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小说)

2017-11-07 17:49刘学安
翠苑 2017年5期
关键词:金穗稻花王老板

作者简介:

刘学安,江苏沛县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中国作家》《时代文学》《鸭绿江》《雨花》《翠苑》《当代小说》等国内期刊,并多次获奖。小说集《你说我是谁》列入“舞动汉风”徐州市作家精品丛书。

正是硬质一号蜜桃采摘的日子,稻花像个轻盈曼妙的陀螺在不停地旋转。

按说,作为欣凤果园农场的女主人,还是个新婚不久的小媳妇,此时应该在自家空调房里悠闲地看着电视或听着音乐,再不就是很有兴致地品尝着金穗派人送来的新鲜桃子。可她坐不住。这是他们农场第一个桃子丰收年,这些天,她一直跟着金穗守在果园里,一边做着采摘的准备,一边不时地在手机上发布果园采摘的信息,接收四面八方客户的订单。今天起得更是格外早,又是采摘的第一天,员工穿梭,客商云集,所有投入和家里的一切开销,全都寄托在这缀满枝头的桃子上。

稻花一会儿让人去客厅叫金穗快去迎新来的客商,一会儿到分拣装箱区郑重地交代员工几句,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奔向了采摘园,眨眼间,又眉开眼笑地跟着装满桃子的一溜电动三轮车回来了。车才停稳,她又第一个跳下来帮着卸车,听到手机“嘟嘟”响,又麻利地掏出手机看看网店里又来了哪位大咖,款打多少,桃要几箱。刚下车的一位徐州客商问金穗,这个一身粉红的俏女子是谁?金穗答,稻花。客商又问,哪个稻花?金穗说,我媳妇上官凤。客商停住步说,就是你从南京农林大学聘来的那个美女?金穗也止步道,对。客商说,你年前不是说娶不起吗?金穗说,当时还真是娶不起了,可后来……一言难尽呢,您快屋里歇着喝茶、吃桃吧。旁边的员工却笑着说金穗,这稻花是天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能娶上她,算你福气,还背后这样说人家。另一个说,他这是要饭的捡了个大元宝、穷书生祖坟突然冒青烟中了状元得意的。

这客商见金穗不说,本想顺驴下坡,可一听大家这样言语,好奇心猛地被身旁的桃枝一扯高高吊了起来,就又停步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咋个一言难进?金穗道,回头再说。客商就快步走到稻花身后,从稻花右肩朝前伸过头看着问,这是哪来的仙女啊?稻花刚接了一个订单正要安排人备货,猛见有人,话音才落又凑上来,往左一闪身,转过脸来上下看了看,笑笑说,哎哟,这是哪来的老板呀?人咋这么帅哇?客商脸一正说,原来是稻花呀,你咋能不认识我呢?两年前可是我开车把你送到这里来的,这让我多伤心呢!稻花仍笑着说,您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原来是徐州果品批发公司的王老板啊,脚踏徐州,声震苏鲁豫皖,一方诸侯早让人高山仰止,才几日不见,您咋又让我认不出来了呢?肯定又发大了。说完双手一拱,欢迎王老板大驾光临,快请屋里坐。王老板也赶紧手一拱,不敢不敢,谢谢谢谢,难得仙女还记着,请问仙女,你不是金穗聘来的技术员吗?我看你这派头咋像这果园的女主人呢?稻花说,亏您还是大老板呢,咋这点水平都没有?王老板一惊,哪点水平?稻花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说过,我们都是国家的主人,具体到这农场,既然我在这里上班,当然也是这里的主人。王老板说,主人和主人可不一样,你这主人可不像一般的主人。稻花说,你说我这主人咋就不一般呢?王老板道,我看你像金穗的那口子。稻花笑笑说,到底是王老板厉害,这难道还值得大惊小怪吗?我就不能成为金穗的那口子吗?王老板说,我早就说你们是天造地设挺般配的一对,转脸又瞅着跟过来的金穗说,你欧阳老板可真不够意思,我辛辛苦苦把你和她从徐州高铁站接来,就是我不算媒人,也功不可没吧?你咋結婚不通知我喝喜酒呢?见金穗光笑不答,又说,是不是又像如今乡下时兴的,婚前先生一个,再办个双喜临门呢?周围忙着的“轰”地笑起来,稻花脸一红,见金穗还不说话,就说,喜酒当然办了,还是桃花宴,遗憾的是您不在服务区。王老板又一惊,你是说当时我手机不在服务区?不会吧?金穗笑着说,王老板别闹了,哪天给您补上还不行吗?王老板说,哪天是哪天?是今天,还是以后?是以后,也得有个准确日子吧?要是一拖再拖,就跟吃喜面挤一块了。众人又笑,稻花脸又一红,听完金穗说那也是喜酒啊,就“啪”地一掌拍在金穗背上,说,运桃子的车又来了,快陪王老板屋里喝茶、吃桃去。金穗就推王老板,王老板走着仍回头说,那不行,今天一定得告诉我日定何时、酒设何处。金穗瞅了稻花一眼,小声对王老板说,我们是新事新办,根本没摆喜酒,您快进屋歇着吧。王老板偏又停下问,咋就没摆喜酒呢?金穗答,摆了还能不请你?

