,可重门已闭。

昨晚的梦依旧很激烈,不明白貌似沉静的我为何梦境如此激烈。黑泽明《梦》系列电影的“老水车”,是我最向往的梦境。清流、水草、老水车、更老的老人,连死亡都布满鲜花与歌声,似乎是种欢快的解脱。此刻,梦境似乎比清晨醒来时浅淡了很多,发黄了,晕染了,浅了,淡了。从梦的末端往回走,我看到自己披着长发,抓着两件薄纱的裙子,一件淡紫,一件墨绿。穿着斜肩的点缀着黑色花朵的短裙,水葫芦一样的款式,正犹豫着不知往哪里走。往前一个片段,和好多人去爬山坡,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但忘了是谁。山坡上有很多花,可我就站在一棵古树下,抬头,看枝桠交错的天空,觉得这更美。

又往前一个片段,有个艺术家在制作陶罐,可是非常诡异,跪在一个土堆下,不理睬别人。他的一个女学生似乎是我的同学,跟他说我想学。艺术家递给我一个陶罐,我接住,突然陶罐摊开成一个陶盆,里面有蟾蜍。平时最怕蟾蜍,其实也没怎么见过。居然伸手摸蟾蜍背上的疙瘩。我往盆里放花、草还有黄瓜,艺术家突然拿过去,用铲子使劲捣,看着黄瓜变成了一小段一小段,最后成了个造型。心里想,这就是行为艺术?

再往前一个片段,就是滩涂。我和另外两个人趟过一条清浅的河,正悠闲地走着,突然前面的人说快跑。看看周围,小河居然成了大河,还在无限延伸,我看见黑色的淤泥疯一样铺开,再远处似乎是海边的波浪一层一层往这边涌。惊魂未定上了山坡,再回首一看,变成了一望无际起伏的田野,野花盛开,随风荡漾。我真想扑向那花丛,可是怕花丛转眼成了淤泥,将我埋没。

再往前,我在无比清醒地失眠着。

镜子深处的博尔赫斯

我总是偏向选择优美的事物

又亲眼看见优美的消失

——自语

当暮色滑向博尔赫斯的庭院,黄昏如绸缎流水般展开。

初识博尔赫斯是由于著名的《交叉小径的花园》,译名有所不同,有的译作《小径分岔的花园》,标题中的三个关键词有两个是不变的:小径、花园。分岔在于小径到底是交叉还是分岔的?交叉则有无数个交会点,迷宫的乐趣在于可能走回起点,花园的小径交叉,就有无数个相遇的可能;分岔似乎带有无限性与未知的困惑,一分,再分,枝杈一样伸向天空或远方,走上一条岔路,或走上邻近的另一条岔路,前方无限迥异,而未知的前方有无限的诱惑,人顺着诱惑的绳子往前走。无论怎样,小径和花园是存在的,交叉还是分岔都意味着困惑,一种智力或智慧的挣扎。

当我看到博尔赫斯这样的遭遇:1946年因在反对庇隆的宣言上签名,被革除图书馆中的职务,派任市场家禽稽查员,但作家拒绝任职并发表公开信表示抗议。我也无比困惑,市场与图书馆,诗人与家禽稽查员,如此滑稽的组合在一起,这是否也意味着荒诞?真实的荒诞比虚拟的荒诞更多,我以为。

博尔赫斯的文字有著与生俱来的神秘,一个人的灵魂若神秘,他的文字自然也闪着神秘的光芒。就像一潭水,神秘的人可以穿越静而抵达动,他看不见潭水里的游鱼,但看得见溺水的魂灵。这个世界的神秘性消失得越来越快,就像湖水可以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突兀着湖底的干涸与荒凉。

看非洲尼罗鳄,邪恶的气息笼罩了河流与步入河流的土人。狩猎者用枪弹来射杀邪恶,射杀了一条食人鳄,河流与土人获得一时的安宁,但邪恶如雾霭,会在黎明的黑暗之中照样升起,尊重自然的人说:河流是鳄鱼和人类共有的,必然存在冲突。土人的巫师用通灵术与鳄鱼沟通,他们相信这样的巫术是唯一的解决之道。而持有猎枪的人只相信手中的猎枪,因为他可以看见一条鳄鱼真实地死去。文学的河流我希望流淌着神秘性,而真实的河流我不想嗅到邪恶的味道。于是我躲在文学之中,躲在博尔赫斯的花园小径。这个真实的世界太明亮,精神无处可藏。

