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守望
——解读安勇的小说

2017-11-13 10:54
当代作家评论 2017年4期
关键词:现实作家记忆

张 英

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守望


——解读安勇的小说

张 英

在“70后”作家中,辽宁作家安勇是值得持续关注的一位作家。从登上文坛以来,安勇一直保持着比较旺盛的创作势头,在中短篇小说的创作上默默耕耘着。从2004年至今,安勇创作了近60部短篇小说和近10部中篇小说。虽然是一名新锐作家,但是安勇的创作却别具特色,为当代文坛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他的小说不回避历史,又直面现实,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穿梭、守望与审视,将历史记忆、人性挖掘与个体审美体验有机融合,为当代文学中短篇小说创作提供了独特的创作经验与丰富的阐释可能。

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一时代也有一时代的作家。“70后”被视为文学创作队伍的中间带。“70后”作家一般出生于“文革”,成长于80年代,虽然没有“50后”、“60后”的历史重负,也没有“80后”作家的叛逆与忧伤,但依然普遍具有鲜明的代际性。作为“70后”作家,安勇的小说创作有很多是关于“记忆”的书写。他的小说诉说着时代与个人的记忆,使得小说在现实与历史之间穿梭,形成一种回溯式结构。安勇的小说没有沉入历史,也没有扎进现实,而是守望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增加了小说辐射的宽度和广度。在很多关于历史、青春、时代记忆的描述上,安勇的小说自然地造成了一种历史的存在感和亲历感,并且流露出怀旧的气息。在对记忆的书写中又表达着阐释、反思与重建之意,以“小叙事”的方式建构了自己眼中的历史与世界。

在安勇的小说中,作者通常用简洁的语言直接将读者带回到历史的岁月中。安勇的父亲是较早下乡的知识青年,家庭的熏陶对其创作有一定的影响。反映知青生活的作品在安勇的小说中不乏出现。比如《蚂蚁戏》虽然是以“我”的视角来叙述,但却从另一个侧面揭示了知青生活。《蚂蚁戏》开篇就营造了一种颇具年代感的回忆情境:“那年冬天,知青们浩浩荡荡开进村子里时,我正胯下骑着一根木棍,驰骋在村中的土路上。”历史话语与民间个人经验自然衔接,这篇小说以“我”的视角回忆了知青小赵老师的不幸遭遇,揭示了小赵老师回城的梦想从希望到幻灭的悲剧。“我”为了六个杏出卖了小赵老师,当“我”最后一次看到小赵老师活着时绝望的哭泣,“我”突然意识到,她的处境可能与我有关。借小说中人物之口,实则表达了作者对吞噬和毁灭“美”的社会的反思。《一九八五:性也》,小说篇名直接将叙事时间放到过去的历史中,小说开篇就追忆过去:“一九八五年,我十四岁,还是个啥事都不懂的混小子。”小说中智行东、薛德松、胡立伟等人的故事充满残酷和荒诞。比如,薛德松老师对史有才和白燕华谈恋爱的处理,以“示众”的极端方式给二人“办婚礼”,充满反讽的意味。这篇小说里作者对特定历史语境敏锐地把握,有上学生活的艰难,有同学之间的情谊,有极左思潮影响下人的精神变异,更有人与人之间的嫉妒、报复等等。历史的真实与荒诞被一层一层残忍地剥开,留给世人的依然是深刻的反思。《603寝室失窃事件》同样是开篇将视线拉回到80年代:“这件事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末,那时我们还是20郎当岁的小生荒子。”小说描写了“我”学生时代的一件事。毕业前的一天寝室同学一起喝酒,第二天寝室老大发现丢了钱,大家一致将怀疑的对象对准了寝室老四并用各种办法迫使老四承认,而老四坚持自己没有偷钱,并坚忍不拔地向寝室同学甚至全班同学解释自己没偷钱。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这件事在同学脑海中早已淡忘了。可是,这件事在老四这里远没有结束,他仍然在给大家的信中解释自己没偷钱,甚至拿出几十万房子动迁款请同学聚会,让大家相信他没有偷钱,老四用几十年的时间争一个理。整个故事充满无奈感,但是不难发现作者的用意,究竟是什么造成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在《告密者》这篇小说里,作者仍然乐此不疲地将目光聚焦在80年代。小说围绕王东红和霍军、周笑为的友谊与情感纠葛甚至报复,揭示了由此而导致的一场悲剧。