打发走最后一位客商,天已上了黑影,稻花匆匆洗了澡又吃了婆婆送来的饭就回了村。自打年后从徐州回来,稻花每天无论果园再忙,都要一早一晚回家两次,若是往常,今天确实有点晚了,公公是不是等急了?

出了果园大门,就是村东南以前挖土盖房遗留下的坑塘。近几年因为村里积极响应上级号召,打造蓝天碧水美丽家园,坑塘不仅被清理拓宽,起了“百荷湖”这个好听的名字,还从北、西两面架起了水上曲廊,直指湖中心八方飞檐翘翅的好望角,驿庙村便以掎角之势把百荷湖揽在了怀里。稻花顺着新修的水泥路沿湖东向北走了百十米,又过了向东通往傍湖镇的大路就到了家。进了堂屋门,见公公正在客厅的轮椅上,右手带着左臂上下旋转,叫了声爹,听公公说了声回来了,就上楼。下来就打开客厅的沙发床,把公公扶到床上,便开始每天必做的功课,边做边兴奋地介绍今天果园的事。金穗爹听着,总是不断地笑着点头,有时问上两句,稻花就具体细说说。没想到今晚刚给公公揉了两下左手大拇指,手机就响起了蔡依林的《桃花园》,稻花偏头往桌上一看,是妈从县城打来的。才听了两句,对公公说,您先等等,我到楼上。稻花上了楼,进了卧室关上门问,妈,有啥事?您说。妈说,没啥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稻花说,听你说话这么冲,以为又是谁给你气受了,说出来是哪个不懂事的,本姑娘给你出气。妈声音又高了,就是让你气的,都一个多月了,也不来陪我住几天。稻花说,您和爸跟弟弟县城住着,他又没多余房子,我去了怎么住呢?是不是拿银子让我进高级大宾馆?妈说,那也得给我打个电话问个好吧?总不能让我天天给你打电话吧?稻花说,前两天不是才向您问过吗?妈说,前两天?前两天是哪一天?都快三天了,还前两天?真是白养你了。稻花说,我这不是忙得抽不开身吗?妈说,忙忙忙,再忙每天也得给我打电话,早问好,晚请安,我给你报销电话费。稻花说,行,我手机快欠费停机了,明天先给我充100。妈说,你这没良心的,还真让我充?稻花说,是。妈说,还真是白养了。稻花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千古一个理,我正忙着,要是没事,可就挂了。妈说,你敢,天天给你公公做功课,陪我聊几句就不耐烦,他有儿有女,你个做儿媳的逞什么能?稻花说,他儿子忙,他女儿远,俺婆婆年纪大了。妈说,那也轮不上你谝孝顺?稻花说,妈,我确实正忙着。妈说,正忙着也得告诉我,我重要他重要?稻花答,都重要。妈说,都重要也得有个轻重。稻花不想再这样下去,就说,当然是您重要。妈说,我重要,你还在他跟前显什么孝顺?稻花说,您真让我说?妈说,你说。稻花说,我的好妈,我这几天确实忙,等忙完这阵子,我摘筐鲜桃送您尝。妈说,我不稀罕。稻花说,不稀罕我可真挂了。妈说,你要敢挂,我这就打的去你那里,也让你天天给我做功课。稻花说,好,您来吧,我正盼着呢。说完真的挂了。稻花才要下楼,手机又响,一看是妈的,略一迟疑,又接,问,妈,您到底有啥事?快告诉我。妈说,就是陪我聊一聊,行不行?稻花说,好,您说吧。妈说,别你娘的好嘴了,你家桃园是不是已上市了?明天给我往卡里打两千,我和你爹想趁这个周末跟着旅游团转两天,你爹这月的退休金用完了。稻花说,好,还有吗?妈说,没了,你快去给那个瘫子公公按摩、推拿吧。

稻花一听这话就生气,可毕竟是亲妈,可亲妈又有几个是这样的呢?