由于无法解释的神圣意旨,

我们徒然地到处找你;

你就是孤独,你就是神秘,

比恒河或者日落还要遥远。

——博尔赫斯《猫》

属于博尔赫斯的意象也是孤独、神秘与徒然的,这样的意象似乎有诗人在模仿。意象可以模仿,但博尔赫斯的个人性无法仿造。博尔赫斯渐渐失去光明,他被颜色抛弃了,而一个在众多颜色之中迷惑纠缠的诗人能弃颜色而去吗?

博尔赫斯的雨落在郊外不复存在的庭院,黑葡萄却被淋湿了,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雨赋予黑葡萄更深的黑?庭院的意象再丰富也抵不过一句“我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死去”,至此,我觉察到一切自然物的象征味道都是附属或衬托,与人有关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内核。这样的内核在诗歌里不可或缺。

什么样的内核才是意味深长的?我不认为堆砌生活场景或细节或社会现象的诗歌就是有内核的,诗人不是刻板的观察者记录者,他必须带上个人的情感或思想或智慧烙印,诗歌的马蹄铁踏响的是铁的声音而非尘土的。所以博尔赫斯的镜子令他自己心生恐惧,也令我们看到了生活之外的诗歌镜子。

“我的爱和我之间就要垒起/三百个夜晚如同三百垛墙”(博尔赫斯)我似乎看见每一垛墙的影子重叠着另一个影子,月光移过一垛墙,就移过了一垛叹息。这三百垛墙是诗人的三百垛墙,诗人用两行诗句捆住了三百个夜晚也如两堆草垛。每一垛墙都是一处绝境,心怀绝境的人一一穿越,那种心灵的颤抖如同风中之烛,要面临熄灭的绝望三百次。懂得了墙的意义就懂得了一切,我的心灵也为之低垂。

《欸乃》《流水》的古琴曲悠扬于室内,清味出世,荡涤人心。博尔赫斯原本神妙莫测,他的文思飘忽不定,宛若这琴音,时而清越似牧笛,时而喑哑如老僧,全在琴者的指尖。琴者与博尔赫斯之间仿佛也存在游丝般的神秘桥梁,这是我的刹那之觉。阿根廷的黄昏与庭院经由博尔赫斯的文字缓缓升起,也是一轮明月照彻人心。我忽然懂得了黄昏、庭院、明月并非囿于中国古典诗词的意境,自然风物的面貌不再取决于造化而出自人心。

镜子可以照亮绝世容颜,也可以让恐惧的内心无处躲闪。“上帝创造了夜间的时光,/用梦,用镜子,把它武装,为了/让人心里明白,他自己不过是个反影,/是个虚无。因此,才那么使人害怕。”(博尔赫斯)反影与虚无,镜子比梦更不真实,更荒诞,不可停留。镜中的一切都是反的,你永远看不到正的自己,就如困惑宇宙之外还有什么?穷尽之外还有什么样的穷尽?镜子在真实与荒诞之间悬挂着,你无从躲避。以博尔赫斯的智慧都躲闪不了,我们还躲什么?

镜子深处的博尔赫斯,我不敢凝视。

他在塘边看野鸭

他在塘边看野鸭。

塘是常见的山塘,静卧在山坳间。因为静,塘边的草也荒得放肆,帽檐似的伸向水面,风来,也蜻蜓点水一般点开了一圈圈的水纹。池塘皱起了眉头。这塘水的眉头聚的并不是愁,荒草的撩拨让寂寞的塘水有了浅浅的喜悦。

两三只野鸭从帽檐下悠游而来。领头的那只昂着头,很有舍我其谁的味道。大约它以为这方池塘是自家的,在自家院子里散步用不着慌里慌张。野鸭边游边东张西望,或许鸭们也在寻觅观众。不过还是寻觅鱼们要紧,一头扎入水面,扁羽的尾巴却直竖,姿势有些不雅。突然想到鸵鸟,沙不是水,鸵鸟如何一头扎入沙中,岂不是要如一把锥子似的钻进沙子?那多辛苦。鸵鸟没有野鸭幸福,我私下认为。

