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谷

津子围

那年夏天小鸥十五岁，打猪草去了后山谷。从小鸥家到后山谷隔着一条小河，河水瘦的季节，踩着石头就可以过去。奶奶摔骨折后小鸥不得不辍学了，打理家事，侍候奶奶。

小鸥有好几年没去后山谷了，走到谷口，他发现以往入山的小径被拦了一道篱笆，门口一块立石上雕刻着三个字：蓝莓谷。小鸥想，后山谷大概被包出去，成果园了，不过，以前他从没听说后山谷长蓝莓。小鸥十分好奇地趴在篱笆墙上向里面张望。

“嗨！嗨！”声音从小鸥背后传过来，毫无防备的小鸥吓得几乎坐到地上。小鸥抬起头来，发现一个头发灰白、身材魁梧的老头儿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小鸥告诉老头儿，他就住在河对岸的村子里，进山打猪草。老头儿打量小鸥一番，板着脸严肃地说：“我警告你，不要打里面的主意！”看来小鸥猜对了，老头儿是看果园的。

进山之后小鸥的心情并不愉快，自己长得像偷蓝莓的人吗？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季节里蓝莓是否成熟，那个老头儿真是令人讨厌！不想，接下来的事情加重了小鸥和老头儿的对立情绪。再进山时，小鸥发现篱笆墙上加了块醒目的木牌，牌子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严禁偷蓝莓。小鸥四下望了望，村子里萧条寂寥，山上更是人迹罕至，这块牌子显然是给他立的。小鸥心想，哼，既然你公然挑衅，那咱就斗一斗吧，我不信你能看得住这么大的园子。

小鸥安置好打滿猪草的篮子，从一处树林茂密的地方摸进果园。其实那个园子并不大，山脚有一处民房，沟塘两侧种着蓝莓，蓝莓树不高，一垄垄如茶树一般。小鸥蹲下来，发现那些蓝莓叶子下还真的结了果实，靛蓝的浆果上裹着白霜。“站住！”随着一声大吼，看园老头儿从一棵树后现出了身影。小鸥撒腿就跑，老头儿在后面追着：“哪里逃！你给我站住！”两个人在园子里追逐着，小鸥跑不动了，手扶大腿呼哧呼哧喘气，老头儿和他相隔十余米，也弯着腰喘粗气。

起初，小鸥并没想摘一粒蓝莓，他只想作弄作弄那个老头儿。奇怪的是，去蓝莓园和老头儿“斗法”成了打猪草之余的乐趣，因为无论小鸥从什么地方进果园都能撞上老头儿，好像老头儿预先设了埋伏一般。这样反而激发了小鸥的斗志，他动了不少脑筋，比如把衣服挂在甲地，从乙地进入，比如头上身上用树枝伪装起来。可是，他刚刚进入果园，老头儿就在不远处现身了，大喊：“站住，这回看你还能不能跑掉。”小鸥还是跑了。但他发现，老头儿根本就追不上他。

小鸥开始轻松地作弄起老头儿了，他大摇大摆地进出，反正老头儿追不上他。不想，老头儿制作了一个带绳索的竹竿，有点儿类似套马杆那种，大意的小鸥还真被套住过一次，可惜那个绳索不结实，一拉就断了。

这期间，小鸥还真是尝到了蓝莓的滋味儿，他捡的是落在地上的蓝莓，捡蓝莓时他想，这老头儿真不善良，宁肯烂在地上也不给别人吃。小鸥拿蓝莓回家给奶奶，奶奶刨根问底，小鸥撒了谎，说是蓝莓谷的老头儿给的：“你看都是熟透的，不吃也烂了。”奶奶相信了，说：“蓝莓真好吃！”

后来老头儿又发明了大弹弓，那个弹弓有点儿像古代的弩。追逐过程中，小鸥左躲右闪蛇形奔跑，老头儿的弹弓总也射不到他。下大雾了，小鸥要上山打猪草，奶奶劝说也不行，其实小鸥心里惦记着蓝莓谷的老头儿，他想，这样的天气总不会再撞见老头儿了吧。这次进园小鸥没捡落地果，他开始摘树上的蓝莓。“好小子，你又来了，这回看你能跑哪儿去？”突然，传来老头儿的声音。大雾里三米外见不到人，小鸥一边躲闪一边咯咯地笑，影影绰绰地和老头儿捉起了迷藏。

阴雨天里小鸥也忍不住要去蓝莓谷。这次被大弹弓击中了，他先是惊了一下，后来发现那个弹丸是胶皮的，就肆无忌惮地和老头儿在园子里绕开圈子。老头儿跑不动了，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小鸥路过农舍，透过窗玻璃发现屋里有两台电脑。小鸥拉开窗户，看到电脑连接着果园四周的监视器，电脑旁边还有一张手绘地图，上面标着红色指示箭头和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小鸥狡黠地笑了。

那天晚上，小鸥突然想到，蓝莓树可被自己践踏得不轻。第二天早晨，他就摸进园子扶那些倒掉的蓝莓树，这次老头儿没有出现。小鸥已经知道监视器的盲点在哪里了。

小鸥和看园子老头儿斗法、追逐了整个夏天，山里树叶泛黄飘零时，父亲把他接到遥远的省城插班就读。

一天，工装上沾着水泥灰的父亲急匆匆来到学校，严肃地问小鸥蓝莓谷的事。他紧张得要命，不知从何说起。后来知道，蓝莓谷的老头儿去世了，他不是看园子的，而是蓝莓谷的主人，早在七年前就患了癌症。老头儿去世前留下遗嘱并做了公证，将蓝莓谷送给了小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