稻花曾听奶奶说,妈自刚怀孕就梦想着头生是个男孩,从此既结束了生育之苦,还省了超生费。可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孩,就不高兴,起名时,奶奶提议叫个什么花吧,拣最珍贵的花起,可妈透过窗外见稻田里正扬着花,就说生来就不惹人喜欢,命贱,叫稻花吧。一直教中学语文的父亲说,稻花好呀,“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诗情画意都有了。妈说有个屁,父亲又说,歌里不是也唱吗?“风吹稻花香两岸”。妈眼一瞪,你再唱,我都快烦死了,你还唱,你再唱,我就把她扔到窗外喂狗。稻花乍一听还真生了气,可后来听得多了,听完也只是一笑。她知道,奶奶直到过世都没跟妈和好过,隔三岔五背地里说些挑拨离间母女感情的话很平常。可稻花从奶奶平时的为人也能猜到,起名一事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此后稻花一有机会,就会把这事说出来,这样一来,妈不仅更恨奶奶,还就更不喜欢她,偏心弟弟做得更显鼻子显眼。稻花一上学就缠着奶奶求老师给起个好听的名字,她想越说我贱,我偏越金贵,因此就有了上官凤的学名,她还暗暗发誓,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努力,将来考个好大学远走高飞、眼不见心不烦。

哪又想到,稻花高考填志愿报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没被录取,偏被录取了班主任建议的南京林业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又想南京就南京吧,好歹也有七八百里远,北面的没缘分,等毕业了找工作就再往南去。但心里明镜似的,这辈子既然做了母女,身为女儿,无论走到海角天涯,母亲的生养大恩也得报。更没想到的是,金穗去南林大聘技术员,一直苦于工作无着落的稻花,一见了中学时很有好感的同学,就生了归心。后来仔细一回味,才明白,其实,自己心里一直不想离家太远,不然工作早就在大三时定下了。稻花妈一听说一直咬牙切齿要去离家千里万里的地方工作的女儿回到了本地,尽管是被私人聘了,还是感激金穗把女儿拉到了身边。这时她也猛然意识到,心底深处,她对女儿还是十分留恋的。一但这意识显了山露了水,稻花妈就开始得寸进尺。她不想让女儿在乡下上班,见劝不通,就不断托人给女儿说对象,并再三申明非县城的不嫁。她以为只要在县城给女儿找个好婆家,她就可以在县城扎下了根,既不误照顾孙子,还可以在受不了早婚儿媳气的时候有个逃避的去处。可人算不如天算,稻花偏偏爱上了金穗,一听两人关系定了,心里就恨了,说,生就离不开土坷垃的贱命。稻花说,你本来就没让我贵,要是让我贵,还给我起“稻花”这名吗?稻花妈顿时语塞,可强势惯了的稻花妈哪里甘心败在女儿跟前,随即又说,再贱也不能让我白养你。稻花说,再贱也不会让你白养我。

更让稻花没想到的是,自来到驿庙跟村里人一熟,村里人偏觉得“稻花”这名叫着亲切,不像“上官凤”这名喊起来太文气,从此也像金穗的学名“欧阳欣”一样,很少有人叫,这让稻花暗地里很是遗憾,当年费尽心思起了个好听的学名。

说归说,气归气,遗憾归遗憾,稻花妈见金穗长得一表人才、老实本分,又是回乡创业的大学生,光承包的土地就有上千亩,只要肯下力气,以后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跟老头子一合计,也就默认了。年前金穗按本地风俗送了节礼,并说了年后结婚的打算。稻花妈听了想,早结早了,如今年轻人开放得很,又天天在一起,绝不能像儿子,证还没领,女朋友的肚子就遮不住了。儿子这样就这样了,可女儿不能再这样,就同意了。可等金穗一离开家门,稻花妈问稻花,给多少大礼?稻花不解,说,什么大礼?不是送过了吗?妈说,3斤3两。稻花说,什么3斤3两?妈说,百元大钞3斤3两重,婚前男方得把这个送过来。稻花问大约多少?走过来的弟弟说,10多万,这都是前几年的老皇历了,现在又兴“万紫千红一片绿”了。稻花问,这又是多少?弟弟说,紫,5元的,红,百元的,绿,50的,你算算就知道了。稻花“腾”地站起,他哪里有这么多钱?妈说,承包这么多的土地,盈利哪年不比这些多?稻花说,按理,应该有,可前年种稻,扬花时遇上了高温,所收不及投入,去年改种了300亩桃,刚挂果又碰上了冰雹,连带的还有被砸成光杆的700亩麦子,损失惨重,要不是桃园里所有套种的盈利基本上抵了开支,就不光是承包租金托人去银行贷了,根本没有钱。妈说,没钱结的哪门子婚?稻花说,那也不能把我当商品卖吧?妈说,形势赶的,没办法,反正一个都不能少。稻花说,别说一个都不能少,就是这样要一个子儿,我也张不开这个嘴,要说你去说。妈说,好,我跟金穗说。稻花急了,你也不能说。妈“腾”地站起,你弟结婚时,咱都东挪西借给了,至今还没还清呢,我得收了补这个亏空。稻花说,那也不能用卖我的钱,是不是,爸?稻花爸转过头来问,什么是不是?又继续逗孙子玩。稻花说,你还是中学教师呢,关键时候就这态度?爸说,中学教师咋啦?大学教授也不能扭转乾坤,也有过上街卖茶叶蛋的历史,再说,这么多年,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家里事,还不都是你妈说了算?闺女呀,与其正面对抗,不如智慧一点曲径通幽,智慧懂吗?智慧。妈眼一瞪,什么智慧?智慧对谁?滚一边去,转脸又说,就是不让你补,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转眼成了人家的人,金穗是不是得替你付我奶水钱?还有你上学的所有开支,所学又都贡献到他的农场了,不给不公平吧?稻花说,生我养我是你们做父母的义务。妈一拍大腿,说得好,我养儿防老,你总得也尽尽做儿女的义务吧?稻花说,我说我不尽了吗?妈说,可你现在的表现让我们如何相信你呢?稻花说,以后的日子不是还长着吗?妈说,你现在都胳膊肘往外拐,我们以后还能指望上你吗?稻花说,你意思是要一次性买断?妈说,对,一次性买断。稻花说,我一不答应,二也没有这个能力。妈说,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你没有这个能力,我找金穗去要,他只要是个男人,就是没有也得给。稻花说,那你就跟他要吧。妈说,好。