假如野鸭扎入水面,一条小鱼恰巧上窜,碰了个正着,那会有什么戏剧效果?假如野鸭是只笨鸭,鱼是条笨鱼,头碰了头,彼此还以为是撞上了石头,一扭身躲开,那这出戏就没戏了。又假如这鸭这鱼在动荡的塘水里对上了眼,这也是有可能的,恐怕先愕然,各自吓了一跳,还没想明白这眼神的含义,赶紧各自浮上水面钻入水底,回归安全之地。那么,还有偶遇或邂逅吗?我想没有,只有唯一的偶遇或邂逅才是美的,那带有一种人生的惊奇意味在其中。

如果这只野鸭有点浪漫情怀,它就不应该只顾往下扎猛子,也要抬头看看天上的流云,偶尔叫喊几声,抒发一下这山野这静塘这游鱼带来的安逸。这时,它应该发现塘边还有个寂寞的观众,当然,这个观众也可以相当于一棵开花的树,或者就是一根竹子。无论是什么,只要不是猎手就行。

他在塘边看野鸭。

其实他不喜欢一个人看野鸭,也不喜欢一群人看野鸭。一个人有些呆呆的,就像野鸭也会把自己看成一棵树或一根竹子;一群人当然更不行,当中肯定有猎手,会垂涎这野鸭怎么烹制才更美味。那样,就再无野鸭可看,塘也成了空塘。有野鸭在塘中凫水,这池塘就有了可看之处。塘边的荒草茂盛,踩倒一片,厚厚的,就成了很舒适的草垫。一些草折断了,新鲜的青草味儿让周遭更有了山野气息。气息能将一些记忆固定下来,像一根螺栓,或木头楔子,或纠缠着大树的藤萝,深深地紧紧地固定着。如果往事熄灭,记忆成灰,那么,柔软的灰烬只能是气息,留下最深情的一瞥,随后优雅地逝去。他闭上眼,吸入青草孤独的芳香,由着芳香如一头可爱的小鹿在心头乱撞。

他并非隐士,也不是寻找野鸭的猎手,偶尔,可以站在塘边看野鸭,觉得有莫名的幸福。偶尔,是个具有戏剧色彩的词语。如果让他住在附近的村子,天天來看野鸭,久了,就会无趣;或者把这几只野鸭带回城里养起来,离了山塘的野鸭,就会失去淳朴而浪漫的天性,也无趣。最美的,只是偶尔,惊鸿一瞥,比如此刻。

有时,其实需要享受孤独或刻骨的思念。但这样的孤独或思念不能置身于四墙之内黑暗之中,那会让人无路可逃。要孤独,就孤独在山野的池塘边;要思念,就沉入青草的芳香,让思念也有了入骨的芳香。这才让偶尔成了永久。就像野鸭希望遭遇一条小鱼,他也很需要一根烟。他坐在草垫上,点了一根烟,烟味儿袅袅而散,散入了周遭的荒芜。一个人一根烟一方池塘几只野鸭,人生有如此偶尔的场景,也算值得玩味一番。

凫水的野鸭游回了帽檐下,那荒草的帽檐仿佛垂得更低了,与水中的倒影几乎合拢。这成了野鸭的临时居所,或者也可以叫“草帘洞”。野鸭们挤在一处,鸭是没法微笑的,看鸭人无法看到鸭们的表情。但从那扑翅声里也可以听出它们的欢乐。它们时不时一头钻入水中,又很快抬起头来,使劲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塘边的人在看着,眼里浮现一点微笑。他多希望还有一个人陪他看野鸭,也是这么无声地微笑。或者,相视一笑。又静默下来。静默,是一部黑白默片,知白守黑。

我在我处,我也在他处。池塘在山野,也可以在内心深处自成一潭。守着,就可以美。一切都可以停留的,野鸭停留在池塘,他停留在塘边。野鸭会飞走,而池塘安静地等待下一拨野鸭。他想,某一天,要带一个人来,一起,看野鸭。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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