“80年代”,这在安勇的“回忆”小说里是反复出现的时间词汇,是作者在创作中重点想要描述的时间段。重新触碰那个年代的记忆与过往,无疑是对历史与人的再一次审视。这些历史记忆的回望,每一个故事都让人感到压抑、沉重。作者对“记忆”的书写,实际上构成了作家的精神还乡之旅。安勇在追求着一种细节的感动与真实。他的写作经验和素材很多是来自过去经历的点点滴滴。历史与个人双重记忆中的很多细节和感动在他的笔下成功回溯与穿越。在一次次对记忆的追溯与过滤过程中,完成了作家从城市再到乡村的精神还乡与回归。而这种精神还乡与回归,表面上看是作家个人的经历与记忆,实际上传达的却是一代人共同的记忆。缅怀青春逝去的精神伤痛与时代印记,很容易引起一代人的怀旧与共鸣。这些“记忆”的书写,毫无刻意编织的痕迹,在文本营造的真实中,作家带领着读者回味往昔的岁月,有怀旧还乡之情,更具反思重建之意。安勇笔下的历史记忆,采用一种历史话语与民间话语合二为一的表达方式,在历史背景下带有强烈的个人体验性。青春、欲望、权力、性、嫉妒、告密,宏观历史与微观经验巧妙融合,安勇的创作中始终在这一主线的牵引之下前行,并流露出强烈的反思意识和深刻的人文关怀,这在今天的文学创作中是非常珍贵的。

纵观安勇的小说,可以发现作家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切换得非常自如。安勇在创作谈中说:“我渐渐清晰地认识到,那些重大的主题意义我无法靠近触摸,日常化的生活越来越让我着迷。”在诉说历史的同时,安勇的小说又不乏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这体现了一个作家的历史感与责任感,也表现了一个作家宽阔的文学触角与视域。安勇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实际上是继承了中国文学写实的传统。在现实的描摹上,安勇善于表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特别是那些在困境中苦苦挣扎与纠结的人。而且,安勇的写作是非常踏实的。安勇的小说总是自带一种真实感和纠结感。他的小说在叙述上一般看似都很平静,但在平静中却隐藏着痛感与锋利,无形中增加了思考的空间。安勇平静的叙事笔调与小说里潜伏的层层暗涌形成一种独特的张力与弹性。在现实人生的透视中,安勇将注意力从历史转移到职场、婚姻以及边缘、庸常等平凡人物的日常生活领域。随之相应的,在这类题材当中,安勇对社会生活中的边缘小人物和女性的婚姻情感关注较多。

安勇现实题材的小说聚焦身边人、身边事,擅长在真实可感中触动读者的心弦。《作伴儿》描写了老伴突然去世后,老头儿和外孙女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记忆中,经历亲人的突然离去,回忆老伴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感人肺腑,自然引起读者共鸣。《LUCKY》写了两个初入职场的年轻人的故事,着力展现的是现代人在生存压力之下,人与人彼此间无法逾越的隔阂与冷漠。《黑标儿》中的老彭单位破产,婚姻破裂,离婚后和儿子生活在一起,精打细算供孩子上学。造纸厂破产后,老彭和他的朋友们为了谋生各自起早贪黑奔波着。老彭开驴肉馆,老魏、老罗办中介所,徐梅摆了个水果摊。与他们在底层的挣扎相比,牛校长之流的人则胡吃海喝,在老彭的饭馆里欠账挥霍。重点学校的“黑标儿”之于牛校长的意义在于权力的轻易亵渎,而对于经济拮据的徐梅和老彭却是非常大的难题。小说的结局虽然倒卖黑标儿的牛校长受到制裁,可是徐梅的女儿却被开除,再次在新的权力的漩涡里成为腐败的牺牲品。小说对社会热点现实问题给予无情揭露,更揭示了小人物难以摆脱的悲剧命运。《揭皮》中主人公袁福因为和村支书袁世发的纷争将其误伤,被迫从农村躲避到城市干着捡垃圾的营生。戏剧性的是袁福认识了一位“贵人”,在贵人的帮助下,袁世发一改盛气凌人的嘴脸。小说名为揭皮,表面上看是揭去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而深层次揭开的是社会黑暗、官场腐败的一隅。