没想到稻花妈当晚就给金穗打电话说了,金穗接电话时,正好受了风寒,又刚从镇里浴池骑电动车回来的金穗爹听见了,对金穗说,这个咱再难也得给,不然外观会看贱稻花的。人一旦被看贱了,以后的日子还能好到哪里去?金穗说,咱自己过咱自己的日子,跟外观有啥关系?金穗爹说,这世道不是你一个人的世道,这日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日子。金穗没再说,就回了桃园,一到桃园就马不停蹄向外打手机,还没打完,金穗娘就从家里打来电话,说金穗爹不省人事了。金穗飛身回家,叫了救护车就去县医院,CT出来,又转到徐州第四人民医院。稻花是一个星期后才知道的,知道后,对着刚打完麻将回来的妈说,你是杀手,你是惨无人道的刽子手,要是有个好歹,我一辈子都替你还不清,你要吃斋念佛,自我救赎灵魂一辈子。说完就去了徐州,到了病房,见公公已醒过来,并脱离了危险。但左半个身子不能动了,听医生说,恢复需要过程,还要等奇迹不断出现。什么是奇迹呢?稻花当然明白,通过向医生和护士咨询及网上查阅,奇迹和病人心态关系更大,如何才能让公公有个良好的心态呢?丢下家里和果园一大片没人照管,公公要牵肠挂肚就不会有好心态。婆婆要是回去了,一个人在家饭吃不好,觉睡不香,公公也不会有好心态。大过年的,让三个姐姐丢下自己的一家老小,公公更不会有好心态。要是她稻花能跟亲闺女一样在医院侍候,公公肯定有个好心态。于是,稻花就把金穗拉到一边说,你回果园吧,那里离不开你,也让三个姐姐回,这里有娘和我就行了。金穗和三个姐当然不同意,金穗娘更不同意。稻花说,如果你们都不把我当这个家的人,那么我走,你们都留下。这话说得严重了,不好再坚持,金穗娘赶紧说,就听稻花的吧。整整一个多月,稻花不仅楼上楼下、床前床后尽心尽力,还跟着做康复推拿治疗的医生学着给公公按摩。同病室的都对金穗爹说,你这闺女真没白养啊!金穗娘纠正说,哪是闺女?是我们家没过门的儿媳妇。

金穗爹出院回家后,稻花除坚持每天早晚两次给公公按摩,还偷空算了算,在医院所有花销,比两个“3斤3两”还多,如果比“万紫千红一片绿”,那其中的“一片绿”应该是很大的一片。当然,公公的病,并不全是妈的电话所致,但最起码是一个直接诱引,是妈的电话加速了公公脑梗塞症状的提前呈现。

金穗爹出院时,正月十五早就过了。

今年春天来得特别早,气温也升得快,“噌噌噌”,年老的开始脱棉衣了,年轻的姑娘也陆续穿上了露脐装,去果园的路上,要是有心看,无论路旁还是沟坡,甚至果园大门内侧的两棵杏树的枝杈上,也缀满了星星簇簇的蓓蕾。百荷湖边围着的垂柳更不用说,远观早已绿意朦胧,近瞧更了不得,嫩黄的芽苞早就排着队等着绽放。

