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中的寂寞与安慰

2017-11-13 17:42张柱林
广西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叙述者唱歌小说

张柱林/著

虽在靠近热带的南方,入冬的季节也变得阴冷了。在凄风苦雨中,断断续续读完了杨彩艳的《我们的童年谣》。为什么没有一口气读完呢?因年末事多。当然这也是一个借口,其实是害怕故事的结局,因为小说刚开始时阳光明媚,但不久就布满雾霾,也在读者心里埋下了重重疑云与阴云。在一个只喜欢看也只看得懂喜剧和闹剧的时代,阅读完这样的作品是需要坚强的心理的。

话说回来,读完了才知道,原来约我看稿的编辑,也就是小说家李约热先生,并没有骗我。他反复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年轻作者能写出的好小说,值得读。但我得补充,读者要读完才能体会小说的好。故事本身,也有悬念,不过基调是平实的,即贫穷的一家人,得了一种怪病,怎么也治不好,相继死去。当然,读到后面我们知道,这种病并不怪,就是常见的肺结核,村民缺少医学知识,认为是神鬼作怪。加上小说以童年视角来叙述,增加了读者的疑惑。用童年眼睛来观察,用童年口气来讲故事,特别是悲剧故事,审美效果是很强的,可以弱化悲痛的程度,也可以增加情节的悬疑色彩,孩子不知道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或者看见了也不理解。但读者是理解的,所以在炎热中看见了悲凉,在光明中看见了阴影。叙述者与读者信息的不对称,理解力的不一致,是可以产生一种强烈的审美张力的。

阿湘进入我们视野的时候,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爱玩爱唱歌,嗓音甜美。所唱的歌,也是充满了远大的志向的:“大山大山你别啰唆望我/我不过是你身上虱子一个/纵然我再小颗/终有一天也爬你头顶/把你踩在脚下。”阿湘的父亲,讲故事的高手,翻来覆去地讲同一个故事,却让人百听不厌。阿湘的歌谣和阿湘爸的故事,显然是“我”——阿艳最早的文艺启蒙和教育,更是童年快乐的源泉。可是,阿湘爸死了,阿湘也很少唱歌了。小说为读者叙述的,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这种悲伤是一点点累积的。

表面上看去,这种悲伤,这种悲剧,是由阿湘的亲人患上结核病开始的,而山里的村民没有现代科学知识,把这种疾病的原因归于妖魔鬼怪,所以采用了错误的应对方法,如请巫师作法,驱鬼赶怪;请算命先生,为小菜认石头做父母,让命变硬,改名志方,企图让他有好的未来。当然这些都无济于事,甚至徒然浪费了本就不多的生存资源。小说慢慢向我们展示,阿湘一家悲剧的最根本原因不是疾病,也不是无知和迷信,而是贫穷,结核病是一种贫穷病。也就是说,不是疾病导致贫穷,而是贫穷导致疾病,贫穷是病根,而结核病只是一种表征。

童年视角的一个好处是,孩子有限的认知和理解遮蔽了世界的真相,如阿湘家的贫困无法让阿湘继续读书,却被我理解为“逃学”。作品因此只展示给读者冰山一角,那残酷事实的点滴与片断。如贪婪的大巫婆竟然不顾贫困的阿湘爷和阿湘的生死,榨干了他们家的最后一分钱和物资;“我”爸带着“我”偷阿湘家的柴火;甚至阿上家的公鸡和母鸡也欺负阿湘家,飞到她家房顶啄虫,“把阿湘家房顶搞得乱七八糟”……

原来,贫穷并不是源自他们自身,而是其他地方。意味特别深长的,是叙述者把这一切引到“我”身上,产生了一种“负疚的叙述”的效果:“我”爸偷阿湘家的柴火;我们家起新房,而阿湘家的房子越来越破,最后被“我”爸和村民烧掉,另起了一间更小的茅屋;阿湘妈和阿湘爸死的时候,葬礼上没人愿意帮忙,非常冷清,而“我”爷爷、奶奶死的时候,葬礼风光隆重,坡上挤满了上千人。不经意间,乡村阶级的分野被透露了出来,阿湘家是普通的贫苦农民,而“我”爸是屯长,我伯是医生。虽然大家都曾经逃过计生,去外婆家住过,可是相同处也就仅此而已,命运之路的岔口,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大。然后,城市出现了,志方可能成了医学试验的牺牲品,而乡村的小女孩常常被人绑架拐卖,阿湘也被城市的“好心人”带走了。

正是阿湘和“我”的命运的逆转,构成了《我的童年谣》的核心隐秘,“我”没有阿湘漂亮,唱歌也没有她好听,也没有她和她爸那样会讲故事,可却是“我”坐在KTV包厢里让长得像阿湘的女孩子陪唱,也是“我”写下关于他们的故事。小说以叙述者想象中阿湘的歌谣结尾“我来到世上,以为没人爱了,好想跳下吸水洞。不曾想大恩人来了,我做城市人去了。再见了吧,我的农村父老乡亲兄弟和姐妹……”颇具反讽意味。这个坐在喧闹的KTV包厢里的叙述者,回忆和想象往事,无疑是寂寞的。她将丢失在野猪岭的悲伤故事,重新捡拾起来,在安慰自己的同时,也安慰我们这些在红尘中挣扎的芸芸众生。

自然,像我这样出身于桂西北山地农村的人,可能会获得比普通读者多一点的阅读快感,那就是叙述者不时流露的当地方言,还有当地独有的事物,如“久不时”“不成用了”“三脚”等。语言,也是这篇作品有意思的地方,有时,叙述语言是非常文雅的,如“苍翠”“引吭高歌”“甜润迷醉”,甚至古色古香的,如“唱歌毕”“于月夜里”等;也有些口语俗语,俏皮可爱,如“立马”“拉倒”等,丰富驳杂,摇曳生姿。也许是作者初学写作的缘故吧,有些地方当然也会显露技巧上的一些生涩朴拙,如过多进入除叙述者“我”外的人物的内心。个别地方对风俗习惯的描绘似有拖沓之嫌,也可能由于行文匆忙的原因,有些时候会出现“他”“她”不分的情况。读者比我幸运的,是经过编辑校对,这些瑕疵一定已经不存在了。必须承认的是,这是一个完美主义的苛求。就一个写作经验不深的作者来说,《我们的童年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珠圆玉润了。

不多说了,小说的真正滋味,读者自会品尝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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