在现实人生的关注中,安勇在《面膜》《猪鼻龟》《钟点房》《告密者》等小说中细致而集中刻画了女性的婚姻与情感问题,抒发了对女性悲剧命运的探讨。女性的情感婚姻在中国现当代作家的笔下已经得到了非常广泛的探讨。与鲁迅笔下祥林嫂、子君等反封建与个性解放的背景不同,与张爱玲笔下白流苏、常川娥等极度渴望走进婚姻的女性不同,与苏青笔下为了生活隐忍自强的女性不同,与卫慧、棉棉等70后女作家笔下的欲望都市女性也不同,安勇更关注的是婚姻之中甚至已经离婚的女性。安勇笔下的女性多为青春已逝,婚姻不幸,生活麻木,但都有一颗反抗命运的不甘之心。这类女性,比如《猪鼻龟》中的慧敏,在婚姻和家庭生活中比较强势自主,做事不留余地,但内心深处又极度地不自信,脆弱而又无助。《青苔》中的女人莫丽雅离婚后因为社会位置的不稳固始终处在患得患失之间。《钟点房》中的覃晓雅生活麻木,内心却极度渴望“生活”,渴望爱。可是,来到钟点房的男人只是追忆过去的暧昧,覃晓雅梦想的欢爱以尴尬收场。《面膜》里主人公吴玉和陈山曾是无话不谈的同学兼好友,后来两个人友谊破裂,又都经历了婚变。多年以后再次相见,好胜心和虚荣心作祟的吴玉叫来已经离婚的前夫在陈山面前演戏。作家毫不留情地撕下了吴玉脸上贴的面膜,撕掉了人性虚伪的面纱。这些女性,她们内心空虚、倍感孤独,在婚姻的经营中充当着失败者的角色,安勇着力描绘她们失败、无奈后的对命运的强势反弹,但是结局往往都是一切都是徒劳,在复仇的短暂快感中最终陷入更深的绝望。

如果说安勇的关于历史记忆的书写大多来自于作家的人生经历与感知,来自于一种近乎细节的真实,那么安勇有关现实题材的书写则更多来自于心理体验的真实。这是完全不同的真实,是另外一种真实。值得肯定的是,安勇对这种心理体验的真实的揣摩和理解是非常细腻的,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得到了有效恰当的处理。在安勇看来,温暖、善良、欲望、肮脏、嫉妒、报复、无奈等等充斥现实之中,有阳光也有黑暗,有温暖也有绝望。安勇对社会和人生的认识没有局限于某一点或某一面上,而是注意到了社会的变动不居和人生的复杂起伏。所以,我们看到安勇现实题材的小说里,故事的线索很少单线前进,情节在起伏中富于变化,人性的善恶美丑、矛盾纠结此起彼伏。这不仅表现在近些年的一系列的小说创作中,甚至在某一篇小说里,都暗含着这种复杂的变化。而且,对现实生活与人生的反映,安勇并没有停留在简单地描摹与再现上,而是有着创作主体强烈的价值判断。亲人离去,生离死别,朋友背叛,婚姻不幸,坚持梦想,利益诱惑,谋生奔波,痛苦挣扎……安勇并不仅仅描述社会某一阶层的生活状态,而是将文学的触角延伸到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各色人等。作家没有将小说沦为道德说教的工具,他的小说力求让人看得“懂”,作家要通过现实的反映来引起社会广泛的悲悯与深刻的反思,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