依着稻花的心思,金穗爹从医院一回来,金穗就该把他们的婚事提上日程。可稻花等了好几天不见动静,两人单处时,稻花又多次婉转往婚事上面引,金穗就是不来电。这让稻花非常生气,他往日的敏感呢?他以前的雷厉风行呢?是让妈的“万紫千红一片绿” 吓傻了,还是让公公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给打蒙了,或是对我有了别的想法?想想刚来时,金穗脸上洋溢的那个兴奋,行动那个敏捷,脑子那个灵光,说青春焕发可以,說周身蓬勃着取之不竭的活力也不为过。特别是两人关系确定的去年秋天,一听说政府大力提倡搞家庭农场,金穗就在她的鼓动下积极响应,不但全镇第一个申报,把他俩的名各取一字给农场命名,还计划用5年的时间在承包的土地上种上优质杏、梨、桃、苹果等,让农场四季鲜果不断,成为名副其实的生态果园。可如今果园才刚刚起步,美好的蓝图也正需要他俩描绘,珠联璧合、山高水长、做大做强,金穗到底是咋啦?

确实,手头有限的几个周转资金不光花完了,还借了债。本想让婚礼好好风光风光、又很要面子的金穗,暂时不敢再提结婚的事情有可原,可杏花开了不提也就罢了,梨花眼看又要谢了还不吱声,稻花心里可就真急了。再看金穗,该吃饭了,回到家里吃了就走,要不就帮着稻花给爹按摩完再走。其间很少跟稻花说话,脸上还总是愁云密布,像有多大的心事牵绊着。是不是他心里已开始渐渐疏远我?要是这样,我再待在这个家就没有名堂了,可又咋说呢?

又是个星期五,稻花早饭后把自己的东西放进上学时就一直带着的万向轮田园风色涤纶面料拉杆箱里,对金穗娘说,想回镇里住些日子。正埋头吃饭的金穗一愣,猛抬起头瞅着稻花说,果园里这段日子特忙,你又不是不知道。稻花说,光我知道有啥用?你知道为啥不给我个日程安排?你不说,我哪里又知道你是咋想的?金穗又是一愣,回头对娘说,稻花都个把月没回家了,就让稻花这个双休日回家看看吧,给爹一早一晚的按摩,我来做,这段时间,我跟稻花可学了不少。婆婆说,你哪比得上稻花?我可是亲眼见的,她一招一式都是跟着大医院的专家学的,你爹一天也离不了她。又瞅着稻花说,乖孩子,想爸妈了,就回家看看,东西不要带,晚饭前就回来,我们等你饭后商量你和金穗结婚的事,这些天都忙晕了,差点把你们的大事忘了。回头又瞪了金穗一眼说,你这贼羔子,天天光知道在果园里瞎捣弄,我老糊涂了,难道你也脑子不灵光了?就是果园里再忙,也不能把你们的婚事丢到脑勺子后面去,快送稻花回镇里,要不就陪着她一起到县城逛逛,让她散散心,天天窝在这村旮旯里,真难为咱稻花了。

本来,稻花是说给金穗听的,也没想走,只是做做样子,只要金穗一拦也就不再坚持。可没想到婆婆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就是不想走也得走了。就瞅了金穗一眼,拉杆箱一放,空了手就往外走。金穗不敢怠慢,赶紧放下碗开了院里的白色朗逸就追。

路上金穗说,咱俩的婚礼,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操办着,想等钱凑齐了给你个惊喜。稻花说,钱凑不齐,难道我们就不办了?金穗说,摆酒席的花销倒不用愁,现在都兴饭店下乡了,咱挑个好的请了来,婚礼结束就用收的礼结账,可大礼钱,我得想想办法,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也筹得差不多了。稻花说,我问你,你是买媳妇还是娶媳妇?金穗答,当然是娶。稻花说,既然是娶,就听我一句,大礼咱不送,你要真送,咱俩这就拜拜。天下处处有芳草,美眉倩妞大街上有的是,你该上哪娶就上哪娶去。金穗道,爹说了,再难也不能亏了你。稻花说,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大水淌来的,借了能不还吗?你让我结了婚背着债过日子,我心里能畅快吗?金穗说,你爸妈要是坚持呢?稻花说,他们坚持,我不是也在你家住这么长时间了吗?是不是还一直把我当你聘来的技术员呢?金穗说,不不不,我意思是说,还是别跟你爸妈闹僵,闹僵了,人家笑话。稻花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我不答应。

到了镇里苏果超市门前,金穗把车停下说,我去买点水果。稻花说,他们不在镇里,在县城,咱去县城。金穗又挂了档直奔去县城的快速通道。到了县城中心的子隆小区超市门前,金穗又要停,稻花又没让,说,赶紧往前走。金穗问去哪?稻花说随便。金穗停下说,你不是来看你爸妈的吗?稻花说,我一想就来气,不看。金穗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爸妈对咱也没啥过分要求,只是随了风俗要个脸面,也是人之常情,还是去看看吧。稻花脸一正,你到底走不走?金穗说,那好吧,咱先随便转转,我都好长时间没来县城了。稻花瞅着金穗点着头说,好好好,长本事了,跟我耍鬼点子,原来自己想兜风,却打着我的旗号。金穗说,这不是借你的光临时动议吗?我不逛了还不行吗?稻花说,是不是刚才的话也是临时瞎编了骗我的?金穗停下车,举起右手,我发誓。稻花说,发什么誓?好好开你的车。稻花随车向两边看,街两旁树绿花艳,当街店铺广告更是别出心裁,一个个扑面而来,还没等看仔细又一一闪过。又过了两个红绿灯,见到了城北广场公园,就说,就在这广场看看吧,随后又补充说外面热就别下车了。

金穗见旁边有个婚纱摄影店,就说,咱不如趁机会下车把婚纱照拍了。稻花说,不在这拍。金穗问,在哪拍?你快说,咱这就去。稻花说,去咱果园。金穗一惊,去咱果园?咱果园现在只有桃树,花还没开。稻花说,那就等花开了拍,到时不光拍婚纱照,我还想在那里举行咱们的婚礼。金穗说,再摆个桃花宴,确实浪漫,还更上档次。稻花说,还蟠桃会呢,咱不铺张,就象征性弄几桌,把主要的亲戚和要好的朋友请来热闹热闹就行了。金穗说,是不是太寒酸了?稻花瞅着远处草坡上亲昵依偎的一对说,寒酸不寒酸,看你怎么看,心里要是时时柔情蜜意,激情四射,不办也觉得热闹,天天要是满脑子俗气十足,就是办上几百桌也是冷清。回头又说,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又有共同的事业追求,趁着婚礼打肿脸充胖子讲排场显阔气累不累?金穗问,也不要车队了?稻花说,不要,只要在咱果园桃花盛开的时候,你把镇婚庆礼仪公司的大花轿租了,让我从镇里坐到咱的果园就行。金穗说,一定让你坐大花轿,再请咱县最好的唢呐班。稻花说,不要最好,只要有那个意思就行。说完,一挺身,高了声说,欧阳欣同志,能不能按我说的做?金穗一愣,说,我得回家商量商量。稻花说,回家商量可以,但你得现在就答复我,你同意不同意?马上回答。说着拉开车门,不同意,我立马下车,再也不进你家的门,5 、4、3……金穗赶紧举起手说,我同意,但不代表家里。稻花说,可家里工作你必须做通。金穗说,要是你爸妈不同意呢?稻花说,蟠桃宴都不想来,他们想什么?那咱就又省了。

世上事往往就是这样,你置身其中,不仅会游刃有余創造性发挥,还不断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比如稻花在果园,事事以主人的姿态,别人也就把她当主人看。家庭中也是这样,不论你以一种什么身份进入一个家庭,你总是以主人翁精神时时、事事、处处为这个家着想,这个家庭的人就把你当作亲人待。反之,处处给自己设防划界,你就是天天身在其中,也永远是个时刻让人生分的局外人。稻花在金穗爹娘跟前,自进了农场,都闺女一样往老人家心里贴。就说稻花在医院侍奉金穗爹,单大小便就让金穗爹十分难为情,不能下床,更不能去厕所,在床上,金穗娘一个人又帮不到位,稻花伸手,金穗爹说啥也不让,总抬起手按铃叫护士,可一见护士也像稻花样清纯,再急的大小便也硬憋回去了。别说大便三两天才有一次,就是小便也不正常,弄得金穗爹在床上翻来覆去,有时急了就骂金穗白养了,还有丢下他回家的三个闺女,一个个成了不亲不孝的白眼狼。稻花听了,先还是笑笑,后来就说话了,先为金穗三个姐打抱不平,嫁出去的闺女毕竟是客了,别说该来的来了,该掏的也都竭尽全力地掏了,不回去人家的一家老小咋办?再说金穗,虽然是儿子,这时候应该守在这里,可家里、果园里离不开他,一离开,损失就大了,医院里的一应开销以后用啥填呢?可儿子虽然没在跟前,虽没举行婚礼,也是儿媳了,有儿媳在跟前,这又有啥不一样呢?既然这时候嫌闺女们没在身边,为啥这时候不能把儿媳当闺女、当护士呢?既然不能把儿媳当闺女待,那还要儿媳有啥用呢?不如让金穗打光棍算了,何苦这也防着那也避着?是不是我做得不能够让您老满意呢?金穗娘听了赶紧说,稻花乖孩子,你可别这样想,别看他发牢骚,其实心里美着呢,你哪天私自访访,谁家能有这福气呢?转头又对金穗爹说,你看咱稻花说得多好,你半个身子一时不听使唤了,难道说脑子也不听使唤了?咱索性以后就靠上稻花了。金穗爹说,可,可,可……稻花说,可啥可?就当俺家上辈子欠您的,老天爷派我来给您当使唤丫头还债的。金穗娘笑笑说,看你这孩子说的。金穗爹说,稻花啊,金穗遇上你,这是他哪辈子修来的福呢?