安勇的创作以中短篇,特别是短篇小说居多。但是众所周知,短篇小说虽然篇幅短小,但是丝毫不妨碍深度和品质的挖掘,而且更考验作家的艺术功力。端木蕻良曾经写过一篇文论《“短”和“深”》,他认为短篇小说必得有深度才能引人入胜。在短小的篇幅内,如何表现出“深”,这是摆在作家面前的重要问题。端木蕻良说:“短篇把好多东西摆在后面。”在这一关键问题的处理上,安勇常常在小说中采用一种环环相扣的连环套结构。作者往往非常平静的叙述一个故事或真相,但是情节的推进,在不动声色中另一个真相就隐藏其后并突兀出来,并且这种隐藏背后的真相像齿轮一样紧紧地咬合着前一个真相。这种结构安排无疑产生巨大的咬合与震颤之力。同时,这样一种艺术处理方式,使他的小说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结局或效果。安勇在短篇小说中制造出人意料的玄机,而这种意想不到的真相正是小说所要揭示的核心指向,也无疑在“短”中体现出“深”意。安勇的小说,很少让人有明媚的阳光之感,相反总是被阴郁纠结所缠绕。安勇的小说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努力当好人做好事,到头来却变成好事办成坏事,好人变罪人的事与愿违的人与事。《黑标儿》《揭皮》《我们的悲悯》等小说都是非常典型的例子。比如《我们的悲悯》,生活并不富裕的“我们”一家人,在母亲的倡议下凑钱帮助老家身患重病的远房亲戚小金宝,连续几次凑钱帮助小金宝。可是,好事没做彻底,好人也没当成。“我”的母亲想继续帮,可是经济条件不允许,不帮则内心难安。从一开始的探望就面临着小金宝的妻子和岳母的不满,并且矛盾冲突不断升级。“我们”一家人克服重重困难对小金宝的帮助在他的妻子看来只能增加所有人的负担,小金宝活着,所有人的痛苦就不会结束。“我们”一家人好心助人,无奈却深陷内心纠结自责的泥沼,好人做好事在小金宝的妻子看来是好人做坏事,好人帮成了罪人。小说的故事走向和结局都有违常理,但正是有违常理才有了更多冲击力和思考的空间。《黑标儿》中的老彭一心想要帮助分数不够的徐梅的女儿上重点学校,为此他经历了内心的煎熬,甚至拒绝了前妻重金的诱惑。然而结局呢?虽然倒卖黑标儿的牛校长被查,但是还是因为腐败导致不是所有通过黑标儿上学的学生都被退学,而徐梅的女儿可笑而不幸地成为牺牲品被退学,老彭的好心最终办成了坏事。《揭皮》中的天真质朴的农民袁福不知道每天干着揭掉无数粘在电线杆上的小广告竟是举报腐败的材料。袁福为了挣钱,他天天特别卖力地揭掉粘在电线杆上层出不穷的小广告,他以为自己在帮助“贵人”解决困难,而不知不觉却变成了腐败和坏人的帮凶。《猪鼻龟》《告密者》《面膜》等小说都是如此,往往故事发展到最后,当真相揭开,留给读者的是莫名的痛感。安勇小说中“玄机”的设置让人意想不到,又无比自然,从讲故事的角度来说增加了悬念性和可读性,展现出作家良好的叙事潜能,这是作者艺术构思非常独特的地方。

为了增强短篇小说蕴含的意义与容量,安勇在叙事中的双线结构时而得见。比如小说《LUCKY》,作者实写了女孩陈牧的职场生活中所遇到的诱惑、压力和困境,实写了陈牧和一只流浪猫的互动和交流。同时,作者用虚写的方式刻画了与主人公陈牧合租房子的小陈,两个人一虚一实,交相呼应,增加了小说的层次感。安勇的小说,在结构与行文的处理上,也很好地处理了历史与现实的自然衔接。比如《我们的悲悯》,作者一方面在描写“我们”一家人克服困难做好事,另一方面在描写好人帮成罪人,两条线索同时推进。在安勇的小说里,虽然时常多条线索并进,但是几条线索却是有主有次,重点突出,层次分明。如《猪鼻龟》,作者一方面讲述主人公慧敏送儿子到前夫那里生活的种种不舍,一方面讲述过去慧敏婚姻的不幸与现实的报复,痛苦与报复相交织,过去与现在相呼应。由于中短篇小说篇幅的短小,细节的处理对于作家的创作也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比如,在安勇的小说里,不止一次地描写人在着急、焦虑时去厕所的细节。在《一九八五:性也》中,智行东一着急就支吾起来得去趟厕所。《我们的悲悯》中“我”的母亲深陷帮与不帮的焦虑之中,家里电话一响,忐忑不安的母亲立即往厕所跑。他们的共同毛病就是一紧张就要上厕所。其实,日常生活中着急紧张上厕所的现象很正常,这种细节的描写非常逼真。可见,这种细节的处理看似无技巧,实则很高明,只有对生活的细心观察和人物内心的敏锐捕捉才能将技巧与真实自然融为一体。