尽管这样,金穗爹不是迫不得已,决不让稻花伸手,不仅在医院,就是现在,稻花给他按摩完,上肢开始活动下肢,还总是问,你娘去送饭,你都回来了,她咋还不来?稻花揉完脚趾又移到脚踝处说,摘了这么多,客商还没拉完呢,是不是得用人看着?金穗爹问,金穗呢?稻花答,开车送王老板去徐州了。金穗爹又问,王老板没开车来?稻花说,开了,上午非得缠着金穗补喜酒多喝了两杯,您说满满的一大卡车桃子,不送他,能放心吗?金穗爹说,这金穗也是自找麻烦,就不能想个点子把补的喜酒往后推推?稻花说,他那个实心眼,两句好话一说,衣服脱光了还给鞋不说,连袜子也脱了送人家。金穗爹说,那你揉完膝盖就别再揉了,抓紧去果园把你娘替回来。

稻花听了暗自笑笑,知道公公的封建思想又作怪了,就说,这大胯根部更得揉,还有腰,都坐了一天了,麻木得血都不流动了,更别说神经,万一淤了血,结了块,再化脓烂了就麻烦大了,要是再神经坏死,您就不想快点站起来到果园里帮帮我和金穗?您就忍心看着我和金穗还有娘天天起五更睡半夜没有一点闲空歇着?公公说,别说了,揉吧揉吧,想揉哪就揉哪,行了吧?我这是哪辈子作的孽啊,连累着你们替我受,让你们替我受。稻花说,您应该高兴才是呢,要不是您突然得这病,您咋知道我们会这样待您呢?千言万语归到一句话,您要好好地配合锻炼,尽快康复起来。公公说,其实,我天天也没闲着,也是按你说的练,练累了,就歇歇再练,有时练烦了,真想……可又一想,有你这样的好儿媳,我要是再不知好歹尽快站起来,还能对得起谁呢?稻花说,这病本就让人身子懒,可您能克服了懒坚持练,确实不容易,就是心生烦了也得要坚持住,更不能有别的想法。公公说,我知道。稻花说,我还有一个盼望。公公问,盼望啥?只要我能做得到。稻花说,盼望您把我当成亲闺女。公公说,你比亲闺女还亲呢。

稻花的手机又响起来,是在果园的婆婆打来的。

婆婆说,她们都在等你呢,你快来吧。稻花说,您告诉她们,别等了。婆婆道,她们说,还是你领着跳得好。稻花说,跟着音乐一样的,先让她们跳吧,我一会就到。

放下手机,稻花给公公翻个身,开始揉臀部和腰。这时果园里传来《桃花园》的歌声:

我熟悉的孤独突然间跳起舞

说它知道在心的深处有个国度

铺满花瓣的路

水晶房屋

清澈微甜的湖

就算只是短暂经过都觉得幸福

……

稻花跟着哼起来,她的按摩也有了这歌的节奏。

果园舞场是稻花在结婚那天宣布设立的,当时从镇里请来的司仪喊完夫妻对拜,本来下一项就是送入洞房。可结婚典礼是设在果园里,两人的洞房又在家里的楼上,司仪就说下面请一对新人领舞《幸福天长地久》,也请光临婚礼的所有来宾把你们对新人最衷心的祝福随着音乐舞动起来。司仪喊完,《花好月圆》这首歌就响起来了,来宾先是一愣,随即就见村里在果园打工的年轻媳妇们都拥着金穗和稻花兴奋地跳起来。一曲才完,《龙凤呈祥》又开始了,来客中的年轻男女就加入了进去,等《牵手》《水晶》《甜蜜蜜》《知心爱人》《爱你365天》唱罢,《幸福天长地久》响起,所有的人要么跟着歌唱起来,要么随着节奏不停地笑着齐拍手。稻花爸笑着,指着正跳舞的稻花对稻花妈说,你看咱稻花对自己的婚礼多会设计,你看他们多幸福,你还总是给她出难题。稻花妈也笑着说,我就是故意激激她,看她到底对自己的生活有多少信心。稻花爸说,你现在看出来了吧?稻花妈说,要是没看出来,她就是用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两人正说着,又听音箱里响起《桃花园》,接着就是《心中的桃花园》《情醉桃花园》《桃花源里桃花红》《桃花园里歌飘香》等有关桃花园歌曲联唱,歌声中,金穗和稻花还跳起了探戈和华尔兹,博得众人喝彩不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司仪的即兴发挥,其实是稻花跟司仪事先说好的。为了他们婚礼高潮时的纵情一舞,为了他们果园将来的兴盛,为了开启他们以后美好生活的新篇章,曾领着村里姐妹们夺得全县广场舞冠军的稻花利用晚饭后的时间在这里准备了半个多月。婚礼一结束,稻花就宣布,以后果园就是舞场,想跳的晚饭后就尽管来吧。

桃花源里桃花红,

桃花如火迎春風,

开在游人的笑声里,

开在春天的画图中……

桃花源里桃花红,

桃花如云挂碧空,

映在清清的小河上,

溶入恋入的甜梦中……

随着不断传来的歌声,稻花又把公公的身子翻过来,按以往的程序把公公整个的左腿再活动活动,可公公说啥也不让动了。稻花停止了嘴里的哼唱,问,咋又不让做了?公公用右手撑着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稻花说,我、我、我。稻花停下手又问,您想干啥?公公说,我、我、我。稻花再问,您到底想干啥?公公说,我想上楼。稻花一惊,您想上楼?上楼干啥?

桃园里的歌又换成了《桃花园里歌飘香》:

那是谁的歌声带着磁场?

让我一听就听一个晚上,

歌中的姑娘啥模样?

……

公公说,你快给金穗打电话,问他回来没有,我想上楼。稻花问,您上楼干啥?公公答,你们跳舞选的这些歌不但好听还很有意义,我天天晚上都听不够,听着听着心就跑到咱桃园去了,有时还做梦,今天咱的桃园终于收获了,我现在特想看看咱桃园的夜景。

都说人老了就是老小孩,还真是不假。可真要满足公公的要求,金穗不在,背公公上楼,稻花心理上还真没有底气,不答应吧,难得公公有这兴致,就给金穗打电话,一问才知,他乘的出租车还没出城,再快也得一小时,真要再过这么长时间,歌也没了,人也走完了,公公会不会因此不高兴呢?万一不高兴,病情是不是会加重呢?万一加重,桃园现在这么忙,谁又能去医院照顾他呢?想想以前跟金穗在一起,都是金穗背着她在桃园里疯跑,金穗一让她背,她要么撒娇,要么二话不说撒腿就跑。万没想到公公现在要上楼,早知有今天,以前在桃园,说啥也得背着金穗练练。可时间不等人,稻花放下手机说,我推您去桃园。公公说,不如在楼上看得全。还真是老小孩了,不好再拖,稻花想想平常跟公公翻身也没用多大力气,真要把他背上楼也不是没有可能,就说,我背您。金穗爹说,你哪能背我?稻花问,我咋就不能背您呢?金穗爹说,你背不动,你再给你娘打电话。稻花说,不试哪能知道背不动?没等公公再说,稻花把公公的轮椅合上扛起来就蹭蹭上楼,回来扯起公公的胳膊就背到了肩上。稻花掂了掂,感觉并不是很重,可金穗爹急了,稻花好孩子,你快放下我,快放下我。稻花说,爹,您放心,今晚,我一定要让您看到咱的桃园夜景,说着就小心翼翼上了楼梯。金穗爹像是从睡梦中醒了,说,好孩子,快把我放下。见稻花背着自己还是往上爬,金穗爹又说,我不看了还不行吗?偏偏稻花的拗劲儿上来了,不管金穗爹咋说,她仍往楼上爬。金穗爹见咋说也不行,就右手死死地抓住了扶手,稻花不敢再往上,停下喘了口气说,爹,您是不是不相信我?金穗爹说,咋能不相信你呢?稻花说,既然相信我,就把手松开,再耽误,就是上去也看不成了。金穗爹就松了手,稻花趁机一鼓作气上了楼。

等公公在轮椅上坐稳,稻花往外一看,天已经全黑了,百荷湖中的霓虹灯全开了,两道曲廊似两条游龙摇曳着直奔湖中心而去,好望角顶部的八道曲脊飞檐次第闪亮,人却不多。再看桃园,大门内侧的一大片空地上挤满了人,像在村里三月三庙会上看大戏,四盏太阳能路灯把舞场照得如同白昼。远远看去,舞场里跟着音乐起舞的男女旁若无人地尽情跳着,稻花还看见婆婆在旁边跟着不停地比画。金穗爹对稻花说,真像我梦中见的。稻花说,那可不是梦,那是真的。

这时舞场又换了歌,金穗爹听了开头的序曲,说,这歌我知道,是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年轻时就喜欢,还喜欢歌里唱的情景。说完,就跟着唱起来。金穗爹不仅唱,右手还跟着打拍子。稻花被公公吸引住了,可看着看着,稻花发现,公公左胳膊也跟着节奏动起来,这可是以前没有的好征兆,赶紧用手机拍了视频用微信发给了金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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