对人性的不懈挖掘,也是安勇小说“深”之所在。任何题材和内容的小说,都离不开人物的塑造,小说终究都是在表现复杂的人性。与众不同的是,安勇并没有将人性作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安勇在辽宁文学奖获奖感言中说:“我说的人,他们更加个人化,他们只代表他们自己,他们血肉模糊性格含混,阶层意识不清,如果说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东西,那恐怕就是他们凸现出来的一种真实的疼痛——那是人类本身固有的疼痛,只与人性有关,而与其他等等无涉。”(安勇:《小说常常让我无话可说》)安勇在创作中始终关注的是人性与禁锢,罪责与救赎的问题。安勇笔下的很多人物,都具有浓重的悲剧性,他们既是悲剧的制造者,又是悲剧的受害者。比如《告密者》,王东红和霍军、周笑为之间的友谊以及他们复杂的情感纠葛,到头来逃不出悲剧的结局。《我们的悲悯》《面膜》《猪鼻龟》等作品中的人物,他们本身是生活的不幸承担者,同时又在反抗中成为另一个悲剧的制造者,双重悲剧的压迫难以掩饰内心的脆弱、无助与绝望。安勇的小说总能让读者在有感于人物的不幸时,又被接下来的另一个更大的不幸所触动。这也是安勇小说的独特之处。

梳理安勇的小说创作历程,不禁产生这样一个疑问,那就是安勇的小说最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其实,通过文学的方式,安勇最想写的其实是一种苦闷,最想表达人内心深处的困境。阅读他的小说都能捕捉到这一原点或核心问题。无论是历史的记忆,还是现实的书写,无论是历史中人,还是现实中人,作家无一例外地表达着他们内心的苦闷、困境与挣扎。不夸张地说,安勇对人的内心挣扎的理解与刻画是入木三分的。正如他在创作谈中强调:“我渴望走进隐秘幽微的世界,渴望听到被隐藏被遮蔽的声音,渴望用自己的笔呈现出无法看到的悲伤、困境、疼痛、焦虑、无奈、惶恐以及诸多无法言说的内容。”《蚂蚁戏》中的小赵老师,她最终选择跳南大坑的方式死亡,可是她死亡的样子,平躺在地上,脸孔残白,一绺黑发贴在前额上,嘴张得很大,似乎在喊着什么,两只眼睛圆圆地睁着,充满了不解和疑惑。她的死与“我”和小伙伴玩的蚂蚁戏中的蚂蚁一样,苦苦挣扎却死路一条。比如,《我们的悲悯》中被慈悲之心折磨得焦虑不安的善良母亲,被疾病折磨得在希望与绝望边挣扎的小金宝,被现实窘境压榨心灵扭曲的小金宝的妻子,每一个生命的背后都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和复杂。安勇的中短篇小说大都以悲剧结局,但是作家在“悲”中注入了一丝“美”的元素,在悲悯中又不失温暖与希冀。《蚂蚁戏》中集纯洁与美好于一身的小赵老师,《钥匙》里怨恨猥琐的公公却最终照顾突如其来瘫痪的公公的“我”,《青苔》中的傻子小顾却有一颗纯真的心。安勇是中短篇小说的高手,为了深入人的内心世界,抵达到精神困境的中心,在有限的篇幅里,作者并没有通过狂风暴雨般的快节奏推动故事情节和展开人物形象,反而采用近于细雨般不动声色的平静一点一点渗透,最后以一种穿刺般的结局或痛感直插人心。那种美好被毁灭、真相被揭开的瞬间所爆发出来的震颤人心的力量是巨大的,这充分显示了短篇小说艺术的爆发力。

结语

在“70后”作家群中,安勇属于默默耕耘的一位。安勇具有“70后”作家的代际共性,也有独特的艺术个性,在文学“写什么”、“怎么写”等问题上积极探索与实践。他以一种冷静的激情、执著的热爱坚持不懈地进行文学创作。在安勇的创作姿态中,看不到焦虑与浮躁,更多的是一种冷静与从容。无论是创作主体还是笔下人物,所有的彷徨、痛苦、纠结与挣扎,都化为一种平静,一种平静的审视。那么,文学由此带来的艺术回味与思考也随之更加客观、绵长、醇厚。因此,安勇的创作,在中短篇小说创作阵地、甚至在当代文坛,都是一种宝贵的书写经验与值得肯定的写作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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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渤海大学国际交流学院,